“姑娘醒了!”幾聲低低的驚呼。


    水天一色的厚錦撒花簾幕緊緊合著,藍如瑾躺在**,其實已經醒來許久了。錦簾阻隔無法看清外麵情形,卻也從衣物悉索和說話聲中知道屋裏堆著不少人,概是因為那簾外問診的男子年紀太輕的緣故。


    診脈的時候,隔著水一樣光滑的鮫帕,沉穩有力的手指搭在她的腕上,傳來暖陽一般的熱度。於這早春時節尚有陰冷的房內,是一份讓人安定的溫暖。


    聽他有條有理地敘述著病情,關鍵處比他師傅說得更為明顯,更隱隱點出可疑之處,清醒而不張揚的方式讓藍如瑾心底含了讚歎,不由就想起前世宮裏那些聰明至極的太醫們。


    隻是被宮闈的烏煙瘴氣所熏染,太醫們的聰明是一種狡猾的精明,而他,這簾外的男子,是透徹澄明的智慧。


    因了他點到為止的隱隱提醒,藍如瑾亦猛然警醒起來。


    誰說這一場病就必須要發夠半個月的燒才得好呢?


    半個月,那是前世。而如今,她已經不同了呀,怎地就未曾想到這一層!


    於是掙紮著坐起,隻喚青蘋卷簾扶她。藍如瑾明白,這位慧澈的淩先生比他師傅更適合自己。


    “三姑娘……這,這恐怕……”南山居的婆子躊躇遲疑。老太太派她們過來就是為了守護男女大防,以免損了侯府小姐的名聲,如今藍如瑾自己要答應“望”診,在其看來真是莫大的麻煩。


    青蘋未敢卷起簾帷,藍如瑾自己掙起,盤膝而坐,沉聲道:“無妨。醫者麵前無分男女老幼,都是病人罷了。何況所謂醫德隻在心正,與年齡何幹。青蘋,打簾吧。”


    最後一句,隱隱威嚴隔簾透出,那是藍如瑾自己都未曾意識到的上位者不容置疑的高貴,是深宮裏經年磨練的冷傲風骨,使人不自主地就要折服其下。


    簾外,年輕的大夫眉峰微動,骨節分明的修長手指停在醫箱之上,停止了收攏的動作。


    日常裏隨著師傅走動貴門內府,婦人女眷他亦見過聽過不少,衣香鬟影,珠圍翠繞,大多是未見其人先覺其味,或濃或淡的脂粉香氣繚繞周圍,任是再怎樣甜美旖旎,在他看來亦是太過綺麗纏綿,還不若草藥清苦之氣來得爽利。


    而這一位隱在帳中的藍府小姐,身形未露,那一股清清冷冷的氣息卻隔簾透出,單憑一道素淡而不失婉麗的嗓音,已不由讓人在腦海中勾勒霜女素娥的模樣,明明形象就在心頭,然而一筆一筆的下去,卻總也描不分明。


    尤其是一句“醫德隻在心正”,說得那樣透,那樣冷靜,端是極有見識的話,與一般閨閣女子迥然不同。


    於是他便停了手,端坐於香楠椅之上,含了一絲溫和的笑靜靜等待對方的結果。窗外分明春光旖旎,鼻端卻縈著若有若無的寒梅香氣,極淡,極清,一如簾中那位尚未謀麵的侯門貴女。


    床頭侍立的杏粉色裙衫丫鬟已然動了身形,素手持了床帳一邊,眼看就要依命卷起,懸掛於帳頂花瓣形狀的銷金銅鉤之上。


    地下一位婆子連忙緊走兩步,上前攔道:“且慢。三姑娘……”


    “退下!”


    清冷嗬斥直接打斷婆子的勸阻,簾內虛弱的聲音已帶了明顯怒意:“我這場病一直由蔣先生打理,每日脈象變化皆由其記錄斟酌,如今他不知歸期,難道就要如此耽擱下去麽?咱們家倒是不缺延請名醫的銀子,可其他大夫過來,又有誰熟知我的病情?若是延誤了,敢問這位媽媽是否擔得起?”


    那婆子老臉漲紅,喏喏立於原地不敢對答。她並非什麽得臉之人,隻是遇事愛往前湊著討主子歡心罷了,憑一張舍得下的老臉極盡奉承,倒也討了許多好處。這次隨著一眾婆子媳婦前來伺候,她本就未將平日寡言的三姑娘放在眼裏,因此才敢在藍如瑾發話後還撞上來阻攔。


    回頭瞥見眾人臉上或明或暗的嘲諷之意,她老臉更紅,直在心裏將藍如瑾罵了百八十遍。


    錢媽媽越眾而出,笑著將婆子拉進人堆裏:“李嫂子且回來,姑娘病情要緊,如今顧不得什麽了。淩先生請仔細斟酌一下,若是必須望診不可,還請先生費心。”


    端坐在側的年輕大夫抬了眼簾,隱去眸中激賞之色,換上一貫溫和目光,笑著重複了一遍適才聽到的話:“醫者眼中無分男女老幼,都是病人罷了——如今需觀此病人麵色,勞煩媽媽卷簾。”


    “不敢不敢,勞煩先生了。”錢媽媽走近床前,卻未立時動手。


    帳中藍如瑾明了其意,緩聲道:“無需更衣,媽媽請讓青蘋動手吧。”


    錢媽媽這才衝青蘋點點頭,兩人一左一右掀開簾幃,雙雙掛於銷金銅鉤之上。


    錦繡簾開,清芬撲麵,鏤雕蕙蘭香楠架子**緞被散鋪,藍如瑾碧衣披發擁被而坐,病容難掩倦怠,卻一派端肅嚴整之色,凜然高華,不容褻瀆。周身孤清之氣使得一眾婦婢心中微悸,即便有人剛要升起看戲的心思,那心思也如雪地裏的火苗一般,尚未成形便被冰水熄滅了,僥幸騰起的青煙亦立時被寒風吹散。


    側坐於床前椅上的年輕大夫長身站起,目不斜視,轉身垂眸,一個長揖下去,口中肅然道:“會芝堂醫者淩慎之見禮,請觀貴麵,以斟良方。”


    言罷緩緩起身,這才抬眼去看簾幃中人,端肅之色磊落坦蕩,芝蘭玉樹,自有風骨。


    然而這一看,卻讓他微微吃了一驚。饒是平日如何沉穩淡泊,這一眼下去,呼吸亦不免一滯。


    眼前之人烏發雪膚,纖眉素麵,半闔雙目盤膝端坐,病中鉛華未染,卻從極淡的眉目中生出極豔的美來。然而,明明近在咫尺,豔光觸目可得,可那美卻如寒玉生煙,天光雲影,隔著一層薄霧似的,飄渺著,朦朧著,總也望不分明。


    淩慎之微一恍神,立時醒覺過來,心神一震,重新定了神色凝眸觀瞧。


    一息之間,心中明了,遂低頭再施一禮,轉身衝著錢媽媽道:“望診已畢,請隨我去外間斟酌方子。”


    錢媽媽福身一禮笑著應了,口稱“多謝先生”,一麵在前引路。


    這邊青蘋重新放簾子,藍如瑾張開雙睫,於簾櫳半合之際看住了那一道頎長背影,曼聲道:“先生勞苦。敢問我的病情為何反複不定,高熱難除?還請先生不吝言明,以安我心。”


    一襲青衫頓了頓,淩慎之停住腳步,並未轉身,亦不直接回答藍如瑾的提問,隻道:“我今日再開一方,於師傅往日方子並無太多出入,隻是幾個藥量略有增減,切請注意取藥時的分寸。另外,煎藥時務必注意火候,需心細妥帖的人看著方可。這兩點若做不到,煎製的藥汁隻怕口味又變,於病無益。”


    藍如瑾眸光一閃,唇角含了安然笑意。果然是個通透之人,言語所指,正是她心中所疑。


    於是便放緩了語氣,誠懇請道:“先生高明,小女子感激不盡。隻是我身邊並無通曉藥理之人,煎藥時難掌分寸,因此我這裏有個不情之請,若先生無甚要事,可否留在府上為我煎第一副藥,日後也好讓丫頭們有個比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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