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嬤嬤坐到羅漢床邊的腳踏上,像以前做婢女的時候一樣,伸手在老太太腿上輕輕的揉著,同樣染了霜華的鬢發映著燭光,一叢一叢的銀絲閃閃發亮。


    “老太太,老奴也老了,媳婦雖然還能替我伺候主子們,但她終究經的事少,難免有疏漏的時候,依舊不頂用。依老奴看,不如就徹底甩手讓她們當家去吧,趁著咱們這兩年還有精神,就算她們做錯了什麽,咱還有精力幫她們改,一點一點的引著她們向前。”


    藍老太太舉帕擦了擦眼角,悶悶的一言不發,錢嬤嬤就接著說:“您要徹底甩手,最好先把這家分得清清楚楚的,當年老侯爺過世時雖然分了家,但也隻不過將幾個田莊和鋪子分到兩位老爺名下而已,日常吃穿用度大家也沒分得太開,二太太還在這邊幫著管家,越發沒個清楚了。如今不如徹底分開,各人過各人的,也難免底下人胡思亂想。”


    藍老太太緊緊盯了昔日的婢女一眼。錢嬤嬤麵色如常,抬頭坦然一笑,手上依舊輕輕的揉著,分寸極好。藍老太太與之對視半晌,緩緩鬆了挺直的背,喟然一歎:“肯和我說這些的,也就隻有你了。”


    半晌,老太太幽幽望著窗外搖動的花樹,緩緩道:“以往是我錯了,才讓她們誤會,有了不切實際的非分之想。分就分吧,隻是如何分法,且看她們各自值我疼多少罷。影心,謝謝你。”


    錢嬤嬤停手,伏身拜了下去:“老奴不過替您說出心中所想罷了,當不得您謝。”


    月過中天,滿庭清華。


    稍晚一些的時候,如瑾也接到了藍如琳去過東府的消息。品霜在地上跪著,忐忑稟報:“那邊讓奴婢把消息傳給姑娘知道,並盯著姑娘如何行事。還讓奴婢特別要告訴姑娘,五姑娘說是您設的計。”


    “下去吧。去青蘋那裏拿半吊錢。”如瑾打發她出去,倚在榻上出神。


    碧桃緊緊皺了眉頭:“五姑娘是怎麽知道的!董婆子可說她沒露半點風聲,方婆子最近無故跟她走動得勤,她還特備警醒來著。”


    如瑾凝眉思忖一會,搖搖頭展顏笑道:“恐怕五妹這是誤打誤撞罷了,若真得了把柄,她就不是去那邊說,而是要告到祖母跟前了。”


    碧桃想了一想也是失笑:“大概就是這樣,我一時著急幾乎被她嚇著。”


    如瑾道:“她先來我這裏說藍如璿,又去藍如璿跟前說我,大約是打著鷸蚌相爭的主意,她好趁亂脫身。誰知我們全都不理睬她,統共讓她碰了兩鼻子灰。”


    “該!誰讓她亂竄亂跳。”碧桃翻個白眼,繼而又有些惋惜,“大姑娘也真沉得住氣,怎麽就沒上她的當呢,要是跟她一同鬧起來才好,才顯得我們幹淨。”


    “連你都知道鬧起來就不幹淨,藍如璿又怎麽會上當……”如瑾頓了一下,垂眸想了一想,轉而道,“也不一定。五丫頭這一莽撞,真有用也說不定。”


    “姑娘是說?”


    如瑾嘴角含了一絲若有若無的笑,眸中映著燭光瀲灩,似是深潭裏的月影:“旁人避得遠遠的可以潔身自好,事情的正主兒怎麽能總是沉默,她需要的不過是一個借口罷了。”


    碧桃聽了似懂非懂,皺起秀麗的眉毛沉思。繡了蘭草和白梅的軟簾隨風而起,遠遠的,顯出堂屋裏一襲裙角。


    “誰在那裏!”碧桃揚聲嗬斥。其他丫鬟們早已遣出去了,青蘋都自覺地沒在跟前伺候,是誰大了膽子跑進屋裏來。雖是隔得遠聽不得什麽,但也壞了規矩。


    堂屋裏的人急忙小步跑了過來,隔簾稟道:“奴婢翠兒,方才品霞姐姐說姑娘召喚奴婢。”


    碧桃轉頭看看如瑾,得了示下才道:“進來吧。既然姑娘傳你,鬼鬼祟祟地做什麽。”


    翠兒掀簾進屋,低頭衝如瑾行了禮,眼睛並不看碧桃:“奴婢並沒有鬼鬼祟祟,隻是剛進來,正要高聲朝內通報就被姐姐看見了,堂屋門口有人守著呢,奴婢就算有心鬼祟也力所不及。”


    碧桃皺了眉頭,當著如瑾卻不好發作。翠兒已然恭謹朝如瑾道:“請問姑娘傳奴婢來有什麽事要吩咐麽?”


    如瑾不動聲色看著兩人暗地的劍拔弩張,隨意道:“亦沒什麽要緊的,隻是問你,最近寒芳可還安分?”


    翠兒很認真地回答:“姑娘讓奴婢照看她,奴婢做得很用心,一點也沒讓她離了我的眼。她一直很安分,最近也是,每天除了早晨給姑娘梳頭之外,整日都窩在屋子裏做針線的,做了好多帕子鞋墊之類的小玩意,還給了奴婢幾個。”


    “哦?她針線很好麽?除了給你,還給過誰?”


    翠兒想了想,答說:“院子裏的人差不多都給過,手藝是不錯,人人都誇。”


    如瑾沉吟,繼而轉了話題:“你表姐最近怎樣?”


    翠兒愣了一下,臉上帶了忐忑的笑意:“姑娘說笑,紅橘不是我表姐,其實我們關係很遠,都出了五服了……她最近也很勤謹,在院子裏做些雜事。”


    碧桃眼帶嘲諷看了她一眼。如瑾笑道:“出了五服也是親戚,以後這話可別說了,免得讓人誤會你勢利。你放心,隻要好好做事,你是你,她是她,我不會因為她而遷怒你。”


    翠兒十分窘迫,唯有低了頭應是。如瑾打發她出去,碧桃不屑地瞄了她背影一眼:“當日叫紅橘姐姐不知叫得多親,現在倒是想起五服不五服了,聽說她能進府當丫鬟還是紅橘說的情呢。”


    如瑾道:“所以她雖然機靈,我卻不敢重用。見風使舵,忘了根本,是為奴婢者大忌,亦是為人大忌。”


    碧桃見如瑾正色而言,忙低頭道:“奴婢謹記。”


    如瑾點到即止,轉而望向窗外皎皎月華。“這樣好的月,卻沒有踏月看花的心思,真是辜負了。”失笑自歎一番,目光已恢複了清冷,“去告訴院子裏人說我病了,再去給母親和董姨娘那裏送點心,另外,悄悄打發人去外院傳鄭順家的來見我。”


    碧桃對這一串毫無關聯的安排感到困惑:“鄭順家的?是上次董婆子說四方亭附近的人麽?姑娘找她……會不會打草驚蛇,咱們可從沒跟她打過交道。”


    “你盡管去做。告訴去母親和董姨娘那裏的人,務必多盤桓一會再回來。然後,今夜你就警醒著,盯著院裏的動靜吧。”


    碧桃見如瑾不想解釋,連忙住嘴不敢再問,福身道:“奴婢這就安排。”說著轉身去了。


    過了一會青蘋進屋,添了熱茶,鋪了被褥,恭謹地伺候如瑾洗漱更衣。如瑾隨口吩咐:“天越發熱了,明日將繡簾都換了湘簾吧,透些氣。”


    移了燈躺下,屋子裏靜了下來,院中因為碧桃的安排略略嘈雜了一會,此時也都各自安歇,漸漸安靜。如瑾躺在**未能成眠,亦知道,有人與她一樣,大約比她更緊張。


    春末夏初的夜總是旖旎,晚風中會有花香,卷了簾櫳送進來,與屋中熏籠裏的寒梅香混在一起,模糊了季節。這樣濃淡相宜的氣味,隨著呼吸漸漸安撫了緊繃的身體,心也慢慢平靜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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