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氏唇角微微動了動,想要開口,但看到女兒鎮定的姿態,想起門口那句話,最終沉默著沒有說什麽,隻是安靜地站在一邊。


    藍老太太將屋裏人都掃視一遍,張氏母女的失態,秦氏母女的安然,盡收眼底。錢嬤嬤上前兩步,對正跟張氏撕扯的鄭順家的冷聲道:“求死很容易,是自己死,還是帶著全家死,你自己想清楚。”


    鄭順家的愕然停手,不再試圖跑過去撞牆,跪著直跟錢嬤嬤磕頭:“奴婢的罪一人承擔,求嬤嬤饒過我家裏人!”


    錢嬤嬤看了老太太一眼,方才吩咐道:“那麽,就老老實實將你說過的再說一遍。”


    “是!奴婢老實說!”鄭順家的倒也不含糊,倉促間還不忘跟如瑾又磕了一個頭,“三姑娘別怪奴婢,奴婢實在是不能連累家人,姑娘千萬別怪罪!奴婢也勸姑娘一句,事到如今紙包不住火,姑娘不如好好認錯,求老太太和大姑娘寬恕您,畢竟事情是您做得太陰狠了。”


    之後,她便跪在那裏,帶著更沉重的破釜沉舟之色,將故事又講了一遍。


    “……前些日子奴婢家人病了,沒錢買貴重藥材,三姑娘知道了就給了奴婢銀錢,奴婢全家感恩戴德。但後來,三姑娘卻要奴婢趁著春宴府裏人多雜亂,將一個男的辦成小廝模樣帶進花園四方亭裏……奴婢不敢,她就說如果辦成了,就讓奴婢升內宅管事,奴婢一時糊塗就答應下來。本以為是三姑娘想……卻不料後來……隱隱約約聽說是大姑娘在裏頭……”


    “你胡說什麽!”秦氏聽不下去,皺眉嗬斥打斷了她。


    鄭順家的連連磕頭:“奴婢沒有胡說。奴婢當初要是知道是三姑娘想害大姑娘,怎麽也不敢幫這個忙的,這些天一直心裏不安……昨夜三姑娘派人去叮囑奴婢閉嚴了嘴,奴婢心裏煩悶就喝了酒,醉後說出了真相,不知被誰聽去了告訴了二太太……奴婢想,這也是做了虧心事,命中注定吧……奴婢不怕死,隻求大姑娘寬恕奴婢的罪孽!”


    如瑾眉頭緩緩挑起。


    原來,她們行的是這一著。


    果然她們沉不住氣,得了借口,就要惡狠狠地反撲。


    靜靜的跪在羅漢床前聽完這番痛悔,如瑾回頭看了鄭順家的一眼。這是她第一次看見這個婦人,大約也是最後一次了。主動應承了這樣的罪責,怎麽也是要死的。隻不知她是甘心赴死的忠仆,還是被逼無奈的棄子。


    秦氏已是麵色煞白,顫抖著指向鄭順家的:“你……你竟然敢血口噴人……”


    “母親,不必多說。”如瑾給了母親一個鎮定的眼神,轉頭繼續跪向祖母,“孫女沒做過,所以不解釋。是非黑白自有天理昭彰,祖母無需為惡奴妄言費神,也勸嬸娘和大姐姐不要亂了方寸。”


    藍老太太臉上終於有了些表情,不再木然:“哦,你倒是沉穩。此奴言之鑿鑿,你有什麽證據證明你沒做過。”


    如瑾神色坦然:“嬸娘與大姐姐又有什麽證據證明我做過?”


    張氏冷笑:“你還真是不見棺材不掉淚!”


    一個小布包被她從懷中扔出來,甩到如瑾跟前。布包抖開,一根白玉簪子掉了出來。


    精巧纖細的玉簪,挽在發上必定瑩潤生輝,卻是極易損壞的。叮鈴一聲落在地上的時候,已經是碎成了兩段。


    “難道不是你的簪子麽,拿去給鄭順家的當買藥的盤費,她卻未曾來得及用,恰好今早從她家中搜了出來。”


    如瑾拿起那簪子,在簪頭玉瓣底下看見了一朵細細的梅花刻痕。府裏給幾位小姐添新衣新首飾的時候,習慣做成相似的款式,隻在細微處加以甄別。這簪子如瑾依稀有些印象,什麽時候得的記不清了,但確是幾位姐妹都有,區別隻在隱刻的花朵不同。


    “的確是我的。不過,真是從鄭順家裏搜出來的?”


    張氏看向老太太:“今早去拿人,是內外兩頭的管事一起在場的。”


    藍老太太不語,如瑾又問:“嬸娘還有什麽證據沒有?”


    “你還想要什麽?”張氏恨恨,“鄭順家的是人證,簪子是物證,不夠嗎?三丫頭你真是讓嬸娘傷心,給咱們家丟盡了臉麵!”


    如瑾臉上浮現淡薄的嘲諷,像是雪晴後冰魄反射的微光。她不再理會張氏,直直跪了,衝著老太太淒然一笑:“祖母,孫女還是那句話,沒有做過,不必解釋。”頓了一頓,她又道,“隻是這些所謂證據,這個局,是有人蒙混了嬸娘和大姐姐,還是嬸娘和大姐姐想蒙混祖母?孫女不敢深想,也不敢再問。”


    “三丫頭你還要反咬一口!”張氏怒指如瑾。


    如瑾跪在祖母跟前,靜靜的,不再說話。背脊是挺直的,似是高崖上最孤傲的鬆。


    秦氏也走到羅漢床前俯身跪了下去:“婆婆,瑾兒是什麽樣的性子您比誰都明白,她絕對做不出這樣的事,也沒理由做這樣的事。”


    張氏也跪了,朝上磕了一個頭:“知人知麵不知心,事情已經水落石出,求老太太給璿兒做主,她可是受了苦!”


    屋中重新歸於寂靜,隻有藍如璿低低的飲泣。四個人齊刷刷跪在羅漢床前,藍老太太掃視一圈,突然笑了起來。


    “我嫁入襄國侯府這麽多年,風風雨雨,起起落落,以為什麽事也都見過經過了,卻不料半截快要入土的時候,你們倒讓我長了這樣的見識。”


    如瑾離羅漢床最近,祖母的笑聲響在耳邊,她聽出裏頭隱抑的淒涼和傷心。年近六十的老人,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了,祖母在她的記憶中,威嚴的時候多,慈愛的時候少,從小她未曾得過什麽寵愛,與老人之間算不上有多親厚。然而這一聲不合時宜的笑,卻讓如瑾心裏緊緊一抽。


    她抬頭看去,看到老人額間深深的皺紋,笑容裏隱藏不住的蕭索,還有一雙看遍了滄桑的眼。如瑾一瞬間有些恍惚,驀然想起那個在荒僻幽冷的宮院中耗盡生命最後一點熱度的太妃來。


    “他竟然死了,竟然早就死了,隔了這麽久我才知道……怪不得那時我的玉突然碎了,如今算起來,正是他走的時候,嗬,嗬,嗬嗬嗬……”


    記憶裏太妃低啞蒼涼的笑,和耳邊祖母的笑聲重合在一起,震得如瑾耳鼓有些疼。


    她本來是十分清醒冷靜的,此時卻不由自主地恍了神。藍老太太感受到如瑾的目光,也側頭看過來。祖孫四目相對,一個眼底的淒然緩緩換成了不明意味的探詢,一個緊緊抿了唇,低下頭去。


    可以對一個萍水相逢的太妃產生善意的憐憫,卻為何要讓親祖母暮年經受這樣的折磨,親眼看骨肉相殘?一個本該含飴弄孫的老人,要時時用銳利的眼神與兒孫相對,是多麽無奈又不幸的事情。


    雖是身不由己,卻也不必趕盡殺絕。


    如瑾低頭的瞬間,腦海中電光火石念頭閃過,再抬頭時,臉上已經恢複了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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