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瑾細細看她,見她低眉順眼的站在那裏,略微容長的臉蛋十分沉靜,身量並沒有長開,但穩重的態度卻堪比許多大丫鬟。於是如瑾就笑了:“我並沒有怪罪你先顧他人而不顧我,你又不是專司針線的,倒是不必特意解釋。”


    寒芳將頭更加低了下去,隻道:“是奴婢蠢笨失言了,請姑娘莫怪。”


    “你並不笨。”如瑾問她,“你今年多大?”


    “奴婢快滿十一了。”


    “是麽,看起來卻小多了。”


    寒芳聲音有些低:“奴婢自幼沒了爹娘,跟著叔叔嬸嬸過活,後來家裏實在窮,奴婢就自請賣身為奴,換些碎錢幫家裏度日,從小沒吃過什麽好東西,所以瘦小了些。”


    如瑾本是隨口說一句,不料她說出這樣一番話來。“是個可憐人。你嬸娘對你好麽?”


    寒芳抬頭飛快地看了如瑾一眼,又低頭道:“堂弟年幼需要照顧,堂姐到了年紀嫁妝還沒攢夠,嬸嬸勞心勞力,不大顧得上奴婢。”


    如瑾微一揣摩,琢磨出一些滋味來。既然還能給未出閣的閨女籌謀嫁妝,家裏應是不至於窮到需要賣兒賣女,要知道真正困頓的人家溫飽都成問題,哪有心思妄想什麽嫁妝。而寒芳卻年紀幼小賣身為奴,還是自請賣身,家裏到底什麽形勢也就可想而知了。隻難得的是,她能這樣不顯山露水地說出來,還沒失了恭謹態度。


    隻是她從張氏手裏送來,又這般心思靈巧,恐怕不會不知道自己現今處境。方才這番對答,又是想表達什麽?


    如瑾心中起了些思量,卻並沒有再問什麽,隻道:“你既然說給我做了東西,便拿過來吧,好與不好,我看過才算。”


    寒芳行禮退下,不一會去而複返,果然拿了兩個巴掌大小的彩綢荷包來。如瑾拿過來看,見用的隻是尋常料子,繡工卻頗為精致。一個煙翠色底,通體滿繡了兩三朵盛開的玉簪花,雪瓣鵝蕊,恬淡溫軟,一個碧青底,卻不是滿繡,隻在角落點染了幾朵白梅,素淨致。


    寒芳含著謙卑的微笑,解釋道:“見姑娘總穿青色碧色的衣服,奴婢就選了這兩種顏色,隻是手邊沒什麽好料子,怕是不入姑娘的眼。”


    如瑾將荷包在手裏反複看了幾遍,笑道:“你頗有心,花樣也是我素日所喜,針工又好,我身邊還真沒有如你這般擅長針線的。”


    寒芳低首道:“各位姐姐都靈巧,奴婢不過是微末手藝罷了,當不得姑娘誇獎。姑娘若是喜歡就留下玩,奴婢再繡一些更好的奉上。”


    青蘋進來提醒:“姑娘,用些點心吧,快到請安的時辰了。”


    如瑾淡淡點頭,遣了寒芳出去。一直立在身後的碧桃就低聲說:“她有些刻意鑽營,似乎不大妥當,奴婢再著人盯緊了她吧,翠兒沒她靈透,不一定看得住。”


    如瑾接了青蘋端來的素點心:“可以,先看一陣再說。不過她是明麵上的,倒是還省力,恐怕院子裏還有暗中的人沒跳出來,你警醒些。”


    碧桃一驚:“紅橘,品霞,寒芳……還有誰呢,翠兒和紅橘以前走動得勤……”


    “別總盯著翠兒,勿讓舊隙左右了你的判斷。昨日之事提醒了我,那邊有本事在南山居裏殺人,恐怕各處隱下的人還會有,你留心看看其他人吧。”


    碧桃自知失言,忙告罪應了。


    用過點心,看看時辰不早,如瑾就去給母親請安,之後陪著母親一起往南山居去。


    因為昨日回來已經大略問清了首尾,秦氏不似先前那般擔心,隻是有些歎惋。


    “瑾兒,你事先並不同我說,是怕我勞神擔心影響身子。母親明白你的苦心,也知道你是極聰明的,能保自己周全。隻是……”秦氏眼裏不覺有些水光微閃,“母親還是希望你能提前知會一聲,母親能夠幫你才是心裏踏實。你有孝心,我也有疼你的心。”


    如瑾攜了母親的手,柔聲低語:“並非有意瞞著母親,隻是我也是臨時起意,借著五妹的由頭暫時布置幾下罷了,會有何結果尚未可知,事後鬧得這麽大,卻也出乎我的意料。母親勿多想,以後我盡量和您商量就是了。”


    孫媽媽也在一旁說:“太太寬心,姑娘是最懂事的,豈不明白隱瞞更讓人擔心勞神,不若說出來大家參詳更好。”


    這話說給秦氏聽,也是說給如瑾聽。如瑾深知其意,轉頭對她笑了笑:“正如媽媽所言。”


    秦氏因了如瑾的話,想起藍如琳來。“五丫頭……往日隻覺她輕浮不穩重,現下看心卻是太黑了些,幸虧腦子不大靈光,不然也如東邊的人那樣可怎麽好!”


    如瑾淺淺一笑:“無需咱們勞心,祖母那裏必是不肯饒她的。”


    說話間已是到了南山居,一進院子,張氏和藍如璿正站在廊下候著。昨日已然劍拔弩張,似乎兩人也不想再做表麵章,齊刷刷兩道刀子似的目光就飛過來。


    秦氏臉色一凝,如瑾低聲在母親耳邊道:“她們是繼續昨天被喊冤的戲碼呢,自然不能給咱們好臉色,否則豈不自打嘴巴。不必與之一般見識,坦蕩如常便是。”


    秦氏醒過味來,就衝張氏點頭打了招呼:“弟妹早。”


    張氏冷冷的不發一言,兩邊僵著,滿院子丫鬟婆子麵麵相覷,各自輕手輕腳做事,唯恐不小心惹了誰。


    一會人都到齊了,藍老太太那邊也收拾停當,讓眾人進了屋。待得大家行禮問安畢,老太太立時發話:“璿丫頭最近身子不好,泯兒媳婦多看顧著些,孩子最要緊,其他先放放。府裏事情若忙不過來就分你嫂子點,她近日看著體格強了些。”


    若說上次提起這個還是似有似無的試探,這一次卻堅定了許多,看似在商量,話裏話外的語氣卻不容人反駁。


    張氏臉色慘白。昨日傍晚老太太的厲色已讓她輾轉忐忑了一夜,還忍不住又跟女兒口角了幾句,今晨本來打算好好哄勸了婆婆做些轉圜,不料想當頭一棒打下來,直接打了她一個措手不及。


    “媳婦忙得過來,璿兒也沒什麽大礙,隻是被鄭順家的和紅橘驚著罷了,等事情過去自然……”張氏嗓子啞著強撐,卻被老太太打斷。


    “有你這樣做母親的麽,不必說了,將這邊事情交出去吧,照看好女兒和自家事便可。至於你提起那兩個奴才,我昨日問你怎麽處理尚未答我,如今可有了主意?”


    張氏當著眾人如此沒臉,慘白的臉色頓時羞惱成了深紅,噎在那裏一時說不上來。身邊藍如璿臉色也不好看,心頭憤懣翻騰地幾乎要扼了氣息,但停了一會,目光閃了幾閃,最終咬了咬牙。


    “母親最近為我的事煩心,精神不大好,祖母莫怪。孫女隨後就幫著母親交卸事情,至於那兩個不堪的奴才,汙言挑撥主子,定不能輕饒,本人一死抵罪亦不為過,合家也要發賣了,以儆效尤。”


    如瑾眼波微動,轉目看過去。


    四目相對的瞬間,藍如璿眼底深深的嫌惡和怨毒藏也藏不住。如瑾揚了揚唇角,無聲浮起淺淡的微笑:“聽大姐姐這樣說,我就放心了。既然都是奴才挑撥,你我姐妹一如往昔親近便是。”


    藍如璿嘴角也是牽了牽,卻最終沒有笑出來,像是抽搐似的落了下去。“妹妹所言極是,昨日誤會,還請三妹妹擔待。”


    “不打緊的,自家姐妹,一切都好說。”如瑾得體大方地給了她一個寬容的笑,隨後有些躊躇之態,說道,“隻是兩個奴才雖然不堪,但已經沒了一個,剩下的就寬容些如何?想必她也不敢再欺主,不如給其機會重新做人。”


    藍如璿聞言一驚,醒悟自己方才失言了,餘光覷著羅漢**藍老太太的神色,忙強自壓下了滿腔憤懣,鎮定心神,點了點頭:“三妹所言極是,我方才隻顧著給妹妹出氣,未免嚴苛了些,既然三妹不計較,我也十分願意給她機會。”說著就討老太太的示下,“祖母您看?”


    藍老太太目光如池底浮光,輕輕掠過兩個孫女皎若初露的麵龐,淡淡道:“那麽就攆了她們兩家出府罷。多行善事,勿起邪心,神佛都看得到。”


    藍如璿立刻道:“祖母恩慈。”


    老太太不置可否,屋中一時無人再言,變得異常靜謐。如瑾暗暗感歎,藍如璿真是好快的應變,瞬息之間,就能反應過來最最細微的關竅,順著祖母之意表現善心。


    回想起來,昨日若不是她們急於求成,若不是自己早先查過紅橘的事,恐怕一時疏忽還真能被算計進去。


    而和藍如璿比起來,張氏就有些不夠機變了。似乎兩人之間,出主意做決定的是藍如璿?如瑾微覺納罕。她是經過了一番生死之後刻意在這上頭留心,才能與旁人周旋一二,可藍如璿隻比她大了兩歲,這樣的心思和手段,真是可怕。常聞宿慧之人多行異常事,難道這份歹毒心機,也算得上是一種宿慧?


    隻是,現下卻不是思量這些的時候。藍老太太的驟然號令不但讓張氏措手不及,如瑾卻也是沒想到會這麽快。


    雖然是她一心相求的結果,可這結果來的太早,卻並不一定是好事。略略理了一下言語用詞,如瑾方要開口,身邊秦氏已經站了起來。


    “婆婆,我最近身體是好了許多,能得您看重將家事交托,心中十分感激,也願意幫弟妹分擔。隻是……”秦氏露出愧疚的神色,“我大概還需要調養一陣才能徹底好起來,求您一個恩典,也請弟妹再擔待些日子,待我完全好了再接手府裏事務,如今隻幫著弟妹將針線和植造管起來如何?”


    如瑾心中一寬,未料自己沒開口,母親已先覺察說了出來。便跟著秦氏的意思言道:“正是如此,母親素來體弱,還請嬸娘多幫襯一些。”說著衝祖母笑了一笑,“您心疼大姐姐讓嬸娘多陪陪她,孫女也心疼母親,就請您允了母親的請求吧。”


    這番推拒出乎眾人意料,不但張氏和藍如璿詫異,連一直神色不明的藍老太太也露出了疑惑之色。她看住大兒媳:“你真的隻接針線和植造?”不同於賬冊、人事等事務,管著針線和植造是沒什麽弄權之處的,而且若隻管這些不管賬冊,銀錢上也頗多束縛,無甚油水。


    秦氏笑得賢惠端方:“不敢在您跟前弄玄虛,媳婦確實是想先接了這兩處,隻求您疼惜媳婦身子。”


    老太太若有所思,掃視眾人片刻,末了還是允了:“也罷,就如你所言,你緊著養好身子吧。”


    “多謝您疼惜。”秦氏謝過婆婆,又轉向張氏,“這些年我身子不爭氣,勞累弟妹幫我管著家裏大事小情,實在是感激不盡。如今接過來針線植造,還得多多請教你。”


    這樣溫和閑適的態度,像是昨日之事從未發生過,兩人是再要好不過的妯娌一般。張氏麵上冰霜尚未散盡,聽見這話隻勉強笑了笑:“嫂子客氣。”


    言到此處,這件事就算是告一段落,隻是因為屋中氣氛古怪,大家誰都不願意挑頭說話,一時有些冷場。平日裏這種時候,多是五姑娘藍如琳湊趣撒嬌,但近日她也不敢在祖母跟前說笑,此時更是一言不發坐在那裏。開始進屋時還有些隔岸觀火的幸災樂禍,待後來見事態如此,隻是沉著臉了。


    藍老太太露出些有些疲憊之態,揮手遣散了眾人,未待人都散去已然歪在了引枕上歇著。如瑾走到門口,忽聽得老太太叫住了藍如琳:“五丫頭,你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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