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芳赧然垂首,不敢再多言。


    “下去吧,今日之事不要聲張。”


    “是。”


    寒芳一把一把收了梳子,抱起精致小巧的梳匣躬身退出,腳步依然踉蹌虛浮,但背脊挺直了許多。


    光亮整潔的青石磚地沒了彩色梳子點綴,又恢複了往日顏色。如瑾盯著寒芳擺放梳子的地方沉默良久,仿佛還能看見那鮮亮花俏的色彩,刺得眼睛生疼。


    好深沉的心思,好巧妙的心機。


    她是再也不能抱有任何虛妄的期望了。為著相互之間從不曾存在的親情而留有餘地,隻做防守而不反擊,是她不切實際。


    風過香庭,吹進滿園草木芬芳,如瑾卻漸漸嗅出那風裏帶著血腥氣,像是日光下的陰影裏有猛獸蟄伏著伺機而動,口鼻散出令人作嘔的臭味。


    揚聲叫碧桃,進來的卻是青蘋。


    “碧桃姐姐出去了,姑娘有什麽吩咐?”


    自從得了如瑾重用,碧桃在人前真正有了一等丫鬟的體麵,與各處奴婢走動得勤些,也是為了日常探聽消息。如瑾便吩咐青蘋:“適才的茶不好,換別的沏來。”


    青蘋拿了茶盞要出去,如瑾扶了扶挽起青絲的溫潤玉簪,狀似無意隨口問道:“適才梳頭覺得香氣宜人,想是調製梳頭水的人做事勤勉,不知是誰,月底多打賞些。”


    青蘋想了想:“是馮媽媽,她愛幹淨,手腳也穩重。”


    “就是額角有顆紅痣的那個?”


    “是。”


    如瑾想起她病中第一次叫了院裏仆婢們訓話的情景,插金戴銀的婆子裏馮氏就是一個。原就警戒著她不敢讓她到跟前伺候,隻分派一些無關緊要的活,卻不料一個梳頭水也能被人動了心思。


    青蘋自去沏茶,恰好不一會碧桃回來,臉上有些喜色,近前就說:“姑娘,淩先生那邊查出人來了!”


    如瑾心中一緊,也不知該喜該憂。


    若是喜,這接二連三的事也太多了,左不過又查出了一件陰私,有何可喜?若是憂,卻偏偏在這個時候,似是專為給她送主意的。


    輕輕蓋上銅鏡遮簾,穩了心神徐徐開口:“是誰?”


    碧桃低聲:“果真是東府派去的,是二太太一個陪房叫周大林,平日不怎麽得用,誰知這事落在他頭上。是他找外頭閑漢做下的,那閑漢為了請到淩先生,還特意叫兄弟先找事支開了蔣先生。”


    如瑾冷笑道:“正是平日狀似不得用,才好派去做這些醃臢事,被人識破了也可推脫是他因不得誌而心生歹意報複主子,她們正好撇清。”


    碧桃想了想,連連點頭:“還是姑娘頭腦靈活,奴婢先還疑惑著,這樣隱秘的事為何不用心腹,偏用個平日裏不妥當的,聽說周大林經常私下抱怨主子呢。”


    “這就是了,更加可以推脫。”如瑾想到一事,問,“難為淩先生查得仔細,可知他如何查清的?”


    碧桃嘴角一抿,眼波一轉,露出大為感佩的神色:“奴婢正要說呢,原以為他隻是個好大夫,沒想到做事也妥當。他先回憶那人樣貌畫了一張畫,讓市井相識暗地裏幫忙尋找,沒多久果然有了眉目,他卻沒聲張,直讓人與那閑漢結交,稱兄道弟喝酒吃肉的,最後就套出了許多話來,現如今那閑漢還不知道他已被人誑了呢。”


    如瑾心下亦是感佩,果然她沒看錯人。當日不過匆匆一麵,那道光風霽月般澄澈又通透的青衫身影就印在了腦海,他肯幫她,也知道該怎麽幫。


    難為他那樣的人,竟也有市井相識,竟也能想出江湖氣十足的辦法。


    “那麽,他打算拿此人怎麽辦?”不由的,如瑾就想聽聽他的主意。


    “淩先生說了,事情源頭在姑娘這裏,但聽姑娘吩咐即可。他隻希望姑娘念他一點苦勞,自己解困之餘別忘了順帶幫他正個名。”


    如瑾不禁失笑,想象著他說出這種話時該是什麽表情,卻是如何也想不出來,實是無法將他溫潤的眸和這有些耍賴的話聯係到一起。


    見碧桃困惑站在一旁,對她的笑十分不解,最終隻得言道:“他倒很知進退,我自然不會隻顧自己,原本也是我牽累的。”


    碧桃於是也跟著笑:“那姑娘打算怎麽做?”


    恰好青蘋沏茶進來,見兩人說話,放下托盤就要退出,如瑾揚臉叫住了她。“你們都坐下,我有話說。”


    青蘋有些詫異,因為平日如瑾和碧桃說話並沒有刻意叫她在場聽著,她也就識趣的避開,讓她留下還是第一次。碧桃看看如瑾神色,利索地走到外頭關了次間的門,又遣了一個小丫頭在門口看著,方才重新進屋聽吩咐。


    如瑾對她的小心很是滿意,揮手讓她們兩人在杌子上坐了,細細將寒芳的話說與她們聽。


    青蘋倒吸一口涼氣:“竟有這樣的事?可梳子和白礬又會有怎樣不妥呢……”繼而皺眉苦思。


    碧桃立時站起身:“這不用咱費腦子想,抓了配水的馮婆子來問不就行了,她敢不說,就給她一頓好打!”


    “坐下,哪有這麽容易。”


    如瑾叫住她,“捆了她嚴加拷問自然可以查出來,但她背後之人呢?既然行事分在兩處,想必就有不讓人牽連出來的法子,若我們費盡力氣最終隻捉住了底下的,卻拿不住主使,那又有什麽用?”


    碧桃警醒過來:“……而且她們日後還會想別的法子下手,隻有抓了主使才能杜絕後患。”


    “正是這個道理。所以,我們要麽按兵不動,動則直取敵首。”


    碧桃聞言立時開始低頭想辦法,卻想了半日不得要領,懊惱道:“真是,都怪我疏忽大意,竟沒看住底下人,讓她們動了這個手腳。”


    “你原也是分身乏術,所以我才叫了青蘋留下。”如瑾轉向青蘋,溫和看住她沉穩恬靜的臉龐,“你是赤心忠厚人,我本不想讓你沾這些事,總想著我已經逃不脫烏煙瘴氣,就不要讓身邊人一個個的都跟我陷進去了,所以平日才避著你隻與碧桃商量。”


    說著看了看碧桃,笑道:“你也不用覺得我偏心,我若不視你為心腹,不將重要事情托付於你,你本在府中沒有支援,以往又有對我不好的前科,想必就會惶惶終日忐忑不安,日子久了隔閡一深,你我之間也就沒有情分可言了。”


    碧桃先前聽見關於青蘋的話還有些吃心,臉色不大自然,後來見如瑾說得這麽直接,不由紅了臉,“姑娘別取笑奴婢,您對奴婢好,還教奴婢識字,奴婢……”


    “不用說了,我都明白。”如瑾打斷她,上前分別拉住兩人的手,“如今我與你們把話說開,坦誠相待,亦希望你們對我如此。唯有我們主仆同心,互相支援,才能不被人圖謀,在府裏安安穩穩過下去。”


    兩個侍女連忙跪下:“姑娘大恩奴婢銘記,定於姑娘同心。”


    如瑾拉她們起來:“如今形勢變了,害我的人不肯罷手,院子裏人多,碧桃雖然挑出了不妥當的人暗地看著,但短時間內沒有好機會動她們,還得任她們待下去,所以青蘋你要幫忙照看著。”


    青蘋鄭重點頭:“奴婢一定小心。”又道,“寒芳既然向著姑娘,要不要讓她一起?多個人多雙眼睛,她比奴婢伶俐多了。”


    如瑾微微揚眉,冷了臉色:“暫且不用。她一定還有沒跟我說完的話,否則光靠捕風捉影的一個梳子,一個白礬,她怎敢下這樣的賭。她既然留了心眼,我們就不能完全相信她。”


    碧桃微怒:“這小蹄子鬼心腸真多,就得姑娘治她!”


    如瑾呸了一口:“你難道是說我比她還鬼?”


    “不是不是!”碧桃紅了臉拚命擺手,如瑾笑起來,“好了,坐下吧,正好有了淩先生傳信,我們且一起籌謀。”


    “貴小姐脈象雖虛些,但並無大礙,這兩日注意飲食有度,好好休息,很快就能好了。”


    曉妝院藍如琦的房間,花白胡子的老大夫隔著簾帷請了脈,起身收了醫匣子。


    陪同的婆子朝大夫道了謝,就要引著人到堂屋去開藥方子,不料大夫摸摸胡子道:“方子其實也不必開了,隻以溫養為要,是藥三分毒,輕易還是不吃為好。”


    屋角設著四連扇新桃吐蕊楊木屏風,鏤空雕紋下湘裙一動,細細的女人聲音傳出來。


    “先生怎可不開方就走,我家姑娘病得這樣嚴重,先生診脈卻飛快,也不說什麽病,方子都不開,未免太不上心了點。”


    大夫一愣,因入貴門內宅諸多不便,他一進屋就低頭垂首的目不斜視,沒想到屏風後還躲著人。不出聲也就罷了,一開口就質疑他的醫道,年紀不小的老大夫頓時來了脾氣。


    “老夫行醫一生,於脈象上頗有心得,說不用開方那就是不用開方,若是不信老夫,何必請老夫進來!”


    說罷拎起醫藥箱子,冷哼一聲拂袖而去,急得婆子連忙在前帶路,生怕他不認路闖錯了地方。


    “這……這……我不過才說一句,怎麽如此無禮,哪裏請來的大夫……”屏風後轉出麵目漲紅的董姨娘,眼見屋裏還站著丫鬟婆子們,頓時覺得顏麵盡失。


    有婆子答言:“姨娘說話忒急了些,難怪大夫生氣,再說也不隻他一人這樣,幾日來請進的先生不是說四姑娘沒病,就是開些不痛不癢的方子,想必姑娘沒大礙的,姨娘也不用著急。”


    這是南山居過來的人,對底下姨娘說話自然用不著客氣,何況董姨娘又是平日被人笑話慣了的,因此婆子不甚在意,說了幾句就帶人回去跟老太太複命了。


    屋裏隻剩下藍如琦和董姨娘的近身仆婢,董姨娘氣得胸脯起伏:“誰都看我們不順眼,誰都欺負姑娘不是太太生的,連外頭的平頭大夫都給臉色,不肯上心看病……”


    石竹掀開床簾子讓藍如琦透氣,低聲勸道:“姨娘別氣了,伺候姑娘吃飯要緊,總這麽吃不下喝不下的,好人也要頭暈乏力,對身子不好。”


    董姨娘柳眉一蹙,就含了一包眼淚:“連你也說姑娘是不吃飯才頭暈?沒見姑娘臉色黃黃的麽,怎麽盡胳膊肘朝外拐,跟人家一個心思說話。”


    “奴婢不是……”石竹待要解釋,看見董姨娘委屈氣憤的固執樣子,知道此時多說無益,歎口氣咽了下麵的話,叫薔兒過來搭手將藍如琦扶了起來,勸她吃飯。


    藍如琦神色懨懨的靠在床頭,就著石竹的手吃了兩口就不肯再吃,隻說頭暈難受,複又翻身躺下。董姨娘見此情景,坐在一邊垂淚:“都是不拿咱們當回事的,麵上連番請了好幾個大夫進來,其實都是敷衍,也不知哪裏找來的野大夫,一個個都不會看病。會芝堂好好的蔣先生卻請不來,往日你三姐看病可都是專請他,就算他沒空也有徒弟來。誰知如今換了是你,連他徒弟都不屑登門,隻欺負你是庶出罷了。”


    藍如琦本來靜靜躺著任憑董姨娘絮叨,聽到會芝堂,被子下的手緊緊抓住了被芯軟錦,啞著聲音道:“姨娘說這些有什麽用,難道你抱怨幾句人家就肯來麽。”


    董姨娘沒注意到女兒話裏的怨氣,擦擦眼淚歎口氣,“是沒用,我說什麽做什麽都沒用。這麽些年了,若不是你弟弟……如今也隻能盼著他快點長大了。”說著眼睛不經意掃過石竹。


    石竹尷尬垂了眼簾:“姨娘讓姑娘好好睡一會吧,頭暈著,別引姑娘多說話了,咱們回去可好?”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重生之深宮嫡女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元長安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元長安並收藏重生之深宮嫡女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