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大雨一下就是一個多時辰,等到雨停的時候,天光放亮,滿院子的排水溝裏都是滿滿的雨水,嘩啦嘩啦流淌著,渾濁而湍急。


    錢嬤嬤起了身,將窗子打開一道小縫,讓早間清爽的空氣散進屋子,回身轉過屏風去看**的主子。不想床簾掀開的刹那,卻讓她驚了一跳。藍老太太歪倒在大迎枕上,呼吸短促,臉頰上一片通紅的顏色。


    “老太太!”錢嬤嬤驚慌地用手試了試主子額頭,驚道,“怎麽這樣燙!”


    藍老太太處於昏睡之中,怎麽叫也叫不醒,急得錢嬤嬤一疊連聲叫丫鬟們。“快去請大夫,老太太生病高燒呢!”忽然想起什麽,連忙又囑咐道,“別請會芝堂的,請別家大夫來!”


    南山居上下頓時忙成一團,出去知會外院請先生的,到各房各屋報信的,屋裏屋外打雜伺候的,全院子仆婢沒有一個閑著。


    不久之後秦氏帶著人趕到,進屋看見婆婆燒得渾身發燙,也是唬了一跳,將錢嬤嬤拉到一邊問是怎麽回事。錢嬤嬤自然不好明說是昨夜怒氣攻心的緣故,隻道夜裏風雨受了寒。秦氏歎道:“昨夜那麽大雨也真是讓人心驚,老太太上了年紀未免不經折騰些,近來又因為賞春廳的事心情不好,都怪我辦事不力,讓她老人家受了這個苦。”


    不久後大夫急匆匆趕到,秦氏見不是慣常所用的會芝堂蔣先生,明白緣故,心下也是頗有愧意,在床前洗帕倒水服侍得十分殷勤小心。那大夫開了一劑方子,錢嬤嬤拿過看了看,便問:“這藥量似乎輕了些?”


    大夫道:“老太君年紀大了,據脈象推斷身體又一向是弱的,此來病雖凶猛,但藥量卻是不能多用的,以免傷了身子,唯有慢慢調理溫養為宜。”


    送了大夫出去,錢嬤嬤又趕緊催人去抓藥煎熬,回來想了想還是覺得不踏實,又打發人去另一家有名的醫館請人。正忙著的時候,東府張氏帶著藍如璿到了,恰逢大少爺藍琅今日在家,也跟著過來探望祖母的病。


    錢嬤嬤見張氏又是一頭鬢發淩亂的樣子,心中不喜,麵上卻不表露出來,隻道:“二太太又沒來得及坐車吧,跑成這樣也真是的,何不等車備好了再過來,等車加坐車的工夫興許比直接走來更短。”


    張氏歎口氣,近前看了看昏睡的婆婆,愁眉不展:“我也是一時心急,家裏那輛車又壞了一條轅子沒換上,光等著它什麽都耽誤了。”


    錢嬤嬤沒再說話,接了秦氏擰幹的帕子給老太太搭在額頭。


    張氏坐在床邊小杌子上垂淚,“怎麽就突然病成這樣!昨夜風雨是大了些,今日早起滿園子還是濕浸浸的,低窪地方連石磚甬路都被漫過了,但婆婆這一向還算硬朗,突然病逝如山倒的,可真讓人擔心。唉……想必是為賞春廳的事情傷心過度罷。”


    說著擦擦眼淚又問,“聽說大夫來過了,可是會芝堂蔣先生?他的診斷向來靈驗的,又常年走動在府裏,知道老太太一向的體質,能斟酌著用藥。”


    秦氏起身出門,“我去看看藥抓來了沒有,盯著她們趕緊熬了。”說罷垂首走開。


    張氏掩在帕子下的唇角就不經意上揚了一下。


    錢嬤嬤侍在床邊指揮丫鬟給老太太擦身降溫,隨口應道:“不是蔣先生。”


    張氏詫異:“怎麽不是蔣……”說到一半立即停住,想起什麽似的連忙掩飾道,“看我糊塗了!其實青州城也不隻會芝堂一家好的。”


    錢嬤嬤頭都沒抬,隻說:“屋裏人太多未免氣悶,老太太睡著也不舒服,二太太不如且去外間歇息一會。”


    “那怎麽行,讓丫鬟出去幾個吧,我得在婆婆跟前侍奉著。”張氏自然不肯答應。


    錢嬤嬤道:“那麽二太太且安靜些,別總說話了,吵著老太太安歇。”


    張氏似被噎到,臉上飛速漲紅,皺眉剜了一眼錢嬤嬤的側影。錢嬤嬤隻做不知,也不看她,隻管盯著老太太服侍。


    藍如璿悄悄拽了拽張氏衣角使個眼色,張氏會意,咬了咬牙,將胸中憋悶忍了下去。


    不一會,又請進來一位大夫,張氏等人連忙避到隔壁去。這位大夫診了脈之後,所言和上一位差不多,說是得了風寒,但藥不敢用猛的,溫和調理著慢慢養病即可。開過方子之後,錢嬤嬤看那方子跟之前的差不多,也就沒再抓藥,送了大夫出去,隻等先頭的藥煎好了直接用。


    張氏從隔壁出來,看院中大夫走遠,歎口氣道:“要是蔣先生在這裏,再不用連續請好幾位才能確診的。”


    錢嬤嬤臉色一沉,沒接話。


    秦氏端了新煎的藥進來:“先給婆婆吃一頓吧,看能不能快些退燒。”說罷坐到床邊腳踏上,親自拿了銀匙一勺一勺喂進老太太嘴裏。


    一碗藥下去,秦氏拿了帕子給婆婆擦了嘴角,然後又幫著丫鬟用溫熱的濕巾給病人降溫。張氏在一旁看了,笑道:“嫂子且歇一歇,我來吧。”


    錢嬤嬤道:“二太太要是想幫忙,不如去外頭看看早飯備好了沒有,一會喂老太太進些湯水。”


    張氏笑容一滯,旋即點點頭:“也好,那我去看看,撿了能克化動的東西給婆婆溫著。”


    出了內寢,藍如璿跟出去,張氏帶著她到東間擺飯的屋子,見裏頭無人,笑容也就沉了下去,低低冷笑一聲:“一個奴才,跟我指手畫腳的!”


    藍如璿攔住母親發作,悄聲道:“且忍著,她在祖母跟前比咱們得臉,自然氣勢盛一些,不跟她硬碰硬便是。”


    張氏望著內寢方向白了一眼:“我才不跟她一般見識,半截快入土的人了,還不知道能有幾日好活,她既不知道給兒孫積福,以後可別怪我給錢忠沒臉!”


    藍如璿微微一笑,亦是深恨當日鄭順家的那回,錢嬤嬤曾連番堵她的話,便道:“母親說得沒錯,她和祖母總有不在的時候,她兒子媳婦可都是咱家世代的奴才,到時自然是母親想怎樣拿捏就怎樣拿捏。”


    張氏冷笑,順過氣來,低頭開始檢看桌上的飯菜。


    那邊錢嬤嬤和秦氏照料在床前,老太太的高熱卻一時不見起色,秦氏眉宇間皆是憂色,一遍一遍的讓丫鬟換水洗巾帕。錢嬤嬤亦是擔心,想起昨夜的事,暗悔自己說得太急了,若是緩和些,分幾次一點一點透露給老太太聽,也許不會招來這樣重的病。


    恰好她兒媳進來,錢嬤嬤就將之拽到一邊叮囑了幾句,錢媽媽立時道:“婆婆放心,媳婦這就派人再去查。”錢嬤嬤道:“一定要盡快。”錢媽媽答應著去了。


    回到床前,錢嬤嬤正要解釋兩句,以免秦氏誤會多想,卻聽外頭隱隱一聲驚叫。


    “誰這麽沒深沉!”錢嬤嬤頓時走出去低喝,“老太太病成這樣,都注意著點,大呼小叫做什麽?”


    卻見吉祥從後頭抱廈那邊穿堂而來,臉漲得通紅,垂首道:“是奴婢不小心摔了茶盅子,嬤嬤息怒,奴婢再不敢了。”


    “你平日最謹慎,偏偏這時候手腳不穩。”錢嬤嬤見是她,也不深說,囑咐了外間丫鬟們幾句就回去了。吉祥往抱廈方向憤憤橫了一眼,紅著臉走到廊下親自照看藥鍋子。


    南山居上下忙亂了一個上午,到午間的時候,藍老太太終於從昏睡中醒來,隻是身上熱度還沒見退去。“老太太您可醒了,嚇壞老奴了!”錢嬤嬤驚喜上前,才說一句就含了眼淚。


    藍老太太散著頭發躺在**,麵色蒼白,雙唇幹裂,聞言虛弱扯扯嘴角:“不用為我擔心,家裏這麽不省心,我還沒到死的時候。”


    “您這是說什麽呢。”錢嬤嬤嗔了一句,扶著主子半坐起來,給她喂水。


    正好秦氏端了午間新熬的藥進屋,一見婆婆醒了也是十分欣喜。藍老太太看她一眼,問道:“泯兒媳婦呢?”


    錢嬤嬤回說:“去廚房盯著人給您準備午飯呢,也快回來了。”


    藍老太太就不再言語,將藥喝了,氣力不支又躺下歇著。這樣到了晚上掌燈十分,身上熱度減輕了些,也進了些飲食,眾人不免鬆了一口氣。


    晚間張氏和秦氏都要留下來侍疾,藍老太太醒來,將兩人全都打發走了,依舊隻留了錢嬤嬤在跟前。


    “那事你著緊查著,別因為我的病耽擱。”


    錢嬤嬤道:“您別操心了,知道您必會這樣,老奴已經讓媳婦去查了。”


    “白天她們倆在這裏,你看出什麽沒有?”


    錢嬤嬤想了一想,隻道:“大太太很殷勤侍奉,著急的樣子看著也真。”


    後麵的話沒說,藍老太太也明白了幾分,扯起嘴角:“心眼都不少,隻看誰的心眼正些,誰的歪心思多罷了。東邊那位,可是又一路不坐車跑來的?”


    “說是車轅子壞了來不及修。”


    藍老太太微哂,突然想起什麽,又問:“日間我看吉祥神色不太對,她慣常機靈謹慎,定是出了什麽事,不然不會在我病中這樣。”


    錢嬤嬤欲言又止,藍老太太就道:“你要真和我貼心,就一五一十告訴我,我的脾氣你是知道的。”


    “是……老奴明白。”錢嬤嬤無法,隻得將白日吉祥驚叫的事情說了一遍,“老奴知道吉祥那丫頭素來穩重,想必有蹊蹺,隨後悄悄打發人跟抱廈伺候的小丫鬟們打聽了一下,是……是大少爺在那邊來著。”


    藍老太太頓時明白,臉色鐵青:“她養的好兒子,隻一味寵得無法無天!東府稍微周正點的丫頭都被他沾了,如今又跑到我這裏偷腥。她將泯兒管得那麽嚴,這麽些年隻有個段姨娘在跟前,還是她的陪嫁婢子,怎麽就不知道管管兒子!”說得激動,不免氣息不穩,急促喘了半日。


    錢嬤嬤緊趕著給主子撫背順氣,急道:“您別氣啊,什麽事等病好了再說。早知道您這樣,老奴昨夜就不該跟您說實話。”


    藍老太太粗喘著:“不跟我說,我更心裏沒底,你又不是不知道我。”


    “那您也顧著點兒自己身子呀。”


    藍老太太喘了半日,捂著額頭倒在枕上。“看來這家是真要分了,不分不行,她們一刻也不容我。”


    自從下過那場雨,天氣一日熱似一日,夏天是真正來了。稍微厚點的衣服再也穿不住,如瑾讓青蘋帶人把衣箱子裏的夏衣都翻出來,一件一件熏洗晾曬。天青,盈碧,淺藍,飄飄搖搖掛了整個院子,彩蝶一樣翩翩隨風。


    鄭媽媽笑道:“姑娘就愛這些顏色,好看得緊。”


    如瑾笑笑,看著滿院衣衫也覺清爽歡喜。去南山居探病的丫鬟從院門進來,繞過回廊過來稟報:“老太太昨夜也沒發燒,看來是真的好了,隻是身子還虛著,飲食少些。”


    如瑾歎道:“可惜我不能親自去看。”


    那丫鬟臉上有喜色:“姑娘別急,錢嬤嬤說了,老太太病中也惦著您呢,隻是最近精神不濟不想見人,等病好了就叫您過去吃飯說話。”


    如瑾微愣,旋即明白過來,臉上卻不便表露,隻說:“倒讓祖母勞神惦記,真是慚愧。”


    鄭媽媽在一旁聽得分明,也是心思靈透的,連忙笑道:“看來我用不了多久就得回南山居伺候了,這些日子在姑娘跟前十分清閑,倒是讓我偷了許多日的懶。”


    “媽媽說笑呢。等您回去的時候,我把養發方子給您,再送一罐調配好的梳頭水,您自己回去比對著做吧。”如瑾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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