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采買之事,隻憑堂上問答當然問不出什麽,還要回頭查看以往賬冊和貨物才能見分曉,眼看天色不早,秦氏便讓她們先回家吃飯,明日再來。告辭之時,另外兩人倒還沒什麽,胡家娘子卻說了一大通的奉承話,從秦氏到如瑾,連帶著錢媽媽孫媽媽和堂中侍立的丫鬟們都被她誇了個遍,伶牙俐齒的,直把眾人逗得笑容滿麵。


    如瑾見錢媽媽神色輕鬆十分高興的樣子,便笑著說:“胡家太太說起布料錦緞可真是頭頭是道,要不是你這麽說,我們都不知道身上穿的東西竟有那麽些好處。既如此,我那裏正有幾匹新得的衣料子,不如請你幫忙瞧瞧,看做成什麽衣服好看?”


    胡家娘子自是滿口答應,如瑾笑道:“那就請隨我來。隻是耽誤你用晚飯了,一會幫我看完料子,就在府裏用過飯再走吧。”


    胡家娘子笑眯眯向秦氏和錢媽媽等人告辭作別,跟在如瑾後頭滿口奉承:“為姑娘效勞是奴家求都求不來的福分呢,一頓晚飯不吃又算什麽,奴家就算餓上三天也得給姑娘出好了主意。要說別的不行,看料子可是奴家拿手……”


    走出去好遠,屋中還能聽見她奉承的聲音。孫媽媽就笑罵:“這婦人真是順杆爬的性子,姑娘也是,怎麽就叫了她去看料子,我看照她這樣子,土布也能被她說得千好萬好價值連城。”


    秦氏端茶遣走了另外兩家娘子,笑道:“瑾兒難得有興致,隨她去吧,她院子裏那些個丫鬟也沒幾個會哄人開心的,就讓這胡家娘子哄一哄她也好。”說著又叮囑道,“隻是隨後的查賬查貨你要仔細,別因為她會奉承就疏忽了。”


    孫媽媽正色點頭:“太太放心,奴婢公私分得開。再說還有錢媽媽在跟前呢,不會讓人渾水摸魚了去。”


    秦氏就向錢媽媽道:“還要勞煩你多看著點,我精神不好,恐怕不能整日盯著,一切拜托你們了。”


    錢媽媽道:“太太別客氣,這都是奴婢們分內的事。太太若無事奴婢就先告退,不打擾太太休息。”


    秦氏頷首,待她離去,回頭和孫媽媽對視一眼,各自笑了。


    如瑾帶著胡家娘子回到梨雪居,讓丫鬟開了櫃子取出幾匹綢緞,攤開在長榻上。胡家娘子一見料子就驚歎不已,指著其中一匹張大眼睛:“哎呀這可是江南唐家的反絲重錦?這樣好的紋理,這樣鮮亮的顏色,在重錦裏也是數一數二的好東西!”


    如瑾目視碧桃,碧桃便帶了其餘兩個小丫鬟下去做事,屋中隻剩了青蘋和胡家娘子。如瑾笑看著她,“胡太太家中就是這個生意,眼界想來很寬,一匹重錦哪裏值得如此驚歎。”


    胡家娘子立刻道:“當不得姑娘一聲‘太太’,奴家娘家姓李,您稱呼胡李氏就行了。正是因為奴家做布料生意,才知道這匹料子有多好,尋常重錦哪比得上這個,今日可真真是在姑娘這裏開了眼了。”說著又去誇其餘幾匹。


    如瑾靜靜地聽著,也不答話,笑眯眯看著她。屋中就隻有胡家娘子絮絮叨叨的聲音,說了一會,她自己也覺出不對味來了,訕訕笑著住了口。


    如瑾索性也不跟她廢話,直接道:“你這張嘴,這通身氣派,倒真是個做生意的,行起事來也滿是銀子味道。想必這麽多年供著我家的布料針線,賺了不少銀子,也送進來不少銀子。隻不知你日前要見我母親,是想送什麽?”


    胡家娘子一時有些愣,被如瑾太過直白的言語驚了一下,好在反應快,馬上回過神來,堆了一臉的笑:“姑娘說笑了,奴家也沒想送什麽,就是來跟太太請安混個臉熟,日後好殷勤侍奉。”


    “日後?”如瑾注視她,“你覺得,會有日後麽?你給東府那邊送了多少銀子,以為別人不知道?我家祖母是最討厭這些事的。”


    胡家娘子眼睛轉了轉,似乎明白了什麽,看一眼旁邊侍立的青蘋,湊前兩步低聲道:“姑娘且容奴家說完,奴婢上次來是帶了些心意,小小物件不成敬意,還請姑娘笑納。”說著從袖口裏掏出一個做工精巧的荷包,雙手奉上。


    如瑾一偏臉,青蘋上前接了,直接打開荷包將裏頭一張紙抖了出來。如瑾就著青蘋的手瞧一眼,眉頭微動:“五千兩?看來你這些年真是從侯府賺了不少,舍得下這本錢。”伸手拽過荷包和銀票一起扔到胡家娘子腳下,“這些我不稀罕,我母親更不稀罕。若是告訴祖母,祖母會有什麽想頭我可不知道。”


    胡家娘子臉色一白,頓時發現自己會意錯了:“姑娘……”


    如瑾揚臉:“拿著你的銀票離開我這裏。回去好好想清楚這次查賬為的是什麽,有什麽要交待的提早說出來,我母親也許會網開一麵。否則,憑你這張銀票,以後針線房就得換家綢緞鋪子。”


    胡家娘子待要分辯,青蘋將荷包銀票都塞進她懷裏,“請隨我出去。”如瑾轉了身麵向窗外,再不看她。胡家娘子目光閃了一閃,福身行禮,恭敬告退。


    晚飯後孫媽媽過來,從青蘋那裏聽了經過,想了想,問道:“姑娘可有把握?”


    如瑾彎唇:“咱們不需要什麽把握,一切在她自己。”


    孫媽媽沉吟道:“也對,大不了我們換一家鋪子,左右沒有損失,可對胡家來說就不同了。看那胡家娘子倒是個機靈人,就不知道是真聰明還是假機靈。”


    如瑾道:“若她不聰明,其他商戶也許會有聰明的,這事上我們不急。”


    連接幾日的驗貨查賬,最先一批的三家商戶都有些說不分明的地方,概因查得太過突然來不及遮掩,有的是以次充好,有的是價格過高,最嚴重的算是胡家,幾筆布料賬目空有記錄,沒有貨物。消息借由錢媽媽傳到藍老太太那裏,老太太不免上火。


    錢嬤嬤就勸:“您還是在這上頭少操心吧,自從上次風寒之後,雖然麵上好了,其實您身子什麽狀況自己還不知道麽?老奴看著都心疼。這些從中取利的事情也是司空見慣,小戶人家稍微富裕一些,雇個打雜老媽子還能被人誑了買菜錢,何況咱們這樣的人家呢。查出來,理順了就完了,您生哪門子氣。”


    次日秦氏晨起請安時也勸:“媳婦行這事本為整頓家風,讓府裏更清淨,奴才們更勤謹,您也就更能享福。若是因此牽累您動氣傷身,那媳婦還不如不做。而且這次查出來的也不算大過,比如那胡家的空賬就是底下丫鬟們的衣料子而已,沒傷著主子分毫,讓胡家補上也就算了。”


    “換了這家吧,總得殺隻雞給猴子看。”藍老太太不想放過。


    如瑾上前笑道:“祖母莫生氣,經了這次的事,不用殺雞猴子們也都老實了,給人一個將功補過的機會也顯得咱們侯府有氣度。何況這家是嬸娘當家時換上來的,若是這時節遣了人家,叔父回來恐怕臉上不好看。”


    提起小兒子,藍老太太略有動搖,“那就看日後吧,若是再有錯處,可絕對不能姑息!”


    午後接著查賬時,錢媽媽被其他事支開,如瑾帶著胡家娘子進了裏間,開門見山:“今晨祖母要拿你家立威,是我攔下了,但祖母說了還要看日後。什麽是日後,由誰看,怎麽看,自然不是她老人家親自來盯的,你懂麽?”


    胡家娘子本就已經心中惴惴,聽了這話臉上也顯了惶急之色,但還算能保持鎮定,略略思索之後,覷著如瑾臉色,試探回話:“奴家明白,胡家再也不敢做這樣的事,定然規規矩矩做生意。日後一切全都仰仗夫人和姑娘,姑娘若有什麽吩咐盡管說,胡家上下就算上刀山下火海,也一定替姑娘辦得妥妥當當。”


    “刀山火海不必了。”如瑾笑了笑,“想必你想了這麽多天,也想明白了我所求為何吧?說來我聽聽。”


    胡家娘子這幾日在藍府裏,得空就跟丫鬟婆子們閑聊,隻言片語中也大致推測出了一些眉目,此時將前前後後細節又在腦中過了一遍,最終橫了心,上前兩步。


    “姑娘,這些年給府上辦差,胡家上下都是兢兢業業不敢含糊,若是府上有什麽吩咐絕對一絲不苟。比如前幾年有一次,二太太送了一些緞子和染料到鋪裏讓幫著染色,雖然胡家不經營染色這塊,但也按吩咐做成了。”胡家娘子聲音又壓低幾分,“說來不怕姑娘笑話,二太太拿來的染料很是獨特,顏色鮮亮,還帶著香氣,奴家見了也是喜歡,偷偷私藏了一些在家裏。”


    如瑾嘴角的笑意越來越淡,十分意外。真是沒想到,一步閑棋,有了這樣的收獲。


    “聽你這麽一說,我倒有了些興趣,想看看是什麽好東西,改日送來些給我瞧瞧。”如瑾注視她,“你也真是膽大,敢藏府裏的東西。”


    胡家娘子端詳如瑾神色,心下大大鬆了口氣,眼睛一垂,笑道:“隻因二太太的吩咐太特別,已經織了錦花的緞子還要染色,染料香氣又與眾不同,奴家就留了心。”


    如瑾淡淡道:“你很聰明,知道給自己留後路。去吧。”


    胡家娘子知道自己賭對了,行禮退下,臨走還說:“奴家還記得那些緞子的顏色花樣,改日尋了類似的給姑娘送來過目,但求夫人和姑娘日後照拂。”


    湘竹簾櫳微微晃動,將午後日光剪成細碎的空影,虛虛落於光潔地麵上,似是微風拂水漾成的波。如瑾臉上僅存的一點笑意終於完全冷了下去,抬頭看看紗窗外明晃晃的日頭,卻隻覺背脊發寒。


    幾年前的事……原來幾年前,東邊就已經有了這樣的心思。可憐她們一直蒙在鼓裏,一直不曾察覺。可憐她要重生一世才能洞悉這陰私種種。


    眼前這一點一點艱辛的前進,隻有上天知道,全是由鮮血與屍身換成。


    這日晚間,如瑾和往常一樣在燈下展卷鋪紙,教丫鬟認字。


    碧桃和青蘋學了些字,其他幾個近身侍婢看了羨慕得很,私下裏就纏著碧桃兩個教她們,如瑾知道了,索性每日將眾人喚過來一起教,因此如今每日晚飯後屋裏都聚著五六個丫鬟,一起對著白紙上碩大的字體努力死記硬背。


    這是每日裏如瑾最輕鬆的時光,不用幫母親打理家事,不用想那些勾心鬥角,隻用濃墨蘸筆寫上簡簡單單幾個最常用的方塊大字,然後就坐在一邊瞅著女孩子們皺眉的樣子作樂。


    “姑娘別隻顧笑我們,難道姑娘小時候初學認字不困難嗎?”碧桃一向爽直。


    如瑾笑:“我可沒你這麽笨。”


    其他人都嗬嗬笑起來,說起來也怪,平日碧桃看著挺機靈,認起字來卻是幾人當中最慢的一個,連最後入門的冬雪都趕上她不少,因此沒少被大家笑。


    正說笑著,突然一個小丫頭風風火火從門外跑進來:“姑娘,侯爺回來了,正在老太太那邊呢,太太已經去了,讓您也快點。”


    眾人全都愣住。如瑾心中卻是一驚。


    前一世裏,她記得父親回來的可沒有這麽快,是到了夏末老太太生辰之前才趕回來的。如今卻是為何,發生了什麽事讓他這麽早返回,而且事先都不著人先回來通知一聲,就這麽趕著進了門?


    “給我換衣服。”如瑾站起來,連忙催促丫鬟們將她晚間穿的家常單衫換下來,穿了日常的衣服,理了理頭發釵環,帶人匆匆朝南山居而去。


    一路上另有幾盞燈籠先後匯聚而來,乃是藍琨隨著乳母、以及藍如琳藍如琦二人。如瑾帶著幾個弟弟妹妹一同進了南山居院子,沒進門就聽見裏頭傳出父親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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