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拾妥當將要就寢時,有賀姨娘的丫鬟來訪:“姨娘擔心太太和姑娘,打發奴婢過來看看。”


    如瑾笑著問她:“太太那邊你去過了?”


    “去過了,太太已經睡了,奴婢就來看看姑娘。”


    如瑾將她叫進了內室,眼前無人,丫鬟才低聲道:“姨娘讓奴婢告訴姑娘,侯爺親口叮問了衣服是否是東府特意送的,顯見已經起了疑心。姨娘說,姑娘放心,她有機會還會跟侯爺提上一兩句。”


    如瑾點頭:“讓姨娘費心了。”


    丫鬟道:“姑娘別這樣說,若不是姑娘,姨娘現在還蒙在鼓裏呢。姨娘說,如今東府要是攀上了高枝得了意,日後還不知道會行出怎樣的事來,是以一定要盡快將他們拉下來才好,這不是幫姑娘,是幫姨娘自己。”


    如瑾道:“東府心黑,我們本就應該同氣連枝。隻是其他人都各懷心思,唯有賀姨娘是明白人。你回去轉告姨娘,日後若有什麽難處隻管開口,我們都是一體。”


    丫鬟點頭應了,如瑾又道,“請姨娘幫忙繼續盯著小彭氏,她此番雖是未能成事,難保會生出其他心思,需要時時防備著。”


    丫鬟記下,告辭而去。如瑾上了床安歇,將晚間事情又從頭到尾想了一遍,確定並無遺漏,這才放心。


    碧桃和青蘋陪侍在外間,兩人擠在一張**,天氣熱睡不著。聽著裏頭如瑾呼吸均勻睡著了,碧桃低聲和青蘋說話。


    “小彭氏今日算是栽到家了,活該,這種心思不正的人就該好好倒黴一回。若不是親眼所見,誰能想到她竟然有這種心思,拿自己肚裏的孩子去害別人。”


    青蘋雖然從始至終都知道首尾,今夜也親眼見了小彭氏的言行,卻仍是不敢相信世上會有這樣的事,直到現在還覺得有些恍惚。聽了碧桃在那裏解恨,許久才道:“她真是拿自己的孩子……雖然月份淺胎兒未成形,但也是條性命,長在自己身上,她怎麽就……”


    碧桃翻個白眼,“你是不知道她。以前在戲班子的時候,她就很能做些歹毒事情。先前有個師姐比她身段功底好,悟性高,大師傅偏心了些,結果沒過多久那師姐就被炭火燙傷了臉,留下好深的疤痕再也上不了台。誰都知道是她幹的,可師傅也沒辦法了,要是懲罰了她,底下越發沒個接班的,最後隻得不了了之,連查都沒查。我記得清楚,那年她才十二歲。”


    “那麽小?”青蘋吃了一驚。那樣小的年紀心腸就那麽毒,如今做下這樣的事,也不算稀奇了。


    “可不是。”碧桃道,“後來到了侯府,我們幾個戲班子出身的都互相幫襯著,就隻有她一心往上爬,從來不管我們。所以那天賀姨娘一說她有些奇怪,我就覺得她沒安好心,果然姑娘稍微留心就盯出了她。嘁!打得好算盤,自己見了紅還裝沒事,要不是姑娘警醒先布置下,今晚她這一出太太可就要倒黴。知道自己保不住孩子了,就順水推舟嫁禍給太太,想得美呢。”


    外頭傳來驛館打更的聲音,偶爾還有快馬得得蹄聲來了又去,是往來傳信的官差,雖然後院裏聽得不甚清晰,但總是不安靜的。青蘋翻個身,越發睡不著。


    碧桃仍在絮絮說著:“說起來,她落胎何嚐不是因了自己心腸歹毒,老天看不過眼的緣故。否則為何同樣是經了鬧匪,為何太太往日身子那樣弱,受的驚嚇比她更大,腹中孩子都沒事,她身體好好的卻驚了胎氣見了紅。見紅就見吧,還藏著掖著不讓人知道,要是早些看大夫說不定沒事,她非要暗地裏謀害太太!”


    青蘋歎口氣:“你說,她為何要起這樣的心思……隻不過一個侍婢,比你我強不到哪裏去,跟太太差著十萬八千裏……害了太太又有她什麽好麽?”


    “她那種人,生來就是算計別人的,害人還要什麽理由。”碧桃對此不以為意。


    青蘋半晌沒做聲。


    “喂,你睡著了?”碧桃碰了碰她。


    “沒有。”青蘋又翻個身,低低說道,“我隻是在想,侯門大戶裏頭怎麽會有這樣多的是非。我統共才來了一年不到的時候,前前後後,從姑娘到太太,這中間就有多少事。”


    碧桃扯著發辮梢把玩,聞言輕輕哼了一聲:“姑娘往日裏不是說過麽,越是富貴人家越能藏得住髒汙,反而不如貧寒人家幹淨直白。”


    青蘋默默點了點頭,想起自己以前在家的日子,雖然窮得一連幾日揭不開鍋,但一家人卻親親熱熱,互相盡讓,比起侯府裏各位主子們之間的情分不知深厚多少。就是鄉野四鄰誰和誰有了矛盾,頂多也是糾結大家的親戚互相打上一場架,也有打得頭破血流的時候,但都是明麵上能看得見的傷……哪裏像侯府這些人,臉上都是和和氣氣的笑,暗地裏卻不知多毒多狠。她進府著短短不到一年的時間,算是徹底見識過了。


    青蘋突然有些想家。她自己孤身一人在這裏,簽了賣身死契,離那些雖然窮困卻幹淨的日子越來越遠,生是侯府的奴婢,死是侯府的鬼魂,一輩子都不會再有跟親人團聚的日子,她覺得很孤單。而且,也有些害怕。


    “你有想家的時候麽,想過以後要怎樣麽?”她問碧桃。她羨慕碧桃心直口快幹脆利落的做派,雖然有時莽撞,卻一直又主見。她自己沒主意的時候,就想聽聽碧桃的說法。


    不料碧桃卻道:“我哪裏有家,打從記事起就在戲班子裏了,那個整天讓我幹粗活的戲班子我可不想。以後麽……以後跟著姑娘唄,當下人的想什麽都是白扯,不如不想。”說到這裏,碧桃突然記起如瑾說過要給她找個好歸宿,於是更加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青蘋頓時醒悟過來,“是啊,當下人要聽主子的,什麽也不用多想。”姑娘去哪裏她就跟到哪裏好了,想那些沒用的作甚。於是,因為小彭氏之事而產生的對於未來朦朧的隱憂,也漸漸散了,閉上眼睛躺著躺著,就慢慢進入了夢鄉。


    月光照進來,夜越來越深,白日的暑熱一點點消退。偶爾經過的快馬與花圃中的蟲鳴交雜著,形成官家驛館獨有的天成之音,越是喧鬧,越是寂靜。塞滿了整個偏院的車馬,或者明亮或者漆黑的一間一間的屋子,外圍重重疊疊的禁軍與地方官兵,這方方正正的驛館籠在夏日潔白的月裏,靜臥如遠方山巒。


    次日晨起,依舊是早早的用膳收拾了,藍府上下跟著王駕朝京城繼續前行。秦氏有孕的消息已經人盡皆知,下人們伺候得更為謹慎殷勤了些,一大早候在秦氏房前賀喜不說,上車前又安置了許多軟墊靠枕在秦氏車上,伺候得十分小心。


    下人們殷勤如此,本該最是高興的藍澤卻被襯托了出來,反而顯得不是很上心,隻晨起見麵時淡淡和秦氏說了幾句話就各自登車,一直到午間歇息的時候也未曾再有其他關懷。


    如瑾陪著母親坐在車裏,因為藍如琦怕擾著秦氏,跟了董姨娘那邊同坐,車裏再沒有旁人,如瑾就勸解道:“父親想是心中有愧,不知如何麵對您罷了,待過些日子事情淡了也就好了,您別往心裏去。”


    秦氏笑了笑:“你放心,他向來如此我也習慣了,不會為他傷心。”


    “母親……”秦氏越是這樣,如瑾越知道她心裏放不下。


    她略微能理解母親的苦處,若是一直冷淡著也就罷了,偏偏母親為了掌權要與父親修好,然而夫妻之間又豈是單純的互相利用的關係,這麽多年過下來,哪裏會一點情意也無?要修好,就要接近,不管真情假意,冷了多年的心也就漸漸捂熱了。


    然而,一樁樁的事下來,剛剛捂熱的心一次次遇冷,忽冷忽熱之間,是心中最苦的時候。如瑾貼在母親身邊,將手放在她尚未顯懷的腹部輕輕捂著,“母親,您有我呢,還有這個孩子,不用為別的人別的事煩惱。”


    秦氏將手蓋住了如瑾的手,微微閉了眼睛,靠在身後鴛鴦絨萬字曲水引枕上。


    如瑾看了母親一眼,嘴唇動了動,終究還是什麽都沒說,也側身靠在了引枕上,陪母親靜靜度過這車中百無聊賴的時光。


    有一句話,自從她得知母親懷孕就一直藏在心裏,卻一直不敢問出來。孫媽媽隻說母親身子弱,胎未坐穩時不好聲張,以免萬一不能保住讓人空歡喜一場。她卻想問一問,母親刻意瞞著,是不是也有心灰意冷緣故,不想與父親共同享受這份喜悅。


    然而卻是無論如何不能問的,恐怕一問就要勾起母親更多的感傷,唯今她隻有好好勸解著母親寬心,精心照料著讓母親將這一胎平安生下來,不管是弟弟還是妹妹,都是她至親的人。家中事情越多,她越發覺得孤單,眼看著一個個所謂的親人做出各種惡事,仿佛偌大的家中就隻剩了母親與她相伴,其餘人都是靠不住的,連父親亦是。若是再添上一個小生命,如瑾想,就是這家中另一份溫暖罷。


    到了傍晚的時候行至另一處驛館,接近京城,驛站漸漸多了起來,聽說接下來的日子都能住在驛館之中,這對於有孕的秦氏來說無疑是好事。大家下了車,早有地方官員前來迎接,照例又是一番見禮參拜。如瑾隨著內眷們遠遠站在後頭,等著前方禮畢方才進入驛館院內。


    藍如璿的步子放得很慢,一直往遠處看著。如瑾順著她的目光看去,遙遙的,能看見華紫傘蓋下一身玄色衣袍的那個人,氣度天成,隔得遠也似能感受他與生俱來的貴氣。


    “大姐姐,還想過去烹茶?這次想好由頭了麽?”走過藍如璿身邊,如瑾淡淡一笑。


    藍如璿臉色一紅,回頭狠狠盯了如瑾一眼,不甘心地跟著眾人進了院。碧桃在如瑾身後低低嘲笑:“這些天大姑娘著急得很呢,定是以為跟著王駕行路能日日與王爺見麵,誰想到一路走過來,人家王爺的車駕隔著咱們老遠,中間還有軍隊擋著,也就上下車的時候能遠遠看上一眼,卻是遠水解不了近渴。”


    如瑾被她逗得撐不住笑:“哪裏來這些刁滑的話,快閉了嘴進去收拾罷。”


    碧桃笑嘻嘻應了,跑進房間裏整理用物去了。如瑾站在廊下看著眾人各自安置妥當,這才走上台階準備回房,卻不料院門那裏叔父藍泯走了進來,臉色不是很好。


    因為驛館地方狹小,兩位王爺又占了大院子,餘下的偏院也就沒那麽多地方分隔男女,藍澤藍泯都是跟著大家一起同居一院。是以藍泯進院並不稀奇,稀奇的是這個時辰。


    若是以往,遇上官員相迎必會備有酒宴,兩個王爺是否出席完全看心情,藍澤卻是場場必到,也是結交官吏維護人緣的法子。這時候,藍泯必會跟著哥哥出席,每場都不落。今晚他卻獨自回來,如瑾訝然之後立刻明白了七八分。


    “叔父怎地未同父親一起,今日回來的甚早。”如瑾迎上去,笑向藍泯打招呼。


    藍泯收了臉上鬱悶之色,幹笑兩聲:“今日有些累,我就早點回來歇著了。”


    如瑾隻做不知,笑道:“是麽,那叔父快請進屋歇息去,養好了精神,明日再陪父親飲宴不遲。”


    藍泯“嗯”了一聲匆匆回房,如瑾笑了笑,去藍老太太那邊探望一番,這才回房休息。老太太仍舊有些呆愣,比往日好的地方隻是稍微認得人而已,說話仍不利落,年紀大了,要恢複需要很長時間。


    進屋梳洗更衣,用了外頭送進來的飯食之後,如瑾準備到母親那裏陪坐一會就回來休息,不料一個內宅管事婆子卻抱著一個精巧的紫檀木鏤雕花鳥匣子走了進來,行禮稟道:“三姑娘,長平王爺賞賜了禮物進來,這是姑娘的。”說著將那小匣子放在了堂中黃楊四方小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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