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媽媽鄭重點頭,叫了飛雲過來,兩人開始認真回憶。


    如瑾坐在椅上,等候著孫媽媽的結果,也等候著屋中的結果。一番鬧騰已經過去了許久,淩慎之那裏卻依然沒有動靜。院中燈火通明,抬頭看去,天上無星亦無月,從下午起就沉著的烏雲依然掛在那裏,夜風偶爾吹動了燈籠,帶著些微的水氣。


    院子裏是平靜的,雖然經過那樣的鬧劇之後,這份平靜有著人人心知肚明的虛假,但所有人也都自願或被迫地努力維持著。侍立的,做事的,下值休息的,丫鬟婆子們俱都安分守己。東院和前院乃至外院,自然也都是沒有什麽聲音。


    於是如瑾就聽見外麵街上更鼓響。一聲接一聲,遠遠的傳近,又漸漸走遠。


    “是子時了。”如瑾回頭看看母親房中依然明亮的燈火,擔憂漸甚。淩慎之說過約要小半個時辰,可是已經一個時辰過去了,怎地還不曾見人出來。


    孫媽媽知道如瑾的擔心,她自己也是擔心,終於忍不住道:“我去看看。”說罷輕手輕腳開了門,掀簾走了進去。


    如瑾不能去,她還得在門口守著。尖刀上的血跡已經幹涸,她捏在手裏,一刻也不曾放下。


    京城裏的更鼓在每條街上敲著,傳進一家家一戶戶,也傳進皇城正中心高高紅牆圍起來的宮城。宮裏自然也有司夜內侍打響的更鼓,比外麵的更穩更沉,多了幾分皇家雍容睥睨的氣度。


    聲音傳進勤政殿中,禦前侍立的老太監康保抬了眼皮,看向仍在伏案批折的主子。一身明黃團龍繡袍的皇帝眼睛微微眯著,飛快瀏覽著每一道奏折,有的嗤笑一聲就丟到一邊,有的卻要捧起來反複看好久。


    “陛下,子時了,奴才伺候您歇著?”在皇帝又將一道折子扔掉後,稍微停頓的間隙,康保試探著出聲。


    皇帝咳了一聲,康保連忙將案邊溫熱的燕窩粥奉上:“您歇一會。”


    皇帝多年勞於政務,患有咳疾,太醫署想了一些滋補的藥膳藥食,這燕窩粥就是每日必備的東西,補肺養氣最是平和。皇帝接了,兩口飲盡,將碗放在一旁又拿了奏折。卻與適才那些不同,是本藍絨素麵的,康保掃了一眼低下頭去,知道這是政奏之外的密報。


    “這藍澤卻也並沒有愚蠢透頂,朕還以為他是個愣頭青。”皇帝掃了折子兩眼,嗤笑丟開。


    康保不敢接口,皇帝卻伸個懶腰,從龍椅上站了起來,隨口吩咐道:“罷了,去傳旨,明日一早賜他上朝謝恩。”


    “是。”康保應了,見皇帝有休息的意思,連忙招呼殿中侍立的小內侍們上前伺候,又殷勤稟道,“陛下,雲美人在外候著哪。”


    皇帝一愣,這才想起今晚似乎是召了人過來侍寢,後來看折子一時忘記了。“雲美人……”他想了一下,隨手翻的綠頭牌,當時並未注意到底是誰,此時努力回憶,卻怎麽也記不起來,遂問康保,“她是哪一個?”


    康保賠笑:“是上次選秀入宮的,平臨府一名百戶家出身,您還未曾召見過哪。”皇帝當政多年,五年一選秀,每次總要選入幾十個人,最多的一次甚至過百,再加上登基前的女人,以及不斷由宮女飛上枝頭成了主子的,因此宮中妃嬪很多,有許多都沒有召幸過,眼看著下輪選秀就要開始了,上次選進宮裏的雲美人卻連龍床的邊還未沾過,卻也不是奇事。


    皇帝一笑,不甚在意,隻道:“讓她去西殿候著。”


    康保打發小內侍去了,見皇帝心情似乎不錯,笑著湊趣道:“您今兒高興,雲美人算是走了運,總算熬出來了。”


    皇帝看看他:“你怎知她就能熬出來。”


    康保賠笑:“雲美人小家碧玉,興許能入陛下的眼。”


    “嗬,你收了人家多少禮,敢在朕跟前下這個保。”皇帝邁步朝西殿那邊走。


    康保連忙跟上告罪:“奴才可不敢做這些事,看陛下高興哄你您幾句開心話罷了。”


    皇帝一笑:“那你還不如去哄襄國侯。”


    康保眼珠一轉明白過來,口中卻道,“襄國侯做了什麽事讓您龍顏大悅?奴才可真要去謝謝他,陛下高興可是奴才心心期盼的。”


    雖然燕朝祖宗定下的規矩,內官不得幹政,但皇帝偶爾興之所至也會隨口跟身邊人聊上一兩句,畢竟外臣不似內侍日日隨在跟前,想開個心或者發個牢騷,若還要去宮外傳人進來說,那等人進來,什麽興致也都沒了。


    見康保問起,皇帝知他口風嚴謹,也不隱瞞,就道:“明日他上朝謝恩,朕怎會不悅。”


    康保日日伴駕,大略知道一些底細,也慣會揣摩聖意,遂笑著接口道:“奴才似乎是有點明白了……襄國侯爺越是風光得意,幾位閣老越是看不過眼。”接下來的話他卻識趣沒說,隻這些已經讓皇帝誇他了。


    “你很靈透,若是外臣,朕一定讓你入閣輔佐。”


    “陛下謬讚,奴才不過是日日耳濡目染,學一些小機靈罷了,哪裏及得上陛下您一根頭發絲兒。”康保順勢拍一記,見皇帝有談性,又湊趣相問,“隻是這些日子您冷著藍侯爺,怎地突然又要召他上朝了?”


    皇帝笑道:“他這幾日在京中所作所為甚得朕意,今夜他家夫人懷胎凶險,他卻不敢進宮請禦醫,如此之良臣,朕怎可不加禮遇。”


    康保嗬嗬賠笑,說話間已是走到了西殿門外。


    一重重輕紗幔帳逶迤垂地,碧波萬頃燈台上明光點點,瑞腦銷金,甜香欺近,環佩叮咚中鵝蕊宮裝的女子回眸盈盈一笑,俯身跪拜下去,金英翠萼的柔光晃了皇帝的眼。


    “瀲華宮美人雲氏叩謝天恩。初承恩澤,萬乞陛下垂憐。”


    康保看看皇帝臉色,朝著一眾小內侍輕輕招手,無聲退了下去。


    春恩殿內,錦綾紅浪,高天夜幕,鉛雲四合。第一聲悶雷隱約響在天邊的時候,宮牆外數裏之遙的長平王府內,絲竹管弦正在徹夜而鳴,蓋過遠天雷音。


    長平王敞著衣襟,以手支頤,斜倚在露天涼棚之內。湘妃榻上枕屏靜立,玉盞清酒微漾波光,幾名少女或撫琴或吹笙,紗衣飛揚,在榻前千嬌百媚地施展技藝。佟秋雁跪在一旁,做的仍是她最拿手的烹茶之事。


    長平王聽著絲竹,半眯了眼睛,昏昏欲睡。夜風一陣急似一陣,卷過花木竹影,簌簌而響。風裏的水氣越發重了,該是雨落在即。


    “王爺,可要回屋休息,夜裏風雨無定,莫要受涼才是。”佟秋雁捧茶近前,輕聲勸告。


    長平王隻接了茶,不理會她的言語,佟秋雁隻好靜靜退下。片刻之後,青衣小帽的隨從賀蘭卻匆匆跑進涼棚之前,未待稟報,長平王已經抬眼,揮手召他進來。


    佟秋雁跟在長平王身邊幾月時間,仍是不太習慣他的做派,輕易就讓男仆進內院跑來跑去,一見賀蘭進來,連忙側身稍作回避。


    長平王對此不以為意,斜睨她一眼不做理會,用目示意賀蘭開口。


    賀蘭壓低了嗓子,用隻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稟道:“襄國侯藍家夫人有胎漏之象,藍澤滿街找大夫,後有青州故舊進內診治,藍澤為此與嫡女衝突,被轟出內院,現下藍夫人情況不明。”


    長平王眉目一挑:“什麽衝突?”


    賀蘭將事情細細回稟一遍,長平王半晌不語,最終笑了笑:“好烈的性子。”又道,“功勳卓著的襄國侯爺竟然滿街找大夫,嗬,他不曾遞牌子請禦醫麽?”


    “不曾。”


    “他這膽子真是小得可憐。”長平王隨口評價一句,用杯盞敲了敲竹榻,思量片刻,點頭笑道,“行事沒有章程已是無謀,再加上膽小如鼠,父皇的疑心也該淡了。”


    賀蘭皺眉思索,“王爺是說接下來……”


    “接下來該是他襄國侯家風光無限的時候了。”長平王坐直了身子,將杯中清酒一飲而盡,隨手丟了玉盞在地,突然歎一口氣,“他越是風光,我越是不能啊。”


    賀蘭沒明白這“不能”是什麽意思,卻也不敢多問,長平王揮手遣退了他:“去吧,藍夫人那裏有了消息隻管來報,無論何時。”


    賀蘭躬身而退,須臾轉過廊角不見了。樂伎們一曲奏畢,再開一曲,卻是《關雎》。長平王一皺眉:“都下去。”


    樂聲戛然而止,少女們抱著樂器匆匆退下,不敢多留。佟秋雁乍著膽子試探相問:“王爺您……可是要歇了?”


    長平王狀若未聞,默默盯著涼棚下懸掛的四角流蘇宮燈出神。遠方天際一聲悶雷清晰傳了過來,風卷落紅,雨點滴滴終是灑落在地。


    劈劈啪啪的雨聲響在涼棚頂端,長平王抬頭看了看,和衣倒在榻上。


    “王爺?”佟秋雁開口。


    “你也下去。”


    長平王閉了眼,聽著雨打竹簾稀稀落落,就這麽睡了。


    池水胡同藍家小院,第一顆雨點滴落在地的時候,如瑾叫了何剛退回廊下,“別淋雨。”


    何剛感激躬身:“多謝姑娘體恤。”


    “這點事算什麽體恤,好好跟著姑娘做事,以後好處多著呢。”碧桃在一旁說道。


    何剛沒答言,如瑾製止了碧桃,隻道:“他不是隻看好處的人,否則今夜也不必在這裏了。”


    何剛看看如瑾,又守禮別開了眼,悶聲道:“姑娘慧眼。”


    碧桃朝他皺眉,欲待要教訓他無禮,看了看如瑾臉色,終究沒敢開口。如瑾再一次問道:“什麽時辰了。”


    碧桃掀簾看了看屋中銅漏,回說:“差一刻醜末。”


    “快兩個時辰了。”如瑾盯著屋中燈火,焦慮無比。從淩慎之開始施針已經過去這樣久,卻依然沒有結果,孫媽媽又帶了飛雲進去幫手,還是不頂用麽?簷下劈劈啪啪落著雨,聽在耳中,隻讓她更加煩躁。


    “姑娘別著急,淩先生做事有分寸,他說能救就一定能。”碧桃輕聲安慰。


    如瑾怎能不急,看著母親房間的窗子隻不出聲。窗欞上是綿延不斷的萬字曲水紋樣,寓意著吉祥不斷,福壽綿長,可也隻不過是圖個安慰罷了,若真能延福納吉,為何窗內之事如此凶險難料?


    雨聲淅瀝不停,卻總是稀疏模樣,也不曾下大,更讓人煩悶。如瑾隻覺得這場雨纏綿得讓人頭疼,這個夜也是那樣的長,長的讓人以為天永遠不會亮。


    “姑娘!”孫媽媽從屋裏匆匆而出。


    “怎樣?”如瑾聲音發澀。


    “成了!成了!淩先生說可以了!”孫媽媽一臉喜氣,幾句簡短的話聽在如瑾耳中卻如天籟奏鳴。


    她抬腳就朝屋裏衝,進了堂屋卻恍覺自己手中還握著帶血的尖刀,忙忙丟到屋外,提著裙子朝內室跑去。


    “母親!”如瑾撲到床前,秦氏卻仍然閉目未醒,妝花藍錦的繡被蓋在她身上,被子似乎太大了,襯得她那樣瘦小。


    如瑾撫著母親蒼白的臉,轉頭去找淩慎之,“先生,可以了麽?母親她怎地還在昏睡?”


    淩慎之額頭有汗,一襲本是潔淨的青衫沾著血跡,眼窩有些青,下巴上也透著點點胡茬,顯是累倒了極點。然而他的雙眼依舊幹淨澄澈,看住如瑾包著白紗的脖頸,以及她衣領上染了鮮血的披葉蘭,眸底閃過一絲觸動。


    “針已施完,且待上一個時辰,若無有漏血出現,那便是切實保住了。”他溫和作答,又解釋道,“夫人腹痛時候過長,失血疲倦,一時難以醒來,且喂些溫補的湯水給她。我再去開個固本養氣的方子,盡快煎好請夫人服下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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