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姨娘無奈搖頭,如瑾便吩咐丫鬟:“請呂管事進來見我。”


    東梢間那裏有道屏風,如瑾留小丫鬟守在外間,走去在屏風後坐下,不一會呂管事進來了,朝屏風行禮之後問道:“三姑娘有何吩咐?”


    呂管事年近五十,是藍府多年的外宅管事,老侯爺在的時候就頗得看重,與內宅錢嬤嬤是差不多地位的人。如瑾隔了屏風的鏤空花紋打眼看他,發現他瘦了一些,想是近來奔波勞碌。如瑾便道:“管事最近辛苦了。”


    呂管事笑道:“不辛苦,都是該做的。請問姑娘有何事麽?”


    他言語間似乎不耐煩在這裏應承,如瑾笑笑,“呂管事急著下去做什麽呢,可是忙著收拾東西搬家?”


    呂管事回道:“姑娘說的正是。昨日老奴已經跟侯爺去看了新宅子,走了半日才將整個院子走完,咱們要安頓過去實在是有許多事要忙。”


    “管事不必忙了,且歇歇,父親病著一時也搬不了家,這裏的東西不用收拾,那邊宅子也不用去打掃。”


    “姑娘這是何意?”。


    “呂管事照辦就是,尤其不要派人去晉王舊宅收拾。”


    呂管事拒絕得幹脆:“姑娘吩咐老奴不敢遵從。姑娘幫著太太打理內宅是好事,但老奴勸一句,外宅的事姑娘且慢插手,自有侯爺料理。之前何剛的事情老奴看著姑娘麵子留下他,但畢竟是外宅事,姑娘以後還是少做一些。”


    這話說得不客氣,如瑾便不跟他囉嗦,直接道:“父親病中不理事,祖母未曾恢複,母親亦在養胎,藍家總得有個說話的,管事不必多慮,一切聽我吩咐便是。”


    呂管事資格老,自然不把如瑾放在眼裏,何況藍澤昨日還跟如瑾動過大怒,他也看在眼裏。而對於小廝們傳說的三姑娘拎刀之事,呂管事隻當是笑話,私下還說小廝們窩囊。如今見如瑾跟她擺小姐架子,立刻便說:“姑娘這話錯了。侯爺病中也能理事,且外院事務沒有讓女眷插手的道理,再不濟還有二老爺,姑娘請回內院,此地也不是姑娘長待的地方。更何況賜宅搬家是聖上旨意,姑娘怎麽能抗旨不遵。老奴這就下去收拾東西了,這幾日收拾完,侯爺的病也該好了,正好舉家遷入新居。”


    說罷行了一禮就要離開,如瑾一揚臉,碧桃上前攔在了門口。


    “三姑娘要做什麽,這樣的言行可是失了小姐分寸吧?”呂管事一挺身板,捏著胡子。


    碧桃道:“呂管事,姑娘怎樣也是您能說的?您在府裏年頭多,主子體恤您辛苦,尊稱一聲管事,但您自己可別倚老賣老,忘了主仆之別。”


    呂管事立刻吹胡子:“你個小丫頭片子,吃過幾年米就敢教訓起我來!”


    如瑾笑道:“呂管事這話是要連我也說上麽,碧桃年紀比我還大呢。”


    “老奴不敢。”呂管事嘴裏說著不敢,語氣卻是生硬得很,沒有半分恭敬。


    “您老資曆深,難免脾氣大些,不將我放在眼裏也是情理之中。”如瑾徑直從屏風後走了出來,笑看著呂管事,“不怪您不拿我當回事,我原也不過是個閨閣女流,眼界淺,沒見過世麵,所知所聞不過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譬如誰家兒子強搶人家閨女,鬧出人命這樣的小小談資。”


    呂管事臉色微變,“三姑娘的話,老奴聽不懂。”


    “聽不懂無妨,您老認字吧,看得懂就行。”如瑾從懷中掏出一張寫滿了字的紙,抖開來,放到桌上,“苦主寫的狀子,畫的手印,您看看上頭被告人的名字是不是呂平,您的兒子?”


    呂管事一把將紙搶在手中,三眼兩眼看完,不禁惱怒,“這是哪裏來的?三姑娘手裏怎麽會有這等醃臢東西!”


    如瑾道:“醃臢麽?我看這狀子幹幹淨淨,出自有名狀師之手,理十分通達,倒是狀告的事情十分醃臢。”


    “這純屬刁民惡意欺詐,我家孩兒絕對沒有做過這種事。”


    “呂管事不必跟我解釋,做沒做過,狀子遞到官府衙門自有人會查清,您給了苦主銀子以為能壓住事,可人家是不要銀子的,隻為討個公道。”


    呂管事臉顯怒意,“這夥刁民人在哪裏?”


    “在哪裏就不用您老操心了,隻要狀子送過衙門,大堂相見,苦主自會出來跟您對質。”


    “荒唐。他們明明就是想多訛錢財,汙蔑我家,等於是給侯爺抹黑,三姑娘難道要幫外人構陷自家侯府麽?”


    如瑾搖頭:“呂管事,人在做,天在看,即便我不知道此事,難道您老以為憑幾個破銀子就能抵過人命,從此高枕無憂?”


    呂管事幾下撕了狀紙,氣憤道:“三姑娘為了挾製老奴,竟然翻出陳年舊賬來,連侯府臉麵都不顧了,這事要是在官府鬧起來,就算是當堂判了我兒無罪,謠言傳出去也對侯爺不利,三姑娘就不怕侯爺大發雷霆?”


    “笑話,侯府的臉麵可是靠花錢壓事維持的麽,您兒子有沒有罪,您心知肚明。”


    如瑾注視他,緩聲道,“您老不糊塗,還知道侯爺會大發雷霆。不妨提醒您老一句,如今可是在京城,狀子一旦遞到京兆府,可沒有佟太守幫您壓著。滿京城官吏公卿會因此對藍家作何想法,您老自己想去。若是父親發怒,不知您老這管事還當不當的牢靠。”


    呂管事臉色變了幾變,繼而連連冷笑:“三姑娘拿這個要挾我?影響了侯爺臉麵,姑娘就能不傷皮毛?三姑娘不怕損了親父前程,老奴也不怕玉石俱焚,到時一並將姑娘所作所為說給侯爺聽聽。”


    “不怕說給管事聽,我還巴不得父親前程有損,老老實實回青州待著去。”如瑾笑笑,“不過您老是多慮了,仆役犯下的醜事影響不到藍家前程,頂多是給父親臉上抹點黑,激怒他回來懲辦您老。”


    呂管事惱火:“我……我現在就把姑娘作為告訴侯爺去!”


    “請便。您隻管告,我可不承認。”


    呂管事氣結,站在那裏喘粗氣,一把花白胡子亂顫著。


    碧桃就道:“您老硬頂著有什麽用,惹了姑娘事情鬧出來,您老幾十年的老臉可就沒了。侯爺向來重視臉麵,何況又是在京城天子腳下,一發火當場打死您兒子也說不定,您一家子別指望再在府裏享福。”


    如瑾止住碧桃,朝呂管事溫言道:“您老何須如此生氣,隻要日後聽從我的吩咐,我自不會與您為難,一如既往尊重您。”


    呂管事杵在那裏,神色不斷變幻,如瑾笑道:“您老不必急著答複我,回去好好想一想。”然後就不再理他,帶了碧桃出去。賀姨娘和幾個小丫鬟正在外間等著,中間隔了次間,她們隻聽得裏頭呂管事發火,具體什麽也聽不清,賀姨娘一見如瑾出來就擔心的問:“姑娘和呂管事怎麽了?他是積年的老人,姑娘輕易別跟他硬碰硬。”


    “已經碰了。”如瑾笑笑,朝西間那邊揚臉,“小彭氏還在裏頭?”


    賀姨娘想勸幾句,聽見小彭氏就將要勸的話放下,先說起這個,“藥好了,伺候侯爺吃藥呢。”往日她都能憑著身份將小彭氏打發走,但無奈昨夜不小心惹了藍澤,藍澤不想見她,於是小彭氏又趁機占了先。


    如瑾看她臉色也猜出幾分,便道,“姨娘不必憂心,且忍耐幾日。我先走了,若是父親問起,就說我來看望過了。”


    賀姨娘沒明白“忍耐幾日”是什麽意思,隨口答應著,送了如瑾出去。回來之後藍澤那邊還是不願意見她,外院她又不好多停留,看著小彭氏的笑臉也覺刺眼,便帶了人也回了內院。


    一連兩日,藍府都處在一種詭異的平靜之中。


    明明曾經父女翻臉動了刀子,明明朝上有了那樣的恩賞,然而這兩日,外院內宅都是按部就班的過著日子,仿佛一切都不曾發生似的。唯有藍澤病**偶爾的咆哮和老太太一直沒停的絮叨,算是宅子裏比較突出的響動,其餘的,都是風平浪靜。


    內宅裏,仆婢們經了觀刑一事之後,雖是心中各有思量,且有不少人等著看如瑾母女的笑話,但在藍澤未作處置的當口,誰也不敢造次行事,隻怕又被如瑾當成了儆猴的雞。而外院裏,原本因了賜宅旨意而喜氣洋洋的眾仆役,也被呂管事弄得有點蒙,不知這位向來有分寸的老管事鬧的是哪一出。禦賜宅院的大喜事,呂管事偏偏自作主張跑去外頭請了算命的看卦,說是最近藍府不宜搬遷,需得過上至少一個月的才能籌謀,一下子把搬家日期拖了許久出去。


    藍澤自然是不高興,聽到消息就從病**坐起來指著呂管事罵了一通,奈何呂管事咬死了這事就是不鬆口,一時老太太還知道了,也幫著呂管事教訓藍澤要信奉神明,無奈藍澤隻得暫緩喬遷,於是內外院子收拾箱籠的事情就暫時擱置,誰也不再提起。


    消息傳到如瑾耳中時,如瑾正坐在桌前挽袖持著細毫筆,替秦氏描小兒衣衫的花樣子,聽蔻兒學說外頭的事,隻是笑了笑,揮手讓蔻兒退出去了。


    碧桃伺候在一旁,咧著嘴驚歎:“姑娘真把老家夥挾製住了!這下看他還敢不敢跟咱們擺老管家的款,連姑娘都不放在眼裏。”想了想,又道,“說起來,我還沒來得及問姑娘,告呂平的那家人姑娘怎麽安置的,奴婢一點都不知道呢,是孫媽媽安排的麽?”


    如瑾撲哧一聲笑了:“哪有什麽安排,那家人早被呂管事趕出青州了,現下在哪我怎麽知道,連狀紙都是我自己改了筆跡亂寫的。”


    “啊?”碧桃目瞪口呆,“姑娘您原來是……是徹頭徹尾騙呂管事啊?”


    “也不算騙啊,呂平害人家姑娘上吊確有其事,不還是你告訴我的。”


    “那是小三子在外頭留意出來的。”碧桃怔了半晌才算回過味來,回想當日在外院跟呂管事對峙的情景,隻覺匪夷所思,“姑娘真是……呂管事這算吃了大虧了!沒根沒影的事情,竟讓他不得不跟姑娘低頭,姑娘賺大發了呢,按照做買賣的話說,這就是一本萬利。”


    如瑾細細描一筆廣玉蘭花蕊,笑著搖頭:“就你怪話多。什麽一本萬利,恐怕也隻是誆騙他一時,呂管事又不是愚蠢到極點的,難免有回神的時候。”


    碧桃咂舌:“到那時他還不得氣得吐血。隻是……隻是若是他反應過來,再不聽姑娘的吩咐了該怎麽辦呢?”


    “先顧著眼下再說,主要是不能讓他派人去晉王府收拾,那裏咱們絕對不能沾。”


    “為什麽?皇上賞宅子不是榮耀嗎?奴婢一直不懂姑娘是怎麽想的。”


    如瑾搖頭道:“福兮禍之所伏,天家賜的榮耀哪是那麽容易就能享受的。我日常教你們認字,也講些故事給你們聽,你難道不記得其中有許多樂極生悲之事麽?”


    “可是……可是眼下咱們家剛有點光鮮事,也不算‘樂極’呀,”碧桃還是不大理解,皺著眉頭想了半天,嘟囔道,“不說別的,就說現在咱們住的院子,哪有侯爵家住這種地方的呢,比咱們青州時下人住的院子還不如,姑娘,難道這也算‘樂極’嗎?再說您教給奴婢們說,得意忘形就會樂極生悲,如今咱們家哪有誰得意忘形。”


    如瑾停了筆,輕輕吹了吹紙上未幹的墨跡,廣玉蘭飽滿的瓣蕊隻描了一半,已有霓裳盈澤之態,隱隱似有馨香透紙而出,端婉沉靜恰似如瑾被燭光映照的臉頰。“碧桃,你隻知其一不知其二。所謂樂極生悲,若能樂極之後才有悲愴襲來,那也罷了,好歹總有樂過的時候,尚不算虧本,就怕是剛樂了幾天已有禍事,那才是有苦沒處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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