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放開我……求你……”


    小彭氏拚盡力氣從嗓子眼擠出幾個字,眼中光彩一點點消失。董姨娘不顧她指甲掐劃自己手腕,隻咬著牙用力,一下一下將汗巾子勒得緊一點,再緊一點,終於將小彭氏勒得雙眼圓瞪,舌頭也微微外吐。


    “昔為橫波目,今作死魚眼。”董姨娘突然笑起來,竟有閑情逸致念了一句詩,對自己靈光一閃做出的改動頗為自得,“彭妹妹,你慣常喜歡賣弄戲班子學的一點皮毛,跟侯爺吟風弄月的談論詩詞,今日你走了,我也用詩送你。”


    說著,低頭到小彭氏耳邊,細聲細氣說道,“你看,我也是會念詩的,並非不通半點墨呀。”


    小彭氏圓睜的雙眼顯得無比大,瞳孔中靈動的光芒終於是消散幹淨,化作了毫無生氣的死灰色,掙紮舞動的手腳也慢慢軟了下去,再不能做那些徒勞抗爭。


    董姨娘又緊緊勒著她許久,確定她再無一絲氣息了,方才收了手,嫌惡的看了一眼她呆滯圓瞪的雙目,冷哼一聲,“有本事再陰毒地盯著我啊,方才在侯爺那裏,彭妹妹的目光可是將我嚇得不輕。”


    她將汗巾子從小彭氏脖頸間繞了下來,舉目望望,稍微踮起腳攀住一根牆上橫掛的長木,是仆役放在那裏準備做木架子的,還未曾用到,平白放著。董姨娘看看正合用,比頂上房梁省力,就把汗巾子係了上去,打個結,又轉回身拖了小彭氏冰涼的身子,將小彭氏的腦袋套進那個結扣裏。


    董姨娘日常頗為怯弱,也不知哪裏來得這樣大的力氣,輕輕鬆鬆就做完了這一切。她站開幾步看了看,似乎很滿意自己的傑作,拍拍手上沾染的塵土,低低說了一句“妹妹走好”,就去牆角將小燈提起,轉身閃出了小倉庫。


    倉庫裏恢複了先前的黑暗,依舊那樣冰冷。偶爾有一兩隻老鼠從牆邊悉悉索索溜過,碰到小彭氏冷透的屍身微微停頓一下,然後又繞開去,繼續向前跑著。


    董姨娘到屋外就熄滅了燈籠,無聲無息轉過倉庫的角落。等候在偏房牆角的丫鬟石竹見她過來,迎上來扶了她,主仆兩個走進外院。


    院子裏已經熄了半數燈籠,先前看熱鬧的仆役們也都先後散去了,各自回房歇息,院子裏靜悄悄的,隻有一兩個值夜的小廝靠坐在窗台下打盹。“姨娘,還去侯爺那裏伺候麽?”石竹輕聲問。


    “侯爺歇了,我們回去。”董姨娘看一眼藍澤房間,並不停留,沿著牆角進了穿堂。


    內院的門已經關了,石竹上前輕輕叩門,有看門的婆子上前問了兩句,開了門,也不理會董姨娘,等她們進來就立刻重新閉門,睡眼惺忪的回去值房繼續睡覺,嘴裏嘟囔幾句抱怨的話。


    董姨娘自是都聽在耳裏,扯了扯嘴角,帶了石竹走開。石竹也見慣了其他仆婢不將主子放在眼裏,司空見慣沒說什麽,隻一邊扶著董姨娘走路一邊低聲道:“那庫房陰冷陰冷的,小彭氏在裏頭待一宿定是要生病,沒想到侯爺發了這麽大火。”


    董姨娘彎唇:“侯爺這麽多年,心裏頭最在意的是什麽?一是重振家門,一是子嗣,我還不知道麽。”


    石竹歎口氣:“小彭氏也是活該了,沒想到她平日看著好好的,竟然能做這種事呢。上次她自己孩子沒了,許是她平日做壞事損了陰德。”


    聽見丫鬟這樣感歎,董姨娘也不說什麽,徑自回房梳洗安歇。


    銀盤似的月亮掛在高天,還未圓滿,卻也是亮堂堂的,將內院裏一屋一舍一草一木照得清晰。夜裏漸涼,草叢裏還有鳴蟲延續著夏日高亢嘹亮的曲子,隻是聽起來,那聲音也開始透了一些蕭索。


    次日晨起,如瑾在藍老太太房裏遇見了進來請安的藍澤。“父親。”如瑾依禮請了安。


    藍澤正被老太太拉著絮叨恩賞的事情,有些煩卻又脫不開,見到如瑾臉色不由就是一沉,沒有答話,如瑾便自己在下首椅上坐了。


    藍老太太嘴裏一直不停的說著,一時說要大排筵席請客,一時又說要去京都最有名的寺廟裏燒香,自己並沒有意識到這些話已經說過了無數遍,別人都能背下來。藍澤聽了一會,臉上的笑容越來越勉強,這幾日他每次來請安都要被絮叨一邊,即便孝心再重,實在也是耐不住,最後隻好打斷了老太太:“母親,我外頭還有事,您且歇著,晚上我再來看您可好?”


    “哦,那你快去,別耽誤了正事,晚上要是忙也不用過來了。”老太太立刻止住了話頭。


    藍澤施禮告退,剛退出門外沒多久,屋中的如瑾就聽見他在院中低喝了一聲。


    “怎麽了?”藍老太太聽見就問。


    如瑾站起來笑說:“想是跟哪個奴才發火呢,祖母別擔心,我去勸勸。”


    老太太道:“攆了那不懂事的奴才。”


    “是,您老人家用早飯吧,別理會這些小事了,孫女這就去攆人。”如瑾安撫幾句,帶了丫鬟出門,隻看見藍澤匆匆而去的背影轉過院門口。


    “去打聽打聽,又是出了什麽事。”如瑾臉上的笑容退去,低聲吩咐小丫鬟蔻兒。


    蔻兒腿上的傷已經好得差不多,應了一聲抬腳就跑。如瑾這才帶著人去後院看秦氏。


    秦氏已經能起床稍微活動,正由丫鬟扶著在屋裏慢慢走著,見了如瑾過來就讓外頭小丫鬟擺飯。如瑾陪母親到飯桌邊坐下,剛吃了沒幾口,蔻兒就慌慌張張的回來,進屋一見主子在吃飯,躊躇著不敢上前。


    如瑾看看她,用目示意她老實候著,陪著秦氏將早飯用完,扶了母親回房,這才轉出來將蔻兒叫到一邊,“怎麽了?”


    蔻兒臉上有驚懼的神色,“彭……暖玉姑娘沒了。”


    碧桃皺眉:“什麽有了沒了的,說清楚點。”


    “是、是死了,暖玉姑娘死了,侯爺在外院那裏發火呢。”蔻兒縮縮脖子。


    碧桃吃了一驚,雖是昨夜口口聲聲說“打死了活該”,但真聽了這信還是一時回不過神來,難以置信,遲疑著問:“被……被打死的?”


    “不是不是,是關在小倉庫裏,她昨夜自己吊了脖子。”蔻兒說著打了一個激靈,畢竟年紀小,心裏害怕得很。


    如瑾坐在一邊聽著兩個丫鬟問答,此時方才開口:“父親那裏發的是什麽火?”


    蔻兒道:“好像是在責怪人不把暖玉姑娘看好了,讓她趁機尋死。”


    如瑾淡淡道:“人是他親手打的,出了事又去怪責旁人。”


    不一會賀姨娘匆匆進來,到秦氏那裏請了安,出來低聲向如瑾道:“小彭氏的事,姑娘可知道了?”


    “知道了。”如瑾點頭,別的不提,隻問,“父親打算怎麽處置,姨娘聽到消息沒?”


    賀姨娘臉上有不忍的神色:“侯爺讓拖出去找地方埋了,不許發喪,連裝裹也不許,現下已經拉出去了。”


    如瑾聽了,默了一會,片刻道:“雖是小彭氏她自己罪有應得,父親之涼薄卻也讓人意外。”說完卻又自己笑自己,“有什麽意外的,從母親之事上也能看出來了,正室如此,何況一個婢子,日常再寵也不過那麽回事。”


    又想起留在青州關禁閉的劉姨娘,以及草草訂親的五妹藍如琳,雖則劉姨娘事情首尾都是如瑾自己做下的,但藍澤當日的處置也讓她感歎過。今日小彭氏一事上,藍澤所為與之前如出一轍。


    賀姨娘有些愧意,低聲道,“昨夜外頭有人來請我去說情,我一時念著小彭氏的惡,就沒答應,心裏還叫好,覺得解氣……誰知一早起來人就沒了,她怎麽這樣大的氣性,當丫鬟的挨個打有什麽,偏她總以為自己身份不同,這樣想不開。”


    如瑾明白她心情,平日再怎麽咬牙恨著,也不過是雞毛蒜皮的小摩擦,談不上生死大仇,如今人家命都沒了,恨也就跟著消了,何況當時小彭氏挨打的時候著人進來求過情,恐怕此時賀姨娘會覺著是自己見死不救害了人家。


    如瑾就勸道:“姨娘不必自責,父親盛怒之下,您當時就是去了也無濟於事,小彭氏之死與您無關的。”


    賀姨娘隻是悔愧不已,連連感歎了一會,如瑾見勸不過來,便將話題移開,“姨娘,明日就是中秋了,過節的東西置辦齊全沒有,我照顧母親騰不開身,家裏瑣事都壓在您身上。”


    賀姨娘這才收了情緒,忙道:“已經備好了,不過是些瓜果月餅,酒席已在外麵酒樓訂了一桌,再加上咱們廚房自己的東西,全都夠了。”


    如瑾笑道:“這節過得倉促,出門在外一時也顧不得了。”


    連日來家中事多,上上下下哪有過節的心情,從老太太開始這個病那個傷的,大半都不好,藍澤和秦氏又幾日沒見麵,還不知道這節要怎麽過,底下人也都不敢將喜氣帶在臉上。更有那在路途上因為遇匪失了家人或同伴的,見中秋團圓節日來了,心裏難過還來不及,誰耐煩過節。


    是以到了中秋這日,一直到下午時分整個藍家都沒有過節的氣氛,直到快晚飯時候了,外頭酒樓送了席麵進來,丫鬟們忙碌著開始擺桌上菜,這才活泛了些。


    因著過節,又沒有真撕破臉,為著麵子的事情,秦氏也叫人去東院叫了藍泯父女三人過來一起吃團圓飯。在老太太的堂屋裏擺的酒席,藍泯幾人都到了,藍澤才施施然晚來,進屋朝老太太和藍泯說了兩句話,也不理會秦氏。如瑾不願意理他,藍如琦向來不說話,一時氣氛有些僵,連不是很清醒的藍老太太都注意到了。


    “怎麽了,一家子過節,你們侯爺又得了恩賞,怎地一個個都沒個笑臉?”


    二老爺藍泯笑道:“母親眼花了吧,大夥可都喜氣擺在臉上呢,怕您罵咱們得意忘形才不敢笑出來。”


    老太太笑罵了他一句,又去看藍澤,藍澤隻好也擺了笑容出來,“母親快請上座,咱們全家在京裏過節是喜事,您得多吃些。”


    藍老太太受了驚之後頭腦不靈光,聽了兒子的話就消了心中疑慮,高高興興到桌前坐了,於是眾人各自落座。因是團圓家宴,平日不入席的董賀兩個姨娘也在屋裏,各自伺候在藍澤和秦氏身邊。


    過節喜慶,藍府的習慣是撤了日常規矩,不再講究食不能言,而要大家夥吃吃喝喝的玩笑才熱鬧。秦氏有孕身子弱,不能說話太多傷了元氣,藍老太太也不去勉強她,隻跟兩個兒子樂嗬說話。藍泯自然是奉承話順口就來,藍澤心裏再不痛快也講究孝道為先,亦是說些好聽話討母親的歡喜,夾著藍琅偶爾湊趣幾句,一時祖孫三代倒也其樂融融。


    於是就顯出幾個姑娘的沉默來。藍如琦這種場合慣是埋頭吃飯,藍如璿含著笑,眼睛不時往眾人身上瞟,尤其在藍澤和秦氏身上停留最多。如瑾看她幾眼,知道她在幸災樂禍,不屑與之計較,自是服侍秦氏用飯。


    “三妹妹,前幾日伯母胎兒凶險,不知是怎麽恢複的?那日我要去幫手被你攔了,心中十分掛念。”藍如璿忽然笑吟吟開了口。


    她一出聲,正跟老太太說話的藍澤臉色就是一暗,顯是被她提醒了尷尬處,不免朝秦氏剜了一眼。秦氏默不作聲喝粥,似是沒聽見也沒看見。


    如瑾不去看藍如璿,卻朝董姨娘瞟了一眼,將董姨娘嚇得一個激靈,忙低頭下去給藍澤布菜。如瑾這才收回目光,拿了麵前一塊製成花瓣形狀的玫瑰月餅,笑道:“勞煩大姐姐惦記。”別的什麽也沒說,將月餅掰了一塊放到秦氏碟子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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