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有何吩咐?”


    崔吉的聲音猛然響在耳邊,將如瑾嚇了一跳。


    她轉過頭,看見麵無表情的崔吉不知何時又站在了原處,似是從來未曾離開過。一旁的婆子也嚇得不輕,連聲嘟囔“崔領隊來去怎麽都不出聲”。


    “你去哪裏了?”如瑾下意識的詢問。


    崔吉隨手一指正殿側麵的耳房附近,“去那邊看看。”


    這回答等於什麽都沒答,如瑾知道他向來不喜多話,再問也問不出什麽了,便放棄了這個話題。總之他回來,她便能安心一些。


    如瑾指指門扇半開的側殿,“那邊有人進去過嗎?”


    崔吉的回答依然很短:“不知道,小姐去看看不就得了。”


    如瑾回頭看看依舊祝禱未完的祖母和兩個丫鬟,再看看側殿,終究放心不下,低聲朝崔吉道:“勞煩崔領隊過去探看一下,可以麽?”


    崔吉眼角動了動,瞅著側殿不言語,也不回答。如瑾正覺詫異,那邊側殿裏卻傳出了一聲一聲的木魚擊打,在寂靜的院子裏格外清晰。


    如瑾重重吐了一口氣,暗笑自己草木皆兵,原來是有僧人進去做功課。她轉身要回殿裏,一隻腳踏進門裏的時候,卻想起突然消失的胖僧人和另外幾個和尚,剛剛放下的心又提了起來,揮之不去的詭異感再度蔓延心頭。


    “引我們進來的僧人們去了哪裏,崔領隊知道麽?”習武之人耳目聰明,應該能察覺他們是何時離去的。


    崔吉隻用手指了指側殿。如瑾不由疑心大起,婆子明明說未見僧人出門的,側殿與正殿又不連通,他們怎麽去的那邊?她直直看向崔吉,卻隻看見他一如既往的麵無表情。


    她突然想起,這個人的來曆底細她並不清楚。


    因了他和楊三刀救過藍家人的性命,她便無形中對他們產生了依賴,總覺得他們會護著藍家。他們入府當護院她不是未曾疑心過,但下意識的,她總因當初的救命之恩不願意懷疑他們,甚至今日還留了一個在家中,帶了一個在路上,依靠他們保護自己和家人。


    然而,他們真的可信麽?


    僧人們的奇怪消失,崔吉的去而複返,以及他莫名其妙的指示……如瑾心頭的不安越發重了。側殿裏的木魚聲聲敲擊著,一下一下,間隔相同,十分沉穩。如瑾聽在耳中卻覺得十分詭異。


    轉身背對了崔吉,借著殿門的這樣,她悄悄從頭上拔了一根簪子下來,扣在手心,籠在袖中。“我去那邊看看,你們好生照看著老太太。”她吩咐了婆子們一句,自己舉步朝側殿走去。


    崔吉太過奇怪的言語和舉動讓她生了戒心,探看側殿的事情,她唯有自己來做。


    簪子鋒利的尖尾頂在指腹上,她感到疼痛,卻依然緊緊的按著,用尖銳的疼痛來抵消心中越來越濃的不安。從正殿到側殿不過幾丈的路程,如瑾卻覺得距離如此漫長,每走一步,她的心就猛烈跳動一下,砰砰的聲音隔了胸膛傳到耳中,震蕩著耳鼓。


    吱呀——側殿半合的門上被她推開的時候,發出了微微側耳的聲響。


    殿裏的隻燃著兩盞素荷燈,陳列在一尊小小的佛像之前。供著瓜果卻沒有檀香點燃的桌案前,背對門口端坐著一個人。從背影的身形來看,是個男子。篤篤的木魚聲從他身前傳過來,然而他卻是一動不動的。


    殿中唯有他一人,卻不是和尚,因為如瑾一眼就看到了他披散在腦後的烏發,以及頭頂束發的玉冠。他穿著墨色的衣服,盤膝而坐,不動如鬆。


    如瑾握緊了袖中的長簪,警惕盯著這人。低沉的笑聲卻傳進了她的耳中,“讓你進來一趟可真不容易。”


    木魚篤篤的聲響成了這笑聲的陪襯,似是從很遠很遠的地方飄渺傳來似的。如瑾頓時愣在當地,幾乎不能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麽。手指下意識的用力,終於被鋒利的簪尾刺得低呼出聲。


    她看看眼前的背影,再轉頭看看正殿門口挺立的崔吉,一瞬間有種天旋地轉的感覺。砰,她靠在了門上,將朱漆木門撞得悶響。


    “關上門吧。”墨色衣衫的男子低聲說道。


    如瑾扶著門站直了身子,抬腳邁進殿內,一手仍然緊緊握著簪子,一手反手關了殿門。門軸吱呀的響聲那樣刺耳,在木魚營造出的寂靜裏聽的人頭皮發麻。


    “王爺安好。”她一個字一個字的,用極低的聲音吐出了四個字。


    篤篤的木魚聲依舊沒有停,墨衣男子又低低的笑了,“你竟還記得我的聲音。”


    “崔吉是你安插進藍家的人?”如瑾緊緊貼在門上,滿懷警惕看向他。


    篤,木魚發出了最後一個音符,然後骨碌碌的,擊槌就被扔到了地上,一直滾到杏黃色繡了暗蓮紋的桌案帷幕底下。如瑾這才確定敲擊木魚的人一直就是他,那樣一動不動的,也不知他怎麽辦到的。


    “嗬嗬,你猜得很快,讓人意外,也讓人歡喜。”墨衣男子轉過身子正對了如瑾,伸手做出“請”的姿勢,示意如瑾坐到他身邊的蒲團上。


    如瑾自然是不會坐過去的,依舊緊貼了身子在門上,離開眼前之人一丈開外。她此時隻覺得側殿太過狹窄,從門口到香案不過如許距離,若是再遠些才能襯意。


    “王爺金尊玉貴之軀卻降臨郊外寒寺,又是在這種天色未明的時候,想盡辦法引我前來,我是否可以問一句‘為什麽’。”她的語氣警惕而疏離。


    眼前之人有著記憶裏讓她耿耿於懷的五官,寬額劍眉,眼眸幽深,望之令她不快。到得此時,僧人們詭異的消失和崔吉奇怪的去而複返,盡皆有了答案。堂堂的帝胄長平王爺,想辦到這樣的事情輕而易舉。


    而崔吉那莫名其妙的指示更是讓如瑾恍然,再聯想之前藍家血腥之時崔楊二人神兵天降般的救助,一切不言自明。她總覺得崔吉楊三刀進藍家進得奇怪,卻原來,是這位王爺的手筆。


    他為何要這樣做?藍家的那一場刺殺和他有什麽關係?為何每一次出現血腥的時候都有他相救?而此刻他將她引來,又是要做什麽?一個接一個的問題在如瑾腦海中飄著,沒有一個能憑她自己猜出答案。


    想想自己的一切行動都在對方掌控之下,藍家一切動靜都被他得知的透徹,怎能不讓人背脊發涼呢?即便他救過藍家,但,那救命之恩真的是出自好意麽……


    有了皇帝那樣的人做例子,再看著眼前與皇帝酷似的年輕臉孔,如瑾心中除了疑慮就是警惕。


    似乎是對她眼裏深深的警戒感到不解,長平王攤手作無奈狀:“好歹我也救過你的命,你就是這樣戒備於我麽?”


    如瑾此時才發現他的自稱,是“我”,而不是“本王”。家裏藍澤對外人亦是稱呼“本侯”,對著家人摯友才你啊我啊的說話,如瑾知道這一點,然而卻不敢將這個道理套在長平王身上。她不覺得自己和對方有什麽深厚的交情。


    “王爺,救命之恩日後有機會定會報答,但王爺在藍家安插自己的人卻是為何?此時此刻引我前來,又是為了什麽?王爺若能直言相告,也許我就不會如此戒備了。”


    長平王盤膝坐在蒲團上,手指隨意在膝蓋上輕輕敲擊,聞言眯了一下眼睛,“崔吉可不是我安插進藍府的,而是安插在你身邊的。”


    “這有什麽不同麽?”


    “當然不同。”長平王解釋道,“安人在襄國侯府是為了刺探消息,在你身邊隻是為了護你周全而已。”


    “多謝王爺體恤關切。”


    如瑾語氣中有淡淡的嘲諷,是對他如此不經招呼的安排極為不滿,亦是不相信他的解釋。長平王卻渾然不覺似的,擺手道:“不必客氣,應該的。”


    他渾不在意的姿態讓如瑾有些惱火。對於這位七皇子,許多人都私下評價他為紈絝子弟,若不是頂著皇子的名頭怕是早被人街頭巷尾的傳說各種荒唐了。今日巧遇哪位小姐,明日看上了誰家貴婦,種種行徑與那些仗老子勢尋花問柳的衙內相差無幾,如瑾當日在宮裏基本是不問世事的,都曾聽到過關於這位的一些風言風語,可見此人有多荒唐。


    連番幾次相見,最初她對他也是厭惡的,尤其恨他影響了佟家姐妹的一生。隻是後來客棧那一夜被他所救,感激之情充滿肺腑,以往的厭惡便自然而然的淡化了,厭惡與感激交織著,生出她自己也說不清楚的情緒來。


    然而,後來經了皇帝屢屢拿藍家使喚的事情,如瑾對皇家的憎惡卻是更加深重,加之此刻驟然發現崔吉楊三刀的來頭,生了警惕,以往的感激又被戒備替代。


    看到他用並不正經的態度和自己對話,如瑾微有惱意,“王爺是不是護錯人了?藍家東院裏住著的才是你兄長將要納入的小妾,崔吉該去我長姐那裏護著才是。”


    “哦,這句話說得奇怪,我可以認為你在翻醋壇子麽?”長平王故意凝了眉頭,正色道,“雖然曾與你家長姐同車飲茶,但我對她可沒有半分青睞之心,如今她更是皇兄的妾室,我派人去護著她作甚,你莫要胡亂吃心。”


    如瑾暗自咬牙,深悔自己說話莽撞。適才那句話她不過是在懷疑他的動機,然而非要歪了心思曲解,那樣的言辭也是可以理解為吃醋的。隻怪她從未與這等人打過交道,一時疏忽被他占了便宜。


    “王爺但請自重。”素臉含了霜色,青黛色的遠山煙眉高高挑起,如瑾壓住心中的窘迫,努力整理淩亂的思緒,“王爺,崔吉楊三刀二人暫且不論,就說眼前,王爺引我前來所為何事?若不相告,恕我要去侍奉祖母,不能奉陪了。”


    長平王似乎對她的不客氣十分悻然,歎了一口氣,惆悵道:“見你一定要說出個理由麽,難道無事就不能相見?”


    “王爺……”如瑾羞惱上臉,雙頰染紅,他言語裏的曖昧實在讓人難堪。


    “瑾兒,我出來一次可不容易,時光匆匆的,莫要用冷臉對我才好。”


    砰,如瑾直接開了門,將門扇甩到牆上。他將她當什麽人了,孤男寡女的共處一室已是不妥,他還偏要說這些齷齪的話來折辱她。他竟輕浮的叫了她的名字,要知道,閨閣女子的名諱隻有至親才能稱呼。


    手中簪子將指腹刺得生疼,若不是礙著他的身份,如瑾真想把簪子紮到他身上才能解氣。一隻腳跨出了門檻,身後卻傳來長平王低低的言語,“性子一如既往的烈。”


    摔個門就叫性子烈了麽?如瑾突然想起母親保胎的夜裏那把明晃晃的尖刀,若是叫他嚐嚐刀鋒劃破肌膚的感覺,也許他才知道什麽叫性子烈。“不必道歉,當不起。”她將另一隻腳也跨了出去。


    說話的這片刻,天光已經放亮了,高懸在淺灰色天空裏的殘月終於褪了光澤,變成半團雲絮狀的雪白。東方的天際處有絳紫色的朝雲橫亙,層層疊疊,被未曾露頭的太陽鍍滿金黃。院中燈火卻依然燃燒著,並沒有雜役的僧眾進來熄滅火頭。


    正殿門口侍立的婆子遠遠聽見這邊的門響,就有兩個要過來看看情勢,卻被崔吉攔住了腳步。如瑾看在眼中,因了對長平王的警惕和疑慮,對崔吉也產生了些許負麵的情緒。


    將要離開的時候,她回頭看了看依舊端坐在蒲團上的長平王。那一身墨色衣衫被佛前燈火與門外晨光交相映照著,泛起一抹淡淡的幾欲虛無的金黃。他玉色的臉孔也因了這層金黃色的微弱的光,有了若有若無的柔和。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重生之深宮嫡女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元長安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元長安並收藏重生之深宮嫡女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