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瑾和秦氏幾人都陪在東間老太太跟前,聽得西間藍澤的叫嚷,打發丫鬟問清原委後秦氏就是不屑,“多大點事值得他這麽生氣,連吵著老太太都不顧了。”


    如瑾知道宮裏的事情,外頭跑腿傳話的一般都是低等內侍,遂輕聲道:“看樣子不過是來個最低等的小內侍,呂管事都能看出人家身份不高,被人尊稱一聲公公是千萬分的抬舉他了,父親又不是不知道這個,竟還要上心伺候人家,真不怕丟了自己的臉。”


    “他的臉有時候舍得奇怪,有時候又要的奇怪。”秦氏如今對藍澤一點沒有顧忌,直接諷刺了一句。


    屋中其他下人都裝聽不見,老太太昏睡著也是聽不到的。如瑾看看老人,想起母親這話用在老太太身上也行得通。過了一會老太太跟前的丫鬟有去熬藥的,有去端水拿東西的,一時都不在屋裏,孫媽媽便皺了眉頭低聲問:“太太,姑娘,眼看著搬家的時候要到了,大姑娘入王府的日子也要到了,搬家且不提,難道大姑娘那邊就真的由她?”


    如瑾看了一眼碧桃,碧桃抿嘴笑著,走到孫媽媽跟前附耳說了幾句,孫媽媽頓時愣住,難以置信的打量如瑾,“……真的?”


    碧桃輕聲道:“媽媽沒聽說麽,大姑娘病了好幾日了。”


    “沒聽說,東西兩院都不來往了,哪裏聽說這事去。”


    如瑾道:“在冷風裏跪了一夜,就算沒有我幫忙,她恐怕也熬不住。”


    淩慎之的方子隻給藍澤用了一回,配藥時剩下了一些,這次便被如瑾安到藍如璿身上了。哪裏都有貪心的奴才,東院廚房裏就有一個,弄倒了藍如璿讓她上不了花轎,總能拖上一陣婚期。


    孫媽媽將碧桃的話又附耳告訴秦氏,兩人麵麵相覷驚愕了一陣子,秦氏總算回過神來,忍不住笑道:“還是瑾兒主意多。不過,瑾兒,你上次不是說……”看看老太太,她將如瑾拉到窗邊低聲道,“你說咱們不能搬去晉王舊宅的,如今這怎麽好?看宮裏的意思是催得嚴了。”


    對此,如瑾亦是隻能搖頭,低聲歎道,“沒有辦法。”


    藍老太太和藍澤兩個人病重的事情,禦醫一天天的來,皇帝沒有不知道的,然而卻還是吩咐催促著藍府搬家,想來是不在意這個。此次不必從前,若是再拿什麽陰陽先生的話搪塞,皇帝直接能找欽天監解決事情,說不定更要催著用喬遷之喜衝衝藍家的晦氣了。


    “那……”秦氏亦是無法。


    “一切由他罷。”


    如瑾脫口說完,才發現自己竟然用了那夜紙條上的字句。龍飛鳳舞的幾個字又出現在腦海,她當時隻隨意看了一眼而已,卻不知為何能記得這樣牢固,甚至可以清晰勾勒出幾個字運筆的起承轉合。


    幾個字淡去,漸漸換成了一個墨色衣衫盤膝而坐的身影,積雲寺破曉之前的佛光是他身後的陪襯,放生池中枯萎的蓮,遠方天際彤色的朝雲,她以為那個早晨該是灰蒙蒙的,卻原來每次想起都是一片絢麗。


    一切由他。對於重生的如瑾而言,這是最要不得的四個字,會讓人失了向上的心誌,失了與艱難險阻搏鬥的勇氣,可此時此刻,她卻不得不說出這四個字。


    當時寫給她這四字的他,是否已經預料到了她此刻的無奈呢?她不禁想起他烏黑深邃的眼睛,那雙時而帶著戲謔時而又滿是探究與洞悉的眼睛,每當想起,除了滿滿的戒備,她還會有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


    “瑾兒你怎麽了?”秦氏詫異問道。


    如瑾驚覺自己的失態,連忙轉身走向老太太床邊,借以掩飾臉頰上微微的發熱。被母親發覺的窘迫讓她心生惱意,自然是對著那個人的。


    九月二十九,恰是立冬。


    冬者,天地閉藏,水冰地坼。按照節令說來,這一日宜居家藏守,然而欽天監早早就算出了這個喬遷的黃道吉日,稱於午時之前完成移徙之事最佳,利家宅,利福蔭,百事皆宜。於是天未曾亮起的時候,如瑾便被丫鬟叫著起身。


    “姑娘,寅正了,咱們起來收拾收拾,昨日侯爺吩咐了卯初要動身,不敢誤了時辰。”碧桃將蓮青色點繡梅瓣的床帳微微掀開一角,輕聲朝裏頭呼喚如瑾。暖黃色的燭光透進帳裏,照見如瑾清澈如水的眼睛。


    “姑娘您醒了?”碧桃驚訝,連她還是被小丫鬟勉強叫起來的,不想如瑾自己早已睡醒。


    如瑾望著架子床頂端承塵正在出神,聽得碧桃呼喚,轉眼看了看她,隨口道:“這就起。”


    碧桃喚了人,幾個丫鬟魚貫而入,熟練地伺候主子起身。知道如瑾對搬家之事並不高興,因此幾人都小心翼翼的,不敢發出太大的聲響吵了她。沒想到如瑾自下床後反而有說有笑的,比平日裏還要寬和幾分,寒芳梳頭時還被誇了手藝好發髻別致,可幾人都知道今日的發髻是之前梳過好幾次的,以前如瑾可沒誇過。


    都覺得如瑾反常,幾個丫鬟料是她心裏不舒服到了極點,所以才強顏歡笑,然而見她要說笑卻又不敢把話頭往搬家上頭引,也不好勸,勉強陪著答言服侍完了,要往秦氏那邊去的時候,終是青蘋忍不住說了一句。


    “姑娘,您要是心裏難受就說出來,別這樣,奴婢們看著……”青蘋眼圈要紅。


    如瑾停住腳步,轉頭看了看滿臉擔憂的丫鬟們,不覺失笑,“你們這半日戰戰兢兢的原是因為我?”


    蔻兒低著頭極其小聲的插嘴勸道:“其實搬過去就搬過去了,好歹還住個大房子,聽說那邊可好了。姑娘擔心的那些奴婢聽不懂,但是既然非要咱們搬過去,咱就搬唄。”


    “這話說得好。”如瑾衝她笑了笑,“蔻兒年紀小,倒是很有自己的主意,可巧我也是這麽想的。”


    其餘幾人似是不大相信,如瑾道:“木已成舟無可挽回,咱們就要朝前看,不能心心念念於以前的失敗,需得著眼日後才行。蔻兒說得對,總之我們又沒損失什麽,反而住了大房子大院子,為何不高高興興的?”


    碧桃烏溜溜的杏眼眨了兩眨,“姑娘說的是真的?”


    “騙你們作甚。所謂謀事在人成事在天,謀而未達乃是常事,平常心對待便是。”


    碧桃喜道:“姑娘這樣想奴婢們就放心了,真怕您是心裏有苦悶著不說,還要裝出高興的樣子來,那才叫人難受。”


    如瑾扶住傷勢沒好全的青蘋朝外走:“我若是裝也在外人跟前,跟你們有什麽可裝的。”


    幾個丫鬟互相看了看,都為自己的亂擔心暗自好笑。青蘋反手扶住如瑾,“您別這樣,奴婢怎當得起您扶。”


    說話間秦氏從那邊屋裏出來,恰好聽見青蘋言語,笑道:“你當得起,她的命可是你救下的。連日來不得空閑,等到了那邊我得找機會辦個席麵,正式收了你這幹女兒。”


    “太太千萬別,奴婢不敢。”


    秦氏和如瑾都笑著說一定要辦,碧桃幾個就拿青蘋打趣,說笑間前院來人傳話讓這邊快一點,秦氏不甚在意,說了兩句將人打發走了,看看時辰並不晚,和女兒領著丫鬟們慢慢的將早飯用完,這才會同了賀姨娘一起往前院走。


    期間藍澤派人又來催了兩次,最後自己捂著腦袋親自過來催,未走幾步秦氏等人已經進了前院,藍澤十分不高興地說道:“磨磨蹭蹭做什麽,午時之前一定要安頓好,你們一點都不著急!”


    秦氏看也不看他,一手扶了女兒,一手扶著自己的腰,慢慢走著說道:“這不是來了麽,天還黑著呢,豈會誤了時辰。”


    藍澤待要發火,看看秦氏鼓起的腹部,冷哼一聲沒有發作,轉頭去高聲吩咐院中諸人啟行。箱籠細軟都已經收拾好了,沒有粗大的物件需要搬動,新宅子那邊皆買了新的用具,隻要人和隨身東西過去便是搬家完畢。外院和胡同裏已經列好了車馬,隻等眾人出去,聽說還有兵馬司和京兆府的人隨行護送。


    如瑾披著淡青色的水蓮紋鬥篷陪在秦氏身邊,西廂房窗前亦有一個披著同式鬥篷的少女,安安靜靜站在燈影下,默默打量院中諸人。不用仔細辨認她掩在暗影中的臉孔,隻看那一身紫色鬥篷便能知道,她是藍如琦。


    自從她被老太太關在屋中“修行”之後,如瑾已經很久沒有見過這位庶妹了,此時看來,與之前並無什麽不同,若說有,便是人更安靜了。以前她那份安靜有一份怯懦在裏頭,於是整個人看上去便是謙卑恭順的,亦似藏在密林綠蔭中靜默的小動物,唯恐被人發現。


    然而如今,不知是不是天光未亮的緣故,她所站立的燈影比別處更深些,似是被她這個人染上了一層烏雲般沉重的墨色。


    天上星光若隱若現在薄雲裏,院子中央被十幾盞手提燈籠照得亮堂堂,唯有四周屋簷底下燈火照不到的地方是暗沉的。如瑾站在暗處看著院中央,那裏侍立的丫鬟婆子們臉上俱都喜氣洋洋,沒有絲毫因早起和天寒而產生的不悅,滿滿都是對即將搬入的新居的期待。


    她看著那些人,突然記起小時候有一次看戲的經曆。那時候在青州家中的會心堂,她和長輩們坐在花廳裏熱熱鬧鬧地說笑,對麵戲台上燈火通明,鑼鼓喧囂,穿了花花綠綠衣服的人來回翻滾打鬥著,或者依依呀呀唱著她聽不懂的戲詞。那場景和眼前所見重合在一起,如瑾覺得那些歡喜的仆婢們就似當日戲台上的生旦,她們的喜怒哀樂離她太過遙遠,遙遠得一點都不真實。


    仆婢們拱衛的是一頂靚藍色的軟轎,老太太最喜歡的顏色,而且上頭定要用金色的絲線一針一針繡出流光溢彩的花紋。正房簾子掀起,兩個粗壯的婦人抬著一個大圈椅出來,上麵坐著圍得嚴嚴實實的老太太。她現在不能下床,從屋裏到軟轎的幾步路都要著人抬著才能完成。直到被送進轎子裏安頓好,昏睡的老人家都沒有醒來,一直處在睡夢中,最後是藍澤怕她坐不住轎子掉下來,命人用軟綾束了兩下將她攔束在轎椅上,這才抬去外院登車。


    東院藍如璿一家已經收拾整齊等在馬車邊了,藍老太太一上車,她們不等藍澤吩咐自己紛紛鑽進了馬車,將藍澤氣得不輕,忍了忍終究沒發作。因了永安王府要納藍如璿,襄國侯喬遷總也不能將她落下。


    “姑娘,大姑娘臉色不好呢,她跟前燈籠的光是紅的,都沒把她臉上映出血色來。剛才上車時候還踉蹌了一下,明顯是體力不支在強撐。”碧桃在如瑾耳邊低聲說道。


    淩慎之的藥加上夜裏的冷風,兩下夾擊顯然將藍如璿折騰得不輕,如瑾朝她的馬車看了一眼,恰好對上她掀開車簾望過來的目光。如瑾靜默以對,藍如璿卻是抬了下巴,露出一個得意的微笑。


    “作死!”碧桃低聲罵道。


    “理她作甚。”如瑾扶了秦氏上車,自己跟在後頭一同坐了進去。藍泯一家在晉王舊宅裏也是分一座院落單過,兩不相涉,各自過活罷了。


    看看眾人妥當了,藍澤顧不得頭疼,甚至不用小廝傳話,自己直接高聲嚷了一嗓子“啟程”,顯見是十分激動。於是牆根麵壁站立的一眾仆役這才轉過身來,各自驅趕馬匹拉車上路,前後左右有十幾個護院跟著。


    從城西池水胡同到城東晉王舊宅近十幾裏路,若是快馬加鞭一忽也就到了,但馬車拉著女眷和細軟走不快,前頭又有兵馬司的人步行開道,一隊車馬就這樣慢吞吞地朝前進發,一直走到了辰時日頭高起方才到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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