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氏正靠在床頭做小兒軟襪,淺玫瑰色的上等棉布被她拿在手中比了又比,半日才決定了下針的地方。聽得女兒言語,秦氏抬頭朝屋角的小炭爐指了指,“雖然過了立冬但其實並不怎麽冷,有了炭爐在屋裏已經足夠,等數九天的時候再琢磨氈簾吧,就這樣午間我還覺著熱呢。”


    “先叫人預備著,萬一哪天突然冷了好立時用上。”如瑾叫了丫鬟過來商量氈簾的顏色花樣,寒芳主動接了繡外罩的活計,幾人又商談該繡什麽圖案。秦氏見她們說得高興,也跟著商量起來,一時屋子裏有說有笑熱熱鬧鬧的。


    自從藍如璿嫁進了王府,家裏再沒什麽太要緊的事情,氣氛反而輕鬆下來。藍老太太和藍澤身子都不好,想管事也是有心無力,東府那邊自己過自己的日子,偶爾過來給老太太請個安,除了炫耀一下亦沒有別的伎倆,不理會便罷了。


    原本擔心著搬家,擔心著藍如璿出嫁,現在兩件事都塵埃落定,如瑾再不作他想,打了走一步看一步的主意,安安穩穩守著母親度日。經了進京之後的各種事情之後,她明白外間事非她能夠左右,一旦皇權壓下來,以她的力量尚不足以與之抗衡。於是索性穩住了心態,一邊繼續留意著外間動向的同時,全心全意伺候母親養身安胎,將母親放在了首位。


    心態一鬆下來,便覺日子飄然而過了。每日裏陪著母親談天說地打發時光,時時做些針線,若無外間那些隱憂,也稱得上是歲月恬淡。這日母女兩個和丫鬟們商量著做氈簾子,正說得熱鬧,去外頭廚房裏吩咐事情的孫媽媽回來,稟過了晚間的吃食,隨口說道:“方才聽人說府外又來了商號裏要賬的人,這次比上次人還多呢,糾纏半日了怎麽趕也趕不走。”


    如瑾問道:“不是給了他們一個月的期限麽,時候未到又來鬧什麽,呂管事著人打回去便是。”


    “說是不頂用呢,一打他們就跑,等不打了,他們又圍上來攪鬧,纏得呂管事也頭疼呢。中間聽說還叫了官府差人過來,結果差人問明了情由之後又走了,說讓兩邊好生商量,錢財欠賬的事情他們不好插手。”


    如瑾想了一想,隨即冷笑:“這是有人事先打了招呼給官差罷,不然小民攪鬧侯府,我不信京兆府的府尹有膽子視若無睹。”


    自古有雲民不與官鬥,又雲官官相護,說的就是官吏公卿偏袒徇私的道理,雖然不是什麽好事,但習慣就是如此。在京城做官差的誰沒遇見過官民糾紛,有幾個敢秉公處理的,還不都是不分青紅皂白隻拿平民問罪。如今有人堵著襄國侯府的門庭叫嚷,官差竟然還能問明情由之後明哲保身的遁走,顯見是欺負藍家了。


    如瑾派了碧桃去前頭仔細探聽情況,半個時辰之後碧桃回來,說是府門外已經聚集了許多看熱鬧的人,其中還不乏人學子,大多都對著府門指指點點。尤其是其中一家討債的商號抬了一個病重的老人放在門口,說是因為襄國侯強占他家貨物不給銀錢,導致商號將要關門,掌櫃的急火攻心病入膏肓,夥計們聲淚俱下地跪在藍府門口求府裏給他們結賬。他們哭得淒慘,圍觀人群已經群情激奮,不少人開始幫著討債人吆喝襄國侯出來給說法了。


    秦氏放下手中針線,詫異道:“怎麽鬧成這樣,那人病得如何了?天氣冷了還往外抬,不是要病上加病麽。”


    碧桃搖頭說不清楚,她身為內宅婢女並不能隨意走去門口探看,一切都是聽外院仆役傳來的消息。如瑾沉吟一瞬,旋即站起身來:“我去看看再做計較,母親且安心歇著,沒什麽大不了的。”


    秦氏叮囑她多穿衣服別受涼,如瑾讓她放心,自己帶了丫鬟走出明玉榭。距離外院太遠,如瑾讓底下婆子抬了軟轎過來坐上,婆子們腳力壯走得又快,不一會就將如瑾抬到了延壽堂前頭。


    再往前出了隔牆不遠就是外院了,如瑾下了轎遣散婆子,打聽出藍澤正在書房裏歇午,並沒有理會府外的事情,自己便帶了丫鬟往外走。


    “姑娘難道要去外頭看麽?可不能去,聽說府外堵著好些人呢,姑娘金貴身份怎可去拋頭露麵的。”碧桃見主子不是要等在外院後頭聽消息,擔心地阻攔。


    “不去親眼看看怎知底細。”如瑾讓蔻兒找了風帽鬥篷過來,披上遮了容貌身體,快步進了外院。丫鬟們趕緊知會外院仆役們回避,一時驚得仆役們手忙腳亂,匆匆躲開。


    如意一路朝正門走去,快到門口時候有呂管事迎過來,勸阻道:“姑娘別過去,讓侯爺知道了又是一頓好氣。”


    “外麵怎麽樣了,聽說還有人學子圍觀?”如瑾不理勸諫,徑直朝前。


    呂管事不敢深攔惹怒了她,隻得跟在後頭匆匆回稟:“本來隻是幾個商號夥計亂鬧,被老奴亂棍趕走了幾回,後來不知怎地就有人過來看熱鬧,越來越多,還引了書生過來……人多了老奴不敢再動粗,恐怕傷了侯爺的名聲。”


    “嗯,你做得對。”說話間如瑾已經來到大門口。


    藍府正門平日並不開,大家進出隻走正門旁邊的小側門,今日因有人堵門口攪鬧,小側門也關了,隻留了一條縫隙方便裏麵人觀察門外形勢。如瑾裹了鬥篷,扶好風帽,隻露出一雙眼睛走到門前,隔著縫隙朝外探看。


    門外果然有一副木板架子撂在地上,架子上頭躺著一個花白胡子的老人,瘦骨嶙峋的,病容一眼便知。旁邊幾個人哭著叫嚷,大約是時候長了,嗓子都啞著。另有十來個人也圍在旁邊幫腔,聽言語都是商號來討債的人。


    再遠些便是看熱鬧的百姓了,挑擔提筐的老少皆有,中間夾著幾個書生模樣的人,臉上都是義憤填膺的神色。


    “這裏又不臨街市,竟惹了路人過來圍觀,也真稀奇了。”如瑾看罷說道。


    晉王舊宅本修在寂靜之地,前後左右離鬧市都有一段距離,就算門口人哭喊的聲音再大也吸引不來路人。呂管事回說:“是商號的人帶過來的,他們一路抬了病人哭著過來,惹了街上行人跟來看熱鬧。”


    兩人說話的工夫,圍觀的人又多了幾個,依稀能看到是從遠處鬧市方向拐過來的。如瑾道:“這些商號膽子真大,若背後無人撐腰,哪個敢來侯府鬧事。”


    “……侯爺開恩哪,襄國侯爺可憐可憐我們吧,實在是銀錢太多我們吃不消了呀!咱們鋪子就是看著光鮮,其實哪有那麽多家底呢,侯爺府裏抬了那許多東西不結算,咱們負債累累已經維持不下去了,侯爺您體恤小民吧,您在腦袋上拔根頭發比我們腰還粗呢,何苦占我們這一點便宜。對您來說不算什麽,小民一鋪子人可都指著這些過活呢!”


    一個夥計跪在地上砰砰磕頭,哭得滿臉鼻涕眼淚的,看起來實在淒慘得緊。圍觀的百姓裏又被他哭得傷心的,也跟著抹眼淚。大多人都是帶著怨氣斜眼看向藍府大門,幾個戴方巾的書生連連痛心疾首地議論著。


    “這襄國侯真是太不像話了,驕奢**逸不說,還要欺壓窮苦百姓,若不懲治他天理何在!”


    “哼,我堂堂大燕就是被這些豪奢貴族拖累了。想當年第一代襄國侯跟著太祖打江山是何等功業,到如今兒孫一代不如一代,將祖宗的名聲全都敗壞了。”


    “富人貴族橫行無忌,當今天下還哪有公理可講,汙穢一片,肮髒不堪。方才還來過官差呢,卻不給平民主持公理,打照麵走個過場便溜走了,哪個會管侯府欠債不還棒打百姓!”


    他們議論的聲音不低,不但將一眾圍觀路人說得更加義憤,連躲在門背後的如瑾都聽了三言兩語在耳中。碧桃不由低聲抱怨:“這些個讀書人怎地不分青紅皂白呢,書都讀到狗肚子去了嗎,我們府裏什麽時候欺壓百姓了!”


    如瑾又聽了一會,退開幾步離開了門口,離外頭的喧囂遠了些,方才說道:“這事雖然不是我們有心,但在外人看來,錯卻都是在我們身上的。被封賞了宅子便不知天高地厚地擺闊,極盡奢華,這是一樁錯處。強用了人家的貨物不給錢,又是一樁壓榨平民的錯處。及至如今被人找上門來卻閉門冷眼旁觀,更是冷血無情,不將天理王法放在眼裏。幾條罪狀壓下來,襄國侯府便真成了他們口中敗壞的勳貴了,拿出去問罪也不為過。”


    “這……這也不是我們非要搶他們東西啊!”碧桃急道。


    “外麵看來,就是如此。”


    說話間,那幾個哭喊的夥計聲音突然大了,隔了厚厚的府門,院中諸人都被他們猛然放大的嚎哭嚇了一跳。如瑾側耳細聽了一會,依稀聽見似乎是那病重的老人突然暈了過去,那些人哭著呼喊他。嚎哭聲裏夾雜了圍觀路人的嗡嗡議論聲音,也越發大了,間或有幾個人喊起來,讓襄國侯出來說話。


    突然砰砰幾聲悶響,是不知哪個扔了石頭投在府門上,砸了門板。如瑾抬起頭來,迎著午間明晃晃的日頭看向門楣橫梁,繁複精致的鏤刻花紋,鮮豔奪目的五色彩漆,在日光下泛著耀眼光芒,刺得她不由眯起了眼睛。


    再轉目看向院子,連漫地的青磚上皆是細密精巧的紋飾裝點,初冬時節仍然青翠欲滴的名貴花木鬱鬱青青生長著,雕梁畫棟,通天落地,真是好一座奢華美宅。若不是親眼所見,若不是親耳所聞,誰又知道這堂皇富麗之下掩蓋的,竟是負債累累。


    “呂管事,勞煩您老人家去外頭安撫一番,拿些銀錢給人家瞧病去,若再在那冰涼的地上躺一會,恐怕真要出人命了。”


    如瑾看著光潔簷瓦上反射的奪目流光,淡淡吩咐。呂管事略微躊躇一下,隔門縫看了看外頭形勢,最終帶了五六個身板粗壯的護院開門出去。護院們手上都持著粗大的棒子,出得門去先虛張聲勢的揮了幾下,將門口堵著的商號夥計們驅趕遠一些,呂管事這才敢邁出門檻。


    “各位各位,不要叫嚷,不要攪鬧,咱們侯府絕對不是仗勢欺人不說理的人家,侯爺宅心仁厚憐貧惜老,那是最有君子風範的人了,怎會欠債不還貪圖你們東西?”


    呂管事這裏剛說兩句,立刻就有幾個夥計喊起來:“那就快請侯爺給我們結賬吧,口口聲聲不貪我們東西,怎地就是不給錢呢?”


    於是眾人又嚷嚷起來,惹得圍觀路人們也是跟著責備議論。


    “不要鬧,不要嚷!聽我說!”呂管事連忙扯著嗓子喊道,“我這裏給些銀子,你們趕緊帶著這老人去看病,既然他病重就不要躺在冷地上,你們要是真擔心他就該好好留他在家養病,帶到這裏來不是讓他病情加重嗎?”


    說著他從口袋中掏出約摸五兩的銀子兩錠,一起扔到那群夥計身邊,吩咐他們趕緊抬人離開。不料夥計們不但不接銀子,反而將銀子扔回到呂管事身上,叫罵道:“呸!你家欠了我們多少銀子,拿這點東西就要打發我們,實在是太不講理了吧!我家掌櫃的倒是想在家裏好好養病,但眼看著鋪子要倒閉了,哪有心思養病呢,老人家直說就算死也要死在侯府門前,拿自己一命討個公道回來,看看這天底下還有沒有王法!”


    兩錠銀子結結實實砸在呂管事前胸和腦袋上,砸得他忍不住叫了兩聲。緊接著幾塊石頭追在銀子後頭又砸了過來,將呂管事和幾個護院打得直叫。


    “打這個仗勢欺人的狗奴才!”夥計們叫嚷著,紛紛要上前動手。圍觀的人群中也冒出了幾聲喊,於是一堆雜七雜八的東西劈裏啪啦丟過來,雨點似的落在呂管事等人身上。最難看的是幾個雞蛋摔在了呂管事衣服上,黏糊糊地流了一身。然後竟然還有扔錐子的,許是誰人給家裏女眷帶的針線用具,一時激動就甩手扔了出來。幸虧護院們手上棍子亂揮碰巧擋住,不然那紮在皮肉裏可要疼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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