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箋上的字跡有女子的柔媚之氣,想必是那位小姐的筆跡了。如瑾合上帖子抬眸問道:“來人可說了什麽沒有?我家與他家並無來往,我與威遠伯小姐更是素未謀麵,冒然相請,所為何事?”


    傳話的婆子搖頭道:“奴婢不知,侯爺隻吩咐奴婢來知會三姑娘,說已經替姑娘應下了,到時讓姑娘準時赴約。”


    如瑾不免蹙眉,暗道父親莽撞。想起前世藍如琦與威遠伯家的關係,又問:“隻請我一人麽?”


    婆子回說:“請三姑娘和四姑娘一起去的,奴婢來這裏傳話,另有人去知會四姑娘了。”


    “四妹正在閉門修佛,難道父親也讓她去?”


    “是,侯爺說兩位姑娘都去。”


    如瑾思忖一瞬,又開口問道:“這聚會是威遠伯小姐單請我們一家,還是請了許多人?”


    婆子道:“請了多少人奴婢不知道,隻是侯爺特意吩咐姑娘好好準備,到時候當著京中諸位公侯小姐莫要給咱家丟臉。”


    如此便是也有別人家了,如瑾點了點頭,將帖子遞給丫鬟,打發婆子下去了。秦氏聽到聲音從內室裏出來,亦是感到奇怪,“威遠伯……好些年沒聽見他家的事了。”


    “母親知道他家?這威遠伯究竟是何底細。”外間因適才開窗有些涼意,如瑾趕忙扶了母親回去,不敢讓她受涼。


    秦氏扶了腰緩緩坐回軟榻上,周身都是軟墊與迎枕,月份越來越大,她身子日漸沉重,輕易也不愛動彈。如瑾除了身上的厚棉鬥篷,叫人移過火籠近前,與母親對坐說話。


    秦氏幼年居住在京城,對京中舊事了解一些,抬頭看見丫鬟手中拿著的威遠伯小姐名帖,揚手接過來細細看了,歎道:“竟然還是茜桃紙,這位小姐名帖的材質都和她姑姑所用一樣,也不知是她家的習慣,還是她仰慕姑母的意思。”


    “她姑母便是那位琳賢妃麽?”


    秦氏詫異道:“瑾兒你怎麽知道琳賢妃,這三字已是舊年的稱呼了。皇上登基後抬了先帝妃嬪的名位,如今若是提起她,都叫琳貴太妃。”


    如瑾不經意間脫口而出,忙道:“以前恍惚聽誰說過早年舊事,興許是跟青州幾位官家小姐相聚時聽到的罷,女兒也記不清了。”


    秦氏聞言恍然,便以為是青州佟家或哪家的小姐說出來的,不再追問。如瑾心裏卻是黯然,琳賢妃的名號還是她在宮裏時聽來的,後來威遠伯涉及藍家傾覆之事,她也曾留心過他家的事情,對於琳賢妃的名字自是熟記於心。那一段染血的回憶,她並不願意時時想起。


    賢妃乃是正二品四妃之首,距離從一品貴妃隻有一步之遙,琳賢妃是先帝晚年時入宮的,短短幾年內便升到這個位置,當年所受的寵愛可見一斑。然而如瑾前世所能知道的也不過就是這些了,對於琳賢妃與威遠伯家詳細的境況,她並不十分了解。


    “母親識得琳賢妃的名帖材質,莫非認識她?”


    火籠燃得很旺,一室溫暖如春,秦氏靠了秋香色挑繡水仙花四方引枕,慢慢回憶起當年的事情。


    “我並不認識她,一麵也未曾見過。那時候我比你還小,你外祖的官職又不高,哪裏結交得到名動京城的淑媛。隻是偶然在朋友家見到她的名帖罷了,當時覺得精致好看,便記在了心裏。”


    如瑾問道:“聽說威遠伯家裏原本的門第並不高,老威遠侯是一介小官,若沒有琳賢妃入宮受寵他家根本排不上名號,怎麽琳賢妃出閣前竟是名動京城的麽?”


    秦氏將帖子遞回給丫鬟,攏了攏鬢邊發絲,“這就是他家善於鼓動名聲了,一介小官的女兒能夠名滿京城,惹得選秀時節有內監特意關照,是老威遠侯和侯夫人有本事。我離京的時候聽人說她已經冊到了貴嬪之位,到最後冊到賢妃,想來先帝要是能再活幾年,她還有望高升。”


    賢妃再往上便是貴妃、皇貴妃,若是先帝壽數遷延些許,賢妃許能不靠先帝崩後的循例晉位獲得貴妃名號,也未可知。


    “聽聞先帝過世後,太後曾對她十分打壓,想是當年嫉恨得狠了。”如瑾想起自己在宮裏看到聽到的種種事情,盛衰更替,彼此爭鬥,女人間的恨與妒向來可怕,深宮之中代代如此。


    秦氏搖搖頭:“這我不太曉得,他家與我家沒有來往,離開京城後我便不太清楚她的事情了。”


    舊事畢竟是舊事,雖然當年的琳賢妃母家曾經因她煊赫一時,到得如今,也不過是一個日見沒落的門戶罷了。民間有雲富不過三代,其實這些勳貴公卿亦是同理,若隻靠著祖輩的榮耀度日,三代之後,必然衰敗。


    好在威遠伯似乎承襲了一點父輩的本事,在經曆了先帝駕崩、太後打壓、爵位降等之後,家中子弟無有什麽好出路,卻憑著甥女嫁入永安王府做側妃的關係,勉強維持住了光景。如瑾是從藍如璿一事得知此情的,當時藍如璿要去王府做貴妾,如瑾留心將永安王身邊妻妾打聽了一下,雖不能完全探得清楚,穆側妃這樣的人也打聽出來了。


    如瑾緩緩撚動腕間銀環,用指腹輕輕摩挲環上雕刻的細密花紋,思忖道:“琳貴太妃是威遠伯的姐姐,永安王穆側妃的母親是她幼妹,如今下帖請我的威遠伯小姐和穆側妃便是姑舅姐妹了。這是很近的親戚,她請我和藍如琦去家中做客,定與藍如璿有關係。”


    提起藍如璿秦氏眉頭不經意一蹙,“穆側妃是妾室不假,可畢竟有側妃的名分在,按規矩還能隨侍入宮覲見,比藍如璿高出太多去了。她家姐妹去巴結正室王妃的家人還說得過去,為何要來與咱們結交,怎麽想都是蹊蹺。”


    “藍如璿在王府裏是什麽光景,可惜我們沒有辦法知道。王府不同別處,如今她身邊我無法安插人手,即便有人手,消息也是遞不出來的。”如瑾知道這請帖的來源與藍如璿相關,卻也一時無法探知詳情。


    秦氏算了算日子,問道:“還有幾天就是十六了,你要不要去呢?”


    雖是惱怒父親擅自定奪,但如瑾越是思慮,對赴會一事越是打定主意,“自然要去。我們在家裏兩眼一抹黑,難得人家不嫌棄咱們肯來結交,豈能不給麵子。”她接過丫鬟遞過的新泡香茶,笑道,“正好借了這個機會,我看看能否探得更多消息,也好詳細知道咱們家在外到底是個什麽地位。”


    “又要讓你耗費心神。”秦氏歎口氣,心疼地看住女兒,“你父親隻知道惹麻煩,白讓你受累。”


    如瑾笑道:“這算什麽受累呢,其實也是出去散心了。往日在青州還有佟家馮家幾戶的小姐們來往,自來了京城我是一個玩伴也無,借此機會看看京中閨閣女孩家相聚的風光,說不定也能結交一些朋友。”


    “這也罷了,隻是……你總說咱們家現今在外境況尷尬,威遠伯家裏又和永安王府有關係,你去赴會是否妥當呢?”秦氏擔憂道。


    如瑾失笑,抿嘴道:“都怪我總跟母親說這些,倒鬧得您過分**了。您放心,人家都不怕招惹咱們,我去他家有什麽不妥當呢。”


    晚間辭別了母親回到香雪樓,如瑾便派人去悄悄打聽藍如琦那邊的動靜。雖則和母親說得隨意,其實她心中還是有擔憂的地方,譬如藍如琦。


    前世的時候是因為她得選入宮,威遠伯才和父親搭上了關係,開始結交。後來她在宮中一度默默無寵,威遠伯一家倒是沒什麽動作,直到她偶然得皇帝青眼,獲寵晉封,不久之後威遠伯的次子便訂了藍如琦做繼室。這過程很能體現威遠伯家中的勢利本質,當年如瑾對這些俗務都不在意,並不曾幹涉,到後來已是悔之晚矣。


    仔細算起來,威遠伯此次的主動結交,要比前世那次早了一些時候,概因此生有了東府藍如璿入嫁王府的因由。事情的開端雖然變了,但四妹藍如琦仍然是未嫁之身,如瑾不能不留心。她不想再和這樣的人家搭上關係,既然父親和威遠伯的結交已成定局,她去赴會,也是為了時刻盯著一些,以免兩家產生太過緊密的關係。


    不多時蔻兒跑回來稟報:“四姑娘那邊不肯去威遠伯家赴會,說要潛心修行,俗事一概不理,惹得侯爺發了脾氣。”


    藍如琦的反應出乎如瑾意料,她還以為這位庶妹的閉門修佛隻是以退為進,等待時機。而今能夠去外邊的貴門家中結交是個很好的機會,為何藍如琦卻不把握,難不成還真要常伴青燈?


    “發完脾氣之後呢,父親可強迫她必須去赴會了?”


    蔻兒說:“沒有,侯爺發完火精神不濟,一直躺在**昏睡呢,還沒說怎麽處置。四姑娘像沒事兒人似的依舊閉門不出,這時候正在做晚課,奴婢在外頭聽了好一會的木魚聲。”


    “這幾日留心盯著她那邊,有動靜便來報我。”


    “是。”


    若是藍如琦真硬著不去倒是省事了,免得還要擔心她被威遠伯家挑去做兒媳。如瑾且將此事放下,叫丫鬟將火籠與炭盆弄旺一些,打了熱水進來沐浴。


    冬日裏最舒服的事情便是泡熱水澡,香雪樓上地方寬敞,沐浴之處有專門的隔間,門扇一關,屏風一隔,熱水的霧氣氤氳了整個屋,熱騰騰的。碧桃將香花為引的通經疏絡的細紗藥包投在水中,又滴了香露在裏頭,如瑾全身浸在香湯裏,隻覺舒爽。


    碧桃和青蘋兩個伺候著,一麵說些閑話與如瑾解悶。說著說著碧桃“呀”了一聲,醒道:“若是十六去威遠伯家赴會,興許姑娘身子不爽利呢。”


    她這一說青蘋也想起來,忙道:“正是,那幾天恰是姑娘小日子的時候,入冬又冷了,恐怕不方便。”


    天冷就更容易受涼腹痛,如瑾想起這事也是煩惱,想了想,最終隻得道:“這兩次日子不是很準,早幾日晚幾日都有,到時再說罷。”


    搬進了晉王舊宅之後,如瑾和淩慎之依然有接觸往來。淩慎之離開了暫居的客棧,現下在東城賃了一戶人家的廂房居住,平日裏給街坊四鄰診病開藥,聊以度日。


    如瑾不方便總是出門,寫了信著人帶過去,囑咐他若是有事要離京便可自去,不要因為藍家的事情耽擱在這裏。淩慎之笑言已經很久沒有回京了,這次回來想多住一些時日,順便給如瑾打探一些消息隻是舉手之勞,讓她不必介懷。


    這一日何剛又遞了淩慎之的口信進來,說是次輔貝成泰受命查證的事情已經有了結果,內務府首領太監孫英勾結商鋪讓襄國侯府背債,被問罪下獄,又牽扯出他平日裏許多貪贓的罪狀,卷宗遞交給皇帝,當時便被判了死罪。


    淩慎之的叔祖在宮裏當差,涉及內務府的事情知道的多一些,說是孫英耐不住刑,呈供襄國侯一事是為了討好首輔王韋錄,然而王首輔那邊並沒有承認與之有關。拿不住可信服的證據,貝成泰大約是不願與王韋錄公開翻臉,就此草草結案。


    口信傳進來,如瑾默然思索了良久。首輔對藍家不滿她早就知道,也暗中推演過藍澤上朝後王韋錄會如何打壓,然而卻沒想到事情的開始便有首輔涉足。原來讓藍家背上債務的不是皇帝,而是首輔麽?


    若是這樣的話,那麽皇帝對藍澤的惱怒應該會更輕一些,更加不會相信這是藍澤在故意挑釁他。甚至在和首輔的角力之中,他也許早將藍澤拋在一邊了。此事之後,藍家對皇帝來說大約依然是無關緊要的棋子,而首輔王韋錄將會更加厭惡藍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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