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這裏,如瑾便給淩慎之又遞了信過去,請他最近多多留意王韋錄那邊的動靜。沒想到第二日一早,淩慎之便打聽出了新事。


    這天正是十六,如瑾要去威遠伯家赴會的日子。早起的時候如瑾感到身上有些酸痛,乏力得很,起床後什麽都沒做,先用熱水泡了泡身子才覺舒爽一些。


    火籠移到跟前,青蘋拿著極細極軟的棉布與如瑾擦拭頭發,好讓濕發幹得快些。碧桃從何剛那裏得了口信,站在一旁低聲稟報。


    “說是禮部的段尚書家中出了醜事,他兒子強占民女逼死了人家爹爹,那姑娘的娘親被打瘸了一條腿,前日當街攔了都察院一位禦史的轎子告狀。現今滿京城都在傳揚這件事,沸沸揚揚的,許多讀書人寫章諷刺痛斥。”


    如瑾被火籠烤得有些發困,聽了此事卻清醒過來,問道:“除了讀書人私下斥責,官麵上可有動靜麽?”


    “淩先生還沒打聽出來,現下隻知道這些。”


    如瑾點點頭。剛發生一兩天的事情,涉及了朝廷大員的陰私,官麵上的動靜即便有,也不是區區一位禦醫能探知的,她能知道這些已經是很難得。


    碧桃回完話自己在那裏議論,一臉厭惡,“奴婢雖然不知道什麽,但也聽過禮部尚書是最德高望重的人才能擔任,這個尚書倒好,竟然縱容兒子做出這樣的事情,可見他自己也不是什麽好人,白白占著禮部尚書的位置,他也當得起麽!”


    青蘋也道:“可憐那姑娘的爹爹。”


    她們都是苦出身,聽說權貴欺壓平民的事情自都是忿然。襄國侯府裏雖然亂糟糟,然而藍澤藍泯兩人卻沒有做過這等事,乃至這幾個丫鬟還都能保持公心。


    如瑾道:“段騫不配當禮部尚書,試問朝裏哪個大臣又完全無愧自己的地位?上頭人欺壓下頭人,你們在府裏不知道,其實天底下這樣的事日日都在發生。”


    她在宮裏看過太多妃嬪們隨意處置宮人的事情,基本上是不拿奴才當人看的,種種刑罰也讓人聞之色變。而官吏們倚仗權柄欺壓平民,曆朝曆代都是再普通不過的事情,要是說哪一代吏治清明到極點,那簡直是天方夜譚的謊言,如瑾前世看過許多史書,對此頗有感觸。


    青蘋拭發的動作慢了一忽,聲音低低的,“這種事……奴婢知道一些,當年家裏就受過鄉紳和縣衙官差的欺負,自從奴婢在府裏當差了,鄉裏那些人才不敢太過明目張膽。”


    碧桃接著道:“奴婢小時候跟著班主行走,這樣的事情也見過。”


    如瑾這才想起兩個丫鬟的過往,醒悟她們更是切身體會過這些的,不由歎道:“你們以前受過苦,日後跟著我,有我做主便是,總不會讓你們再過以往那樣的日子。”


    安撫了兩個丫鬟幾句,如瑾低頭細細思索段騫這件事。苦主走投無路當街投狀,這種事並不稀奇,稀奇的是事情傳揚得太快了。前日投狀,昨日京城裏已經沸沸揚揚,還有讀書人寫章鼓噪申斥,若說背後沒有推手,如瑾是絕對不相信的。


    但這推手是誰呢?趕在次輔貝成泰查藍家背債一案的當口,朝著首輔王韋錄陣營裏的段騫發難……如瑾不在意段騫會落得如何結果,也不關心朝堂上的黨派爭鬥,她隻擔心這事對藍家會有影響。


    然而單憑淩慎之那邊的力量,要明晰此事實在困難,如瑾想了想沒有頭緒,便隻能先將心中疑慮放下。


    恰在此時聽得樓下隱約有說話的聲音,如瑾房裏的丫鬟都是知道規矩的,碧桃在跟前回事的時候其餘人從不打擾,此時傳了說話聲音上來,想是樓裏來了外頭的人。


    碧桃出去看了看,回來說:“是延壽堂的竹春來送花瓶。”


    如瑾心中一動,“叫她上來。”


    細碎腳步聲由遠及近,吳竹春抱著一隻細腰淨瓷粉彩瓶子進門,朝如瑾恭謹行禮問安,將花瓶交到了碧桃手中。那是前日折梅給老太太送去的時候所用的器物,花謝了瓶子要歸還,都是各房裏小丫鬟跑腿。


    如瑾側了側身子,將另一麵半幹的頭發對了火籠方向,笑問道:“早晨怪冷的,又是你走這麽遠做這等雜事。”


    吳竹春露出謙卑溫婉的笑容,回說:“這些日子奴婢已經很少做雜事了,隻是姑娘這邊的差事奴婢很願意做。”


    她這話暗暗交待了自己在延壽堂地位上升,與如瑾聽到的消息差不多,她在那邊已經有了幾個要好的同伴,髒活累活分得少了。如瑾點頭道:“你來的正好,有事要問你。前次聽你說略知外間事,那麽禮部尚書在朝中有哪些政敵你知道麽?”


    吳竹春略想了想,言道:“段尚書和王首輔一體,沒有什麽人與他為敵,最起碼明麵上是沒人敢公開與之作對的。”


    “貝次輔呢?”


    “貝閣老為人很謙和,大家都叫他老好人,他與誰都合得來,也沒過分親近誰。”


    那便不是王段一派了。如瑾發現吳竹春能夠提供許多有用的東西,比她自己坐在家中閉門苦思管用得多。淩慎之能打探出外頭的新事,吳竹春卻能幫她梳理脈絡。


    不過雖則如此,如瑾卻也明白,光靠她們這幾個人是不能洞悉朝中之事的,略略猜些皮毛罷了。看看時辰不早,她便將此事暫且放下,提起威遠伯家的聚會。


    吳竹春依然穿著下等丫鬟的藍衣綾裙,頭上是最簡單的發髻,釵環很少,幹淨樸素。如瑾朝她笑道:“今日我要去威遠伯家裏做客,也許會有京中其他官宦人家的小姐,你跟著碧桃下去換身衣服,與我同去罷。”


    吳竹春聞言並不意外,屈膝行了個禮,“奴婢些許知道一些官宦們之間的關係,或許可以幫上姑娘一二,能隨了姑娘去是奴婢的福分。”


    碧桃領著她去換衣服了,青蘋已將如瑾頭發擦了**分幹,一邊與她散發梳理一邊感歎:“這竹春倒能幫上姑娘不少,比奴婢們強了許多。隻是奴婢雖然替姑娘高興,也替她感到難過。她現在知道的這些事,都是在那種地方受苦學出來的,想起來真是可憐。”


    如瑾深以為然,亦為吳竹春感到可惜。以她那樣的相貌資質,若是生在富貴人家,該是有個極好的前程才對,現今卻隻窩在藍府裏做低等婢女,姣好相貌招人嫉妒排擠,還要想方設法才能改變處境,而她的聰明通慧,也隻有這些用武之地罷了。


    吳竹春的來曆隻有青蘋碧桃知曉,內宅其他仆婢是不知道的,須臾她換了衣服上來,青蘋便住了口。厚棉錦簾掀開的時候如瑾眼前一亮,細看了兩眼,笑向與吳竹春一起進來的碧桃道:“被比下去了。”


    碧桃抿嘴故作惱意:“奴婢總以為自己模樣是一等一的好呢,不敢比姑娘,在丫頭堆裏總是出挑的吧?這下可好,她一來成了光彩鸚哥,奴婢成了醜鵪鶉了!”


    青蘋罵她:“滿嘴裏胡說,哪有將自己比成雀鳥的。”


    府裏略有體麵的丫鬟都不穿藍衣綾裙,盡可著好料子穿,隻要不越過主子去,怎樣打扮都可以。吳竹春此時除去了下等婢女的衣衫,穿的是碧桃日常的收腰滾邊淺粉窄袖襖,下頭是蔥香色的素繡長裙,刺繡與鑲邊都是寒芳精巧的手藝,襯得她仿若春日裏枝頭初放的杏花。頭上也略插了幾枚細小花鈿,同色的簪子與耳珠,活脫脫是個十分體麵的大丫鬟了。


    聽了碧桃的打趣,吳竹春隻是靦腆一笑,低頭朝如瑾行禮:“多謝姑娘提攜。”


    幾個丫鬟的玩笑讓如瑾心情甚好,早間聽聞段尚書一事的憂思盡去。一頭青絲已然晾幹了,被青蘋梳理的光亮潤澤,水一樣流淌在肩上。


    如瑾便起身坐到妝台邊,叫寒芳進來梳了頭。因要出門做客,如瑾比平日多帶了幾枚簪環,明玉珠釵垂下細細的銀色流蘇,晃悠悠打在臉上,似是風中雪花拂麵。


    吳竹春在一旁看了一會,笑道:“姑娘隻會打趣奴婢,您才是姿容天成,平日裏不裝扮就像天上素月,打扮了,便似梨雪錦華。”


    碧桃便咂舌:“連奉承話都比我們強太多,什麽素月梨雪的我可說不出來。”


    如瑾笑著看向幾個丫鬟,碧桃明快,青蘋溫和,吳竹春聰慧,連小丫鬟寒芳和蔻兒也是機靈殷勤各有所長,身邊有這樣一群人,與她孤寂冷清的前世真是天差地別。那時候她跟前隻有最終背棄的紫櫻,而這一世的這些人,該會與她相伴到底罷。


    到秦氏那邊用了早飯,辭別母親之後,如瑾穿了厚衣服坐車出門。先到外院藍澤那裏點卯,藍澤才起不久,病症未曾見好,若不是今日要送女兒去威遠伯家,他是不會讓如瑾進屋見麵的。


    如瑾進門的時候,一個內外傳話的婆子正在屋裏回話:“……不肯梳妝更衣,一直在堂屋菩薩像前做早課呢。”


    藍澤靠在椅上呼呼喘氣,猛烈咳嗽了幾聲,含混不清的罵了幾句。如瑾知道這是在說藍如琦,從第一次拒絕了去威遠伯府做客的吩咐之後,連續幾日來,藍澤日日命人去勸她嚇她罵她,藍如琦都是不為所動,一直窩在自己房裏修佛,比廟裏真正的出家人還勤勉,早課晚課一概不落,每日抄經書。


    她這樣的做派讓如瑾十分省心,現下藍澤發火,如瑾知道是父親臨陣又去催她,卻依然被拒絕了。如瑾上前幾步,鬥篷下碧青色的裙裾如水漫開,環佩輕響。她站在藍澤跟前微微含了笑,說道:“既然四妹不肯去,何必強求她?她心裏不願意,即便捆著她過去了,若是在人家不管不顧的鬧出什麽不愉快來,反倒不美。”


    這話正說進藍澤心坎裏,若依著他的脾氣,真是想要用繩子捆了藍如琦送進威遠伯府中的,然而就是生怕這丫頭執拗鬧事,那還不如不讓她去。眼見著如瑾打扮得體統妥貼站在跟前,藍澤心裏頭的火氣也消了大半,清了清嗓子,抿一口熱茶,語重心長的開始叮囑女兒要守禮要端方,莫給襄國侯家丟了臉麵。


    這種話連日來他已經念了許多次,不是叫人來傳話,就是叫了如瑾過來親自教導,事無巨細一一叮囑,仿佛如瑾是不懂事的小孩子,連出門做客都不會似的。閨閣女兒家相互往來,要行教導之事的都是母親,哪有父親當麵如此磨嘰的,由此可見他對結交威遠伯府一事有多上心。也難怪他如此,合是來京之後受了太久的冷遇,沒人搭理他,如今被皇上申斥之後還能有人來結交,他也顧不得對方是什麽人了。


    他在那裏不停的說,如瑾就靜靜站著聽著,等他自己醒悟時辰不早住了口,如瑾這才微笑一禮,辭別了他登車出府。


    藍澤特意調了老太太常坐的青帷油車給如瑾,車裏十分寬敞,碧桃和吳竹春一起坐進去也不嫌擠。除了車夫和跟車的仆役,另有四個較為得臉的婆子坐了另一輛小車隨侍在後,是藍澤派去給如瑾長臉的。崔吉領了幾個護院在車邊跟隨,還有一些府外的護院不遠不近吊在車後,護衛與服侍的人手都是妥當。


    威遠伯家也在城東,與晉王舊宅隔了兩條街,馬車行了一會便到了。為著體統不能開窗探看,聽得外頭仆役說到了之後,如瑾隻感覺馬車朝上行了一瞬,該是上了府門的台階車道,進府之後又行了片刻,有陌生的婆子聲音在車外說道:“請襄國侯小姐下車上轎。”


    碧桃打開車窗的板壁,掀開錦幔朝外看了看,回頭稟報:“姑娘,進內宅了,有婆子引路。”


    如瑾點了點頭,碧桃跳下車去,回身扶了如瑾下車。吳竹春跟著走下車來,三人在車下一站,威遠伯家前來迎接的幾個婆子眼睛都是一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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