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老太太和李氏都沉思起來,她們對外間事雖然不太懂,但也明白這裏頭的麻煩。藍家這個情況,如瑾再怎麽好,娶她進門也相當於卷進了一場麻煩裏,任誰都要好好考量思慮。


    然而劉家和藍家的關係擺在那裏,就算不娶如瑾,恐怕也是摘不清楚,想到這點幾人心情都有些沉重。


    最後是劉老太太開口道:“畢竟是親戚,能幫襯咱就幫襯些。瑾丫頭是好孩子,那夜又幫了咱家,咱們不能因為怕惹禍上身就摒棄人家。楓兒的親事也不是一兩天就能定的,先處理了眼前事再說吧。”


    內室門外,二房的少爺劉景榆靜靜站了許久。外間雖有丫鬟守著,但他不是外人,劉衡海進屋時又沒有刻意吩咐旁人回避,因此丫鬟沒有攔他。站在簾外,劉景榆將屋內對話聽了十之**,十五歲的高大少年臉上不斷變換神色,時而漲紅,時而皺眉,最終握了握拳頭,朝著門簾子用力點了點頭,似乎在發狠做什麽決定,將外間門口侍立的小丫鬟看得莫名其妙。


    劉家二三房去了李氏陪嫁的院子,劉府裏剩下的人不多,晚間就寢時李氏陪著婆婆和藍老太太在一處,劉雯和如瑾在一處。廂房裏的傷員們挪到了旁邊另一所破敗的小院子,由劉衡海父子照看著。劉景榆因為受傷,到了那邊還得重新請醫延藥不方便,就暫且和滿府裏的傷者在一起,而淩慎之也沒走,養傷帶著照看別人。加上附近輪班守護的崔吉等護院家丁,這就是劉府裏目前所有的人口。


    因為那天夜裏的血腥實在太重,連尋常男子都在心裏留了陰影,女眷們就更不用說了。白日還好,到了晚間,未免滿腦子都是鮮血四濺死屍撲倒的畫麵,根本睡不安穩。如瑾和劉雯同在一張**,劉雯睡夢中總有驚悸夢魘,如瑾需要不時安撫她,因此一直沒有睡著,迷迷糊糊的。


    這樣到了後半夜,如瑾隱約聽見外頭似乎傳來一聲女子的驚叫。她倏然從朦朧中驚醒,側耳凝神聽了一會,靜夜裏卻再無聲音了,仿佛方才那一聲隻是她迷蒙中的錯覺。她想了一想,覺得不大放心,輕輕起身下了床走到窗邊,在窗欞上極輕微的叩了兩下。很快,窗外就響起崔吉幾不可聞的聲音。


    “什麽事?”


    如瑾輕聲問:“是不是有人在喊?”


    崔吉道:“是潘小姐潛進了劉家大公子的房間。她跳牆摔了腿,所以驚叫。”


    如瑾一瞬間以為自己聽錯了,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崔吉在說什麽。她立刻轉頭看了一眼睡在**的劉雯,見她並未察覺,便輕輕打開門出了耳房。在門邊值夜的碧桃也醒了,連忙跟出去。小小的院落裏靜悄悄的,別的房間裏的人並沒有醒來,一彎殘月掛在東方天際,慘白的顏色。


    臘月的後半夜十分寒冷,如瑾說話時有極重的霧氣彌漫,“她進大哥哥的屋子做什麽?”


    白天潘芩受挫,如瑾生怕她一時想不開做出兩敗俱傷的事情。崔吉道:“我讓人盯著,劉家大公子沒有危險。”


    如瑾稍稍放了心,然而另一層隱憂又浮上來。崔吉想得簡單,其實還有比危害性命更麻煩的事情。“此事有其他人察覺嗎?”


    “沒有。”


    “大哥哥是會些拳腳的,連他也沒察覺?”


    “我來時他還沒醒。”


    那院子都是傷員,夜裏睡得沉,一般動靜不會被驚醒。如瑾想了想道:“先別驚動別人了,看她要做什麽再說。”


    崔吉悄無聲息離去,如瑾站在門口靜靜等著。碧桃取了一件羽緞鬥篷給如瑾披上,低聲道:“那個潘小姐真不是好東西,半夜三更溜進男子的住處,真是下作透了,也不知她打什麽鬼主意。”


    “還能有什麽,左不過那點心思,白天以死相逼,夜間再做出什麽也不為怪。”如瑾對這樣的女子十分不能理解,為了達到目的,什麽惡心手段都使得出來。


    碧桃道:“她真不如白日就自盡了呢,省得禍害旁人。”潘芩汙蔑如瑾,碧桃對她厭惡到了極點。


    “她哪裏是真自盡,不過做做樣子嚇人罷了,可惜舅祖母也是明白人,洞悉了她的伎倆,根本不為所動。”


    如瑾抬頭看看天邊殘月,又將目光落到劉府殘破的房舍上。好好的宅院全毀了,隻剩了焦土枯樹,在夜風裏晃動猙獰的影子。碧桃有些害怕,緊緊貼著如瑾,“姑娘咱回屋去吧,這府裏……死過人。”死了那麽多人,夜裏正是冤魂遊蕩之時。


    碧桃向來膽小,如瑾拍了拍她的手,輕聲道:“跟著我,讓你受苦了。”


    前世時碧桃雖然婚配不良,但總歸是平安穩妥的過著日子,委屈和艱辛到底隻是生活裏的瑣事,不會累及性命,而這一世因了如瑾的重生,她的確是連番受著驚嚇。


    碧桃聞言愣怔半日,愕然道:“姑娘說什麽話呢,奴婢……奴婢什麽地方惹您不高興了麽?”


    如瑾失笑:“沒有。我隻是感慨一句,你別多心。”


    說話間崔吉去而複返,低低說了幾句,如瑾眉頭微蹙,碧桃則是憤怒而鄙夷的睜大了眼睛,“這個賤人!”


    “帶我去看看吧。”如瑾示意崔吉。


    將碧桃打發進屋,如瑾被崔吉引著來到劉景楓所在的院落。院門緊閉著,門口有個值夜的仆役在打盹,睡得很死。崔吉托著如瑾輕輕翻過殘破的院牆,無聲來到劉景楓居住的門邊。裏頭燈火俱無,房門是虛掩的。


    崔吉推開門,兩個人悄悄走了進去,直到重新關了門扇,也沒有驚動正在床邊坐著的人。借了窗外透進來的微弱月光,依稀可見矮小的木板**躺著一人,呼吸平穩,正在熟睡。而床邊的矮凳上,背對著門口,長發頹髻的女子正低低說話。


    “……去年在街上偶遇,隻有一眼,你就烙在了我心裏頭,你知道不知道?這一年來我頻頻找借口來你家,就是想多看看你,可你跟我一點都不親近,為什麽?我不好看嗎,我比不上別人嗎,楓哥哥……現在說這些也沒用了,最支持我嫁給你的母親不在了,家裏沒人再給我做主,你母親和祖母又不喜歡我,我借著這次機會破釜沉舟試一試,哪知一敗塗地呢……”


    潘芩說得認真,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裏,根本不知道屋中已經多了兩個人。“楓哥哥,我得不到你,別人也別想得到你,我說真的,你信不信?”她右手在床榻邊緣撫摸著,左手籠著袖口,裏頭鼓鼓囊囊似有東西藏著。她壓抑的笑了起來,“今日是那丫頭礙我的事,我便拿她用一用……這大約是命吧,否則那晚我怎麽偏偏撿到了她的東西。她長得好看,再過兩年一定出落得更好,楓哥哥,我不會讓她在你身邊的。”


    她笑了一陣,然後抬起手,輕輕撫摸劉景楓寬闊的額頭,“楓哥哥你長得真好看,要是我們能成親,生下的孩子一定是很美很美的吧……”


    “有你這樣心思歪斜的母親,孩子又能美到哪裏去呢?”


    屋裏突然想起輕輕的歎息,嚇得潘芩一個激靈,驟然從矮凳上跳起來,見鬼似的直盯著屋中多出的兩人。


    如瑾走上前去,在她發呆之際伸手去床沿摸了一摸,從鋪蓋底下摸出一個香袋來,黑暗之中憑著香袋的觸感和形狀,以及淡到極點的清香,她辨認出這正是自己的東西。是在亂民闖劉府那晚丟的,她本來掛在腰際,回家後發現不見了,以為遺失在火場裏,不想卻陰錯陽差的被潘芩撿到了。


    潘芩見如瑾從床邊摸出了東西,下意識退後兩步,緊緊捂住了左邊的袖口。如瑾輕輕冷笑了一聲:“緊張什麽,我不會和你搶,你自己留著吧。”


    方才崔吉已經告訴過她,潘芩拿了她的東西和劉景楓的中衣。現今潘芩將香袋放在劉景楓床邊,接下來該是去她那裏悄悄藏中衣了。如瑾能推想到明日潘芩必定會找機會揭發此事,若非有極其警醒的崔吉守在周圍,到時還真會沾到一身髒。


    “你……你怎麽知道的。”意識到自己的盤算已經敗露,潘芩一直往後退,退到牆邊,身子緊緊貼著牆壁。崔吉在門口站著,身子瘦而單薄,卻無形散發著讓人驚悸的氣息,她無法走脫。


    如瑾將香袋收在懷裏,看看劉景楓,問道:“你給他用了什麽?”


    崔吉上前一步,將潘芩嚇得退到牆角,驚慌道:“不是毒藥,隻昏迷一會就會醒的!”


    崔吉極快的掠到床邊試探了劉景楓的脈搏和鼻息,又極快的退回原處,依舊攔著門口,衝如瑾微微點了點頭。如瑾嗤笑:“隨身帶著迷藥的女子會是什麽好東西,即便沒有今日的事,你想進劉府也是癡心妄想罷了。”


    潘芩原本十分驚慌害怕,聞聽此言卻像貓被踩了尾巴,立時說道:“你可以看不起我,但你不能看不起我對楓哥哥的一片癡情!若是沒有你從中破壞,我今天一定能成功的!你這個心懷叵測的壞人,你要嫁給楓哥哥才是妄想!”


    “癡情?你這麽齷齪的心思也算癡情,那我真要為世間有情人哭一哭了。”如瑾懶得跟她廢話,直接朝崔吉道,“勞煩崔領隊將她帶去給劉伯父吧。”


    她拿回了自己的東西,其餘的事,讓劉家去處置便了。崔吉利落塞住了潘芩的嘴,扛起她無聲出了屋子。如瑾也跟著退出院中,給劉景楓關上門轉過身來,卻看見淩慎之正站在對麵房間的門口。


    劉衡海的屋子在南廂,崔吉帶了人進去,此時屋中正有低低的說話聲。院門外值夜人的鼾聲也隱約透進來,還有風過樹梢的嗚咽,殘月光線黯淡懸在天邊,投下冷寂的微光。


    漫天星鬥,淩慎之青色的衣擺隨風而動,整個人像是越冬的竹。他幾步穿過院子來到如瑾跟前,聲音有些低沉,“方才我都看見了。你可還好?”


    “我沒事,還應付得來。”如瑾朝他笑了一笑。在青州的時候她就知道他很機敏通透,她和潘芩崔吉先後從劉景楓屋中出來,他即便不知道細節,也大略能猜出來是不妥當的事吧。可喜他並沒有追問,隻是問她好不好。這人總是這樣,給予關心也是恰到好處,不幹涉觸及別人的私事,幹幹淨淨的。


    如瑾也不想和他細說這種齷齪事,隻道:“劉家大哥哥似乎是中了迷藥,你和他交情好,悄悄去看看有無關礙吧,莫要聲張。”


    淩慎之點頭:“我曉得。”


    如瑾欠身告辭,到那邊進了劉衡海的屋子。淩慎之目送她,溫和的眸中隱著憐惜。她這樣小,卻總要應付處置這種事。他又想起那夜給秦氏保胎時的情景,他一直想不通,她瘦弱的身體裏怎會有那般力量。


    在夜風裏站了一會,直到背上傷口開始作痛,他才推開門,慢慢走進劉景楓的房間。


    第二天一早外頭的封街令就解除了,依舊是官府和京營的人沿街布告,讓百姓們恢複日常生活。如瑾在劉府裏一直等到午時,確定街麵上真的是太平無事了,這才帶著祖母和幾個重傷的護院回家。劉家也開始往那邊的院子搬,到今晚所有人便都挪到那邊去,將受損的老宅暫且棄置在這裏。淩慎之受劉家邀請也跟著過去了,為著給劉家上下治傷調養。


    而潘芩也被劉衡海派人送回了潘府,因為昨夜被崔吉不知用什麽手段嚇著,潘芩這次很是老實,沒有尋死覓活的不肯走,乖乖回了家。她走時如瑾看了一眼,發現她實在太過安靜了,一句話都不說,頗覺奇怪。回頭碰到劉衡海,隻聽他低低說了一句:“潘姑娘會癡怔很久,劉家送了兩個懂醫的婢女照顧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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