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瑾這才恍然大悟,暗暗佩服這位伯父的心性和手段。大戶人家都會有許多辦法讓人出各種毛病,潘芩落得如今這樣,是為她昨夜行事的懲罰,更多也是為了讓她對官兵殺人一事封口。有懂醫的婢女在旁邊照看著,日後也不怕出岔子。如瑾本還擔心劉家如何跟潘家交待,見了劉衡海的處事方法,她的擔憂也消散了,知道劉伯父一定能處置周全。


    放心帶了祖母回家,路上如瑾叮囑碧桃不要將潘芩事告訴母親,免得讓她擔心:“咱們現在的要緊事就是好好陪母親過年,伺候得她妥妥當當的,等來年開春平安迎接小寶寶。”


    碧桃點頭應了,說道:“奴婢才懶得提潘家那個下作的人,免得汙了自己的口。劉家老爺做得真好,那等人,就得讓她活著受苦抵消罪孽。”


    如瑾微微一笑,將車窗推開一條縫查看外頭情況。街道上很安靜,除了自家這隊車就是零星幾個穿著仆役衣衫的人匆匆走過,想是誰家派了下人出來辦事。尋常百姓沒有在街上閑逛的,全都關門閉戶不敢出門,遠處有巡街的兵卒帶甲走過,鏗鏘有聲。


    隻不過短短幾天,繁華阜盛的大燕京城就成了這個樣子,比最偏僻的邊城還要寥落冷清。昨夜調兵沒有留下痕跡,起碼明麵上是看不到的,也不知這安靜的京都到底出了什麽事。如瑾遙向宮城的方向看了一眼,並不能看見紅色的宮牆和金色的殿宇,然而她知道,那裏一定在波瀾暗湧的發生著什麽。


    接下來的日子對於如瑾母女來說,是十分平靜的,比這一年任何時候都要安靜祥和。很快就要過年了,藍澤的閉門思過禁令沒有解除,身上有病,心中有事,他整日都在外院書房裏發呆悶坐,傻吃飽睡,甚至沒有精神來教訓女兒。而藍老太太自從在劉府受了驚,病情加重,再也沒有清醒的時候,每日除了昏睡就是被丫鬟扶起來吃喝,已經不是一個正常人了。


    藍如琦依舊沒有下落,連帶著養在外麵寺裏的董姨娘都不見了,藍澤撒出人去找完全沒有結果,除了生氣也沒有別的辦法。如瑾讓崔吉楊三刀手下的人暗中留意著,亦是沒有結果,京都太大了,而這段時間城裏氣氛緊張,日夜巡街的官兵太多,高來高去的功夫好手行動也受了限製,於是如瑾隻讓他們盡力而為,首先照顧自己安全,找人的事不必著急。


    其實如瑾也並不是很想將她們找回來,隻是怕她們在外頭做不利於藍府的事罷了。但藍琨還在青州襄國侯府裏,想來她們也不會自毀長城,所以如瑾對找人並不太上心。她們要離開就離開好了,外頭海闊天空,她們若能想得開,應該會活得更自在。


    眼看著到了年底,這是如瑾重生之後陪著母親過的第一個春節,她很高興,也很重視。看著寒芳給各屋剪窗花,如瑾決定親手剪幾枚給母親貼在臥房裏。她以前從沒做過這個,興致勃勃地拽了寒芳當先生,從頭開始學起。


    寒芳剪的樣式都太複雜了,如瑾這個新人怎麽學得來,挑來挑去,好容易挑到一個燈籠花樣看起來比較簡單的,如瑾從早晨坐到晚上學了整整一天,剪光了一整張大紅紙,最後的成品依舊是歪歪扭扭,將本是圓鼓鼓的燈籠剪得癟癟的,長長的,中間還歪了一塊。


    “咦,姑娘剪的是什麽,奴婢看看……哎呀,原來是冬瓜!”蔻兒從外頭進來,拿起桌上如瑾剪出的東西對燈仔細看,努力憋著笑,腮幫子鼓鼓的。


    她在幾個丫鬟裏年紀最小,平日活潑愛玩,如瑾也不拘束她,任由她依著性子玩鬧,給屋裏添些熱鬧氣,因此縱得她比別人膽子大,見如瑾心情好的時候,也敢拿主子說笑。


    此時她一句話惹得滿屋子人都笑起來,連一直悶悶不樂的吉祥都撐不住笑出聲。碧桃上前作勢去揪她耳朵,笑罵道:“小蹄子作反呢,連姑娘也敢取笑!”


    青蘋抿嘴上前收拾桌上的碎紙,“好了,姑娘也歇歇吧,這可不是一時半會就能學好的,先吃飯再說別的。”


    蔻兒舉著那個歪燈籠滿屋子跑躲避碧桃,一邊跑一邊不住嘴的說:“我錯了我錯了,碧桃姐姐饒了我吧。姑娘剪得不是冬瓜,原是個寶葫蘆,招財進寶用的。”


    如瑾原本正在喪氣,瞅著滿桌子剪壞的燈籠鬱悶,被蔻兒這麽一鬧頓時哭笑不得,賭氣將剪子扔到針線匣子裏,揚聲道:“擺飯!吃飽了才有力氣剪。”


    “姑娘不去陪太太一起吃麽?”


    “不去,剪不好我就不出門。”


    丫鬟們互相對視,暗自笑著出去端食盒了。如瑾沉穩慣了,很少露出這樣小孩子賭氣的姿態,大家看著都是好笑,繼而才醒悟自家主子本來就是十幾歲的小姑娘,日常看著她老練處事,冷靜布置,總能讓人忘記了她的年齡。


    如瑾匆匆吃了晚飯,青蘋好說歹說勸著她喝了一會茶歇著,替她揉肩膀解乏。不過一盞茶喝完,如瑾又投入到了剪燈籠的大業中去。一直到了將近子時,脖子和手都酸痛不已,如瑾這才停下來,將最後剪好的巴掌大小的紅燈籠舉在手裏端詳。左看右看,覺得終於不是個冬瓜或葫蘆了,如瑾滿意地將之收進匣子放到花梨立櫃的置物格上,走進內室去洗漱安寢。


    這一夜如瑾連夢中都是在剪窗花,夢見自己剪出了各種各樣的花鳥魚蟲,貼滿了整個家宅,過年的時候被煙花映著,整個府裏紅彤彤。她是從夢中笑醒的,張開眼睛,已經是天光大亮。


    此時的藍府早已沒了晨昏定省,如瑾最近起得都很晚,丫鬟們也不去叫她。今日起來如瑾卻怨怪了一句:“怎麽不早點喊我呢,這麽晚了。”


    這天是臘月二十九,碧桃青蘋幾個想了想,沒想出今天有什麽特別的,不明白如瑾為何要早起。後來吃了早飯如瑾讓去外間拿剪紙匣子,丫鬟們才明白過來,原來姑娘這是要早點去太太那裏顯擺手藝。


    青蘋抿嘴笑著捧了小木匣子進屋,端正擺到如瑾跟前:“姑娘,您的寶貝來了。”


    如瑾笑瞪她一眼,親自抱了匣子起身,披了鬥篷要往明玉榭去。臨走時忍不住再要欣賞一次自己的作品,她便打開了匣子。然而這一打,卻愣住了。


    “我昨夜剪的燈籠呢?”匣子裏空空如也,什麽都沒有。


    碧桃上前看了看,奇道:“哪去了,昨夜姑娘親手放的,知道姑娘寶貝它,屋裏誰都沒動過。”


    眾人回想了半日,誰也想不起來有人碰過匣子,然後大家分開了到處找,怎麽也找不到。“咱屋裏可從沒丟過東西,再說就是丟也該丟貴重的,哪有偷紙的賊呢。”碧桃幾個都是納悶。


    如瑾想了想,一個剪紙丟了終究也不算什麽,又不是自己貼身東西,於是坐下來重新拿了剪子:“再剪一個給母親看就是。”


    拿了新剪紙到秦氏那邊盤桓了一日,晚間吃完飯回自己房裏的時候,碧桃跟著,兩個婆子一前一後提燈籠,走到半路,三個人突然全都軟軟倒在了地上,隻剩了如瑾一個站著。


    如瑾心中一驚,蹲身斜竄離開原地,躲到路邊樹叢旁,同時飛快從懷中掏出一個短短的竹哨。那是崔吉交給她的,告訴她若是有事立刻吹響,他就會趕過來。然而竹哨剛放到嘴邊,借著婆子掉落在地上的燈籠的光芒,如瑾訝然看到崔吉站在了自己麵前。


    如瑾緊繃的心情頓時放鬆,感覺有救了。然而電光火石間轉念一想,她又立刻心中一凜,戒備地站了起來,往後退開一步,盯著崔吉道:“你做什麽?”


    能迅速將幾個人放倒在地上,如瑾認識的人裏隻有崔吉。他出現的這樣快,顯然不是未卜先知或偶然路過來救人的,相反恰恰是他動的手。他要做什麽?接觸了這麽久,如瑾對他已經十分放心了,未料到他卻在夜裏做出這樣的事。


    崔吉穿著藍府護院專有的短衣皮靴,式樣簡單的衣衫在他身上顯得尤為利落幹練,他站在距離如瑾幾步遠的地方,聽見問話也不回答,反而背轉了身子。


    如瑾驚疑之間隻聽身後一聲低笑,“抱歉,嚇著你了,沒想到你膽子那麽大,也有受驚的時候。”


    清朗的聲音因為刻意壓低,帶了一點點魅惑味道,尤其是在這燈火朦朧的夜裏,顯得更加蠱惑。如瑾不用轉頭就知道是誰,驚悸褪去,欲待著惱又覺得不該,想起他在劉府喬裝相救,剛剛騰起的火氣就自動散了,一點也發作不起來。


    “見過王爺。”她轉過身,朝來者端正行禮。


    “這麽客氣做什麽。”長平王又是一笑。他依舊是一身利落的短打黑衣,蒙麵的巾子褪到脖頸處,露出一張讓如瑾頗為介意的臉孔。


    如瑾行禮起身,朝地上躺臥的三人看看,微微蹙眉請求道:“王爺以後不要再折騰她們了行麽,寒冬臘月的,躺在地上會生病。”


    長平王從善如流,聞言立刻朝崔吉揮了揮手,然後崔吉就利落的連扛帶抱帶了三人遠去。如瑾目瞪口呆看著崔吉身輕如燕的消失,“王爺要做什麽?她們是我和母親跟前的人!”


    如瑾的心都快提到了嗓子眼,下意識就要追過去。想起崔吉初見時殺人不眨眼的模樣,如瑾一陣膽戰心驚。不會是自己一句話惹惱了這位性情怪異的王爺,碧桃幾個就要被帶到僻靜地方處置了吧……


    “回來。”長平王的聲音帶了一絲無奈,“不過是將她們帶到附近無人的屋子裏安頓罷了,你緊張什麽,難道本王會和幾個仆婢一般見識。”


    如瑾已經邁開的腳步停了下來,不知該怎麽接話。眼前這個人行事一直讓她摸不透路數,她實在不知道該如何跟他打交道。他就這麽突然跑到別人家的內宅裏來,怎麽想都不是一個尊貴皇子該做的事。於是如瑾低了頭不出聲,等著對方先開口,不想傻乎乎的問“你來這裏做什麽”之類的話。


    她以靜製動,誰料他一開口就讓她幾乎跳起來。他說,“謝謝你的禮物,燈籠剪的很好,看著就喜慶熱鬧,本王就收下了。”


    她抬頭愕然看著他,這才知道匣子裏的剪紙跑到哪裏去了。有崔吉那等本事的人,躲過值夜的婆子丫鬟們拿走什麽不是輕而易舉,何況小小一張紙。她頓時有了一種事事被人監視的感覺,羞惱交加。尤其是,他竟然自顧自的默認了那是禮物?想著自己的閨閣時時被人窺探著,而那人還時不時要找地方和她單獨說話,如瑾真想叫人將他暴打一頓,生死不論。


    “王爺!”她盡力壓著火氣才不讓自己的聲音太過憤怒,“王爺堂堂天家貴胄,怎能行此輕浮無禮之事?您是屢屢救過我和家中親眷,可也不能……”


    也不能倚仗著恩情輕薄於我。後半句如瑾沒好意思說出來,最終隻道:“王爺若對我有什麽要求,盡管開口,我一定銜環想報,隻求您不要再做這樣的事情了。那張剪紙太過粗陋,請您交還與我吧,改日我讓手藝好的人給您剪一套喜慶窗花可好?”


    長平王半晌沒說話,如瑾蹲身行著禮,腿都要蹲麻了,才聽到他低沉的聲音:“你以為本王在拿你消遣?”


    如瑾沒答話,將身子彎得更深些,算是默認了他的說法。她低著頭,看到自己裙裾上纏枝蔓藤的繡紋鋪在地上,然後便有一雙墨色的靴子接近,靴麵上隱繡的雲水紋與蔓藤連在一起。


    她被長平王扶了起來。兩個人離得很近,她發現自己隻到他的胸口,需要仰頭才能和他對視。她退開兩步和他重新拉開了距離,他也沒再走近,隻是斜飛入鬢的眉角微微上揚,朝她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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