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間裏如瑾被宮女引著,和先前摔跤被遞花的秀女站在了一起,一枝絹製桃花捧了過來,這表示她落選了。


    那邊張德看過來,就有方才在西間的宮女過去附耳低聲,張德麵色不變,點了點頭而已。


    如瑾算是徹底鬆了一口氣,沒有張德莫名其妙的攔阻,事情算是圓滿了。她作弊作的光明正大,任誰也說不出什麽,若是選了有體味的秀女上去,誰選的誰吃不了兜著走。


    接下來就沒有如瑾什麽事了,剩餘的三個秀女去東間展示才藝,畫畫的,刺繡的,還有一個取了笛子吹奏,花了許多時間。最終那刺繡的留了下來,其餘兩個也接了桃花。


    眾人出殿,落選的中選的都各有去處,唯有如瑾,被一個宮女領著,說是要去梵華殿。


    海霖曦等人還在遊廊上站著,看見如瑾拿了桃花出來,海霖曦臉上沒有詫異之色,想必已篤定如瑾會因得罪慶貴妃落選了。海家這位小姐是十足十的趨利避害之人,先前可能還因為如瑾的相貌極力結交,慶貴妃之事一出,她立刻躲得遠遠。如瑾不理會她,也不理會別人各異的目光,坦然隨了宮女而去。


    那引路的宮女也離開如瑾遠遠的,概因這時節那汁水的氣味還沒散盡,誰走在旁邊都有些受不了,大概在這宮女心裏已經將如瑾鄙夷到極點了吧,不但得罪了慶貴妃,本身還是個體有異味的,她對這趟引路的差事極其不情願,隻管悶頭在前頭帶路。


    “姐姐慢著些,我跟不上。”如瑾在後頭喊了一句,迫得那宮女厭煩地慢下了步子。


    於是,如瑾撐著油碧色的竹骨傘,慢慢走在花木掩映的甬路上,將雨中迷蒙的宮廷殿宇一點點收在眼裏。


    這熟悉又陌生的景致,她以前沒想到還能近距離的觀瞧。隔了一世,隔了那麽多經曆和變化,她也不知該如何整理此時的心情,隻是沉默的,慢慢的走著。


    朱砂色的宮牆,光燦燦的金磚碧瓦,柳如煙,花如霧,濕潤潤的撞進眼中來。她看向東北方向,灰蒙蒙的天空下,高大的樹木遮擋了視線,其實什麽也看不到,但她的目光仿佛能夠穿越宮牆,直通到那邊花木纏繞的宮殿裏去。


    那裏有座瀲華宮,自承寵到勢敗,她一直居住的地方。記得院子裏有一株年久的桃樹,枝幹粗壯,形製嶙峋,每到春天滿樹花開得灼灼如妖魅,可與牆上朱色爭勝。這時節那樹花想必已經開了吧,她一直不喜歡那棵樹,不過現在想想,宮裏的桃花也就該是那個樣子了,沒有一絲天然氣,端的全是妖邪。


    “靈芝,你今日不是該在涵玉宮那邊麽,怎地跑這邊來了?”


    突然有女子出聲,叫住了前頭引路的宮女。梵華殿在宮廷西路,從涵玉宮過去要走上兩柱香的時間,難免會遇上人。


    引路的宮女靈芝停住腳步,扭頭朝岔路上站著的宮女抱怨:“是小魚姐姐呀。我本來是在涵玉宮的,不過有參選的小主衝撞了慶貴妃,被娘娘罰去跪佛堂呢,我是帶路的。”說著朝身後的如瑾努努嘴。


    如瑾慢悠悠的走著,本對宮女間的對話毫不在意,然而聽到“小魚”這名字的刹那,她訝然停了腳步,舉目看向岔路那邊。


    這名字,一點都不陌生。


    她在皇宮裏認識的人也算極少了,卻不想,這樣也能偶然遇見故人。


    粉裙短襖,那個名叫小魚的宮女此時穿的是低等服侍,這種服侍代表的身份,再往下隻有苦役雜役了。如瑾的目光順著她投向她的身後。


    胭脂色的垂珠傘迤邐飄過來,傘下人纖巧的身形和端莊的步子,讓如瑾一眼便認了出來。


    故人重逢,她識得別人,別人卻不認識她了。


    “美人安好,奴婢不知美人在此,方才失禮了。”靈芝一見來人,連忙蹲下身去行禮,還不忘回頭衝如瑾介紹,“這位是雲美人,快些行禮。”


    美人,這時候,雲選侍果然還是美人的位份。


    秀麗的眉眼,溫和的神情,嘴邊時時掛著謙卑溫暖的笑,讓人一見就想起“小家碧玉”四個字來。若不是被賜死那天早晨領略過她的勢力嘴臉,如瑾還一直以為她是溫柔無害的。


    “起來吧,無需多禮。”雲美人含笑虛抬手臂,將靈芝喚了起來。


    靈芝起身後見如瑾直直的站在那裏,不說話也不行禮,有些發急,又著重強調了一遍,“小主,這位是雲美人。”


    如瑾不理會,撐著傘,靜靜看著雲氏。


    前世賜死的那個早晨,就是雲氏在一旁見縫插針,提醒了寧妃先讓秦氏赴死,使的如瑾眼睜睜看著母親被人勒殺。


    緊緊的掐著手心,用尖銳的疼痛壓抑著胸中情緒,如瑾才能忍住衝上去的衝動。


    雲美人吃了一驚。


    她本正在打量眼前這陌生秀女的姣好容顏,突然的,接觸到對方的目光,冷生生打了一個寒戰。


    這……這秀女怎麽滿眼冰冷?那雙眸子仿佛是三九天結了冰的湖麵,光是看上一眼,就會心底發寒。


    “嗬嗬,這位姑娘是落選了麽?”她定了定神,瞥見如瑾手中的桃花,笑著搭話。


    “是,以後你我再不得相見了。”


    如瑾的回答飽含深意,讓聽者都是一愣。


    引路的靈芝冷了臉:“藍小姐,尊稱您一聲小主,您實際可不是小主。雲美人得享聖眷,才是宮裏實實在在的主子,您不能如此失禮。已然得罪了慶貴妃,您得注意規矩才是。”


    如瑾微微一笑:“是啊,那咱們就快些走吧,再讓我得罪了那位嬪妃,你也脫不了幹係。”又朝雲美人笑道,“背靠大樹好乘涼,祝您步步高升。”


    說完也不用靈芝引路,自己徑直朝梵華殿的方向去了。靈芝跺跺腳,朝雲美人再三告罪。


    “是哪家的秀女,脾氣挺有意思。”雲美人相問。


    “是襄國侯藍家的嫡小姐。”靈芝還要詳細說說,但眼見著如瑾越走越遠了,連忙道歉離開。


    雲美人看著如瑾遠去的身影,溫柔含笑的臉漸漸冷了下來。


    貼身侍婢小魚很是氣憤,瞅著如瑾的背影直瞪眼:“一個落選的秀女也敢給您臉色看,小主您就該和貴妃娘娘似的,也讓她罰跪去。什麽東西,一副妖佻狐媚的樣子,做那個弱不禁風的樣子給誰看?”越說越是不平,最後跺腳就要追上去,“小主,奴婢將她攔回來,好好教訓一頓!”


    “算了。”雲美人冷著臉幽幽歎了一口氣,伸出手,攀住了路邊旁逸斜出的花枝,“沒聽見麽,人家是侯府的嫡出小姐,我一個下等百戶出身的小小宮嬪,拿什麽去惹侯府。”


    “小主,您糊塗了。”侍婢頗有些恨鐵不成鋼,“進了宮還論什麽出身,多少侯門貴戶的小姐在冷宮裏住著,又有多少灑水掃地的役女飛上枝頭,現放著陳嬪娘娘在那裏當例子呢,她原來還在淨香院裏刷過馬桶呢!您時時念叨自己的出身做什麽,百戶大人也是一方官宦,別的地方不說,若是在縣城裏,連縣老爺也要給麵子的,總比陳嬪那平頭百姓的出身強許多吧?您聖眷正濃,日後且有步步晉升的時候呢,旁人議論您的出身,那是嫉妒,您自己心裏可得明白呀。”


    雲美人扯了扯嘴角,接口道:“是啊,旁人都是嫉妒。”


    “正是呢。小主,那奴婢這就去將那什麽侯小姐拽回來,聽您發落?”


    “那倒也不必。日子長著呢,襄國侯府又不會長腿跑掉。”


    待日後地位尊貴了,自有慢慢算賬的時候。不過……雲美人朝涵玉宮的方向看過去,眼神微暗。又是一年選秀時,新人一進來,皇上想必要眼花繚亂一陣子,她們這些老人大概要被冷落了。


    她是上屆選秀進來的,在宮裏熬了那麽多的日子,近來才入了皇帝的眼,熱乎勁還沒過呢,新人便烏泱泱地湧進來了。一年花落,自有新年花開,她突然覺得手邊新蕾分外刺眼。


    一用力,手邊那枝杏花被她折斷,扔在了地上。


    宮女小魚還要再勸:“小主,奴婢聽說那襄國侯府不過是個破落戶,遠從西北大老遠來京城打秋風的,沒根沒基,您不用顧忌他。前陣子皇上剛罰了那侯爺閉門思過,想來是不怎麽待見他。”


    “再落魄也是侯府。”雲美人淡淡皺了眉,“你既跟了我,脾氣就給我改一改,別總怎麽沒深沒淺的逞一時之快。”


    另一邊,如瑾的耳朵也在聽著宮女聒噪。


    “藍小姐,容我好心提醒您一句,這宮裏不比家裏,事事都是有規矩的。”經了方才的事,靈芝索性放棄了‘小主’的稱謂,直接喚了一聲‘藍小姐’,看那一臉不耐和避之不及的樣子,若是知道如瑾名諱,說不定要張口叫出來。


    “也是藍小姐您運道好,遇到的是雲美人,脾氣是宮裏頂尖的和順,才不跟您計較。像她那麽優厚的聖眷,若是換個人,今天也不會輕饒了您去。您是不知道,最近皇上一個月得有三四次召她進春恩殿,春恩殿是什麽地方您知道麽……”


    她絮絮叨叨的沒完,一路走一路低聲抱怨著,如瑾實在聽不下去了,淡淡堵了她一句,“春恩殿,就是以你這樣的心性和資質,永遠也進不去的地方。”


    靈芝一下子被噎得瞪眼,臉漲得通紅。她很想再將話頂回去,可到底是顧著彼此身份,又不想和得罪了慶貴妃的人有太多牽扯,想了想,終究咽下了這口氣,悶頭跑到前頭帶路。


    “就是這裏,進去吧,到右邊的小偏殿去,那是罰跪的地方。”將如瑾引到了地方,靈芝就要回去,她是被派來引路的,可不想在這裏陪三個時辰。不過走了沒幾步她又轉了回來,仔細叮囑道,“可千萬別到正殿,這地方宮裏主子們偶爾也會來,要是再衝撞了誰,可不是隻跪幾個時辰這麽簡單了。”


    她倒是懶得管如瑾跪不跪,但若是再衝撞那位嬪妃,追查起來有她沒叮囑到位的緣故在,她怕受了牽連。


    於是直到看著如瑾走進偏殿,在那專為懲罰所設的鵝卵石硬地上跪了下去,她才放心走掉。


    如瑾跪在地上,抬頭是蒙了紅綾的慈眉善目的菩薩,低頭是排列成蓮花圖案的卵石。


    這石頭可真硬。


    一顆一顆的,硌的人腿骨生疼。


    聽說,這本該放蒲團的地方卻砌了這些石頭,是因為上一任駐殿法師在修一種禪道,特意用硌體的卵石打坐,用以鍛煉心誌。不過當今皇上登基後,梵華殿的法師也換掉了,現在的**師心寬體胖,對修禪興致不大,最喜歡的就是給嬪妃們開光法器,這鍛煉打坐的偏殿就閑置下來,不知怎地,漸漸變成了犯錯嬪妃罰跪的地方。


    這是相當折磨人的刑罰,隻消跪上片刻,兩條腿就沒有知覺了,比跪磚地狠毒得多。


    “沒想到還能來這裏跪上一會,可謂故地重遊。”


    如瑾感受著小腿骨上傳來的尖銳的疼痛,心神卻飄到了前世那個冷得徹骨的冬夜。


    數九寒天,冰凍三尺,屋簷下都掛著一道道的冰棱,嗬氣成冰的夜裏,已經失寵的她隻因折了園子裏一枝越冬竹的細枝,被慶貴妃丟到這裏來罰跪。那罰跪的理由可笑得緊,慶貴妃說,那叢竹子是為太子的小兒子祈福用的,那孩子名字中帶竹,生了病,貴妃便讓宮女們每日清晨到竹子前頭拜幾拜,沒想到這麽重要的竹子卻被如瑾折了,當日下午孩子病情加重,定是如瑾不懷好意的詛咒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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