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張德對如瑾的感謝無動於衷,慶貴妃一走,他早就收了笑,又換上了麵對秀女們的死板威嚴的麵孔。如瑾行禮,他坦然受了,卻說:“咱家做事隻為選秀,與你無關,速速歸隊待選,一會自有人引你去罰跪。”


    如瑾前世和他接觸不多,偶爾遇事搭話,他也隻是恭謹而不諂媚,並不因為如瑾當時得寵就刻意巴結。如瑾早知他這般性子,聽他說話冷硬,卻也不惱,又端正行了一禮,這才回身走入秀女的行列中去。


    劉雯已經被內侍們催促著去旁邊的宮院避雨,臨行前朝如瑾投來一個微笑,如瑾朝她感激地點了點頭,目送她遠去了。


    勳貴出身的秀女們重新被引入涵玉宮院子裏,人數並不多,隻有不到三十個。除了海霖曦和張六張七,如瑾還看到誠益伯家的小姐和嶽威伯歐家的孫小姐,都是海家聚會時認識的,記得當時歐小姐還被人打趣已有貴婿,卻也來參選,不知中間出了什麽事。


    不過,這些人連同先前搭話的海霖曦在內,沒誰和如瑾說話,像其他人一樣避開遠遠的,生怕與她走得近便會得罪慶貴妃似的。尤其是張七,不時投來譏諷目光,渾然忘了自己也曾被慶貴妃排揎。


    別人都有雨傘遮雨,如瑾沒有,也沒人和她過來共用一把。張德走到正殿的台階上,又訓話幾句,轉身進屋前朝孤零零站著的如瑾看了一眼,抬抬下巴,就有一個小內侍匆匆跑走。沒過一會,拿了一把荷葉油紙傘回來,撐開了遞給如瑾。


    “多謝。”如瑾這才知道張德臨進殿的那一眼是什麽意思,少不得又承了一份情。


    春雷炸響,雨點變成了豆大,劈裏啪啦砸下來,打得傘麵啪啪作響。地上濺起一朵一朵的水花,磚地滲水的能力再好也經不住雨大,不一會便積起了一個個小水坑,風吹雨斜,有傘也遮不住。


    張德進了殿,院子裏留守的內侍們木木然不管事,秀女們紛紛棄了雨傘,徑自跑進了抄手遊廊裏躲雨,跑得慢的濕了裙邊,不斷抖著裙子甩水。於是就有將水弄到別人身上的,少不了又是一番口角。


    如瑾站在抄手遊廊的角落裏,看著眾人各自的姿態,不由感慨。


    這還沒真正進宮,選秀時就鬧開了,可想而知滿宮裏的嬪妃禦嬙是如何熱鬧。她抬頭看了看灰蒙蒙的天空,海霖曦說得不錯,欽天監選的日子可真是有意思,似乎老天也在為這些個不知前路的秀女們掉眼淚。


    沒一會正殿門正式大開,裏頭走出了四個老嬤嬤並一眾宮女,嗬斥了口角的宮女幾句,引著眾人進殿。


    皇家選秀要考察秀女的德容言功,但是選秀期間短短幾個照麵,如何能看出人的德行能力?不過是牽強附會的看一看形貌、言語體態以及女工書畫等技藝,當今皇帝喜歡美人,於是本朝秀女的形貌一項又比別的重要。


    一眾秀女分成了五隊,一隊一隊進殿去參選。如瑾在第三隊,前頭第一隊裏有張六張七,她們進了殿約有一炷香之後,裏頭傳出了琴聲,叮叮咚咚地伴著雨聲落入眾人的耳朵裏。如瑾知道那是經了形貌、言行的考察之後,有人在展示才藝。


    彈的是一首難度頗高的《長流》,幾十年前一位著名宮廷樂師所造的曲目,歌頌盛世的,需要很高明的手法才能彈得流暢。殿中琴聲毫不晦澀,一氣嗬成,想必彈琴之人琴技高超。不過這曲目隻一味華麗宏大,空泛泛的,沒有什麽意境情致,從而看不出操琴者的品質。


    琴聲告一段落,沒一會又有歌聲傳出,是有人在展示歌藝。歌舞是下品小道,平日並不為名門女子所喜,要是哪家小姐有善於歌舞的名聲在外,那和坊間伶伎也沒什麽區別了。但自先帝起便屢屢有女子憑歌舞一道獲寵,福及宗族,光耀門楣,因此選秀時展示歌舞也漸漸成了秀女們的鍾愛,在這時候唱歌舞蹈是沒人會笑話的。


    方才的琴聲讓人無法挑出毛病,此時的歌聲卻漏洞頗多,結尾的高音還沒唱上去,頓時讓遊廊上等候的秀女們一陣好笑。


    “這是誰在那裏丟人現眼,沒本事還敢賣弄。”


    “真想為殿中嬤嬤們哭一哭,離得那麽近,怕是要聽吐了吧?”


    “聽聲音像是沛安公家的那位,可她從來不會歌唱,怎麽偏偏在選秀時賣弄。”


    秀女們譏諷的猜測的議論紛紛,都等著看結果。


    沒多久那隊人結束遴選,魚貫走出了殿門,手中拿著宮絹桃花的便是落選的,沒有花的則是通過了這輪挑選,將麵對下一步的麵見帝後。


    張六張七空著手出來,顯見都是過了選。張六臉色如常,張七就高傲多了,下巴快要抬到天上去。兩人還有另外一個秀女被內侍引去了後院歇息,其餘人則被引出涵玉宮去,中午時會開一次武安門,上午落選的人便可以出宮回家了。


    如瑾分明看見落選之人中有喜上眉梢的,讓她十分羨慕。恰好有人指著那個一臉喜氣的秀女說:“看,那就是沛安公府的四小姐,方才好像就是她在唱歌。”


    如瑾失笑,看來這位小姐是故意的了,唱歌那麽難聽還要賣弄,無怪會被刷下來。不想進宮的大有人在,眼見著有人遂了願,如瑾也對自己的落選充滿了期待。


    終於輪到了自己這隊,如瑾吊在隊尾慢慢走進正殿中去。


    熟悉的場景,四個嬤嬤居中站得筆直,張德壓陣,兩旁一溜宮女內侍排成雁翅狀,人人端肅,將整個殿內的氣氛都弄得壓抑起來。如瑾認識這幾個老嬤嬤,她們都是當年服侍過太後的,太後薨逝後,這幾個人被養在宮中供奉,地位超然,皇帝讓她們來掌管秀女遴選,也有不讓後妃幹涉選秀的意思。


    隔著鏤空的隔扇,可以看見東間裏擺著琴案、茶台、繡架、書桌等物,是為秀女們展示技藝而準備的,西間那邊卻被簾幕遮的嚴實,別人不明所以,如瑾卻知道那正是檢查秀女形貌的地方。


    堂屋裏,幾個嬤嬤輪番問話,以檢查秀女們口齒是否清晰,言辭是否有度,還會讓秀女們走上兩遭觀察體態。有個秀女走路時過分緊張,自己把自己絆了一跤,頓時鬧個大紅臉,以至於回話時也磕磕巴巴的,當時便有嬤嬤一揚臉,旁邊捧花的宮女就上前將落選的桃花遞給了她。


    那秀女幾乎要落淚,急急說道:“嬤嬤容秉,我琴棋書畫樣樣拿得起,您容我展示一番再決定不遲……”


    嬤嬤一臉淡漠:“言行已無狀,要那些雜藝作甚,站著去!”


    “嬤嬤!公公!”那秀女還要再言,兩個宮女上來,把她拖到屋角去了。


    如瑾看她一臉不甘和急切,心中暗道,進宮有什麽好,進不得,倒是好事。


    到得如瑾走時,因著那秀女給予的靈感,她故意踉蹌了一下,雖不至於摔得狼狽,但也讓方才那嬤嬤眉頭微皺了,如瑾見狀,心中歡喜。待問話時,她又極盡死板幹巴的回答,最後還主動加問了一句。


    “請問嬤嬤,梵華殿在什麽地方,那裏可有跪坐所用的錦墊?”


    嬤嬤意外,覺得她不守規矩,臉色一沉:“問這個做什麽?”


    張德目光在如瑾身上打了個圈。


    如瑾讓臉上笑容變得諂媚:“方才在宮門外衝撞了慶貴妃娘娘,娘娘吩咐我無論是否入選,都去梵華殿跪上三個時辰。我自小身子弱,經不得長跪,所以問問嬤嬤,看那邊是否有墊膝蓋的錦墊,要是沒有,您能幫我找一個不?”


    幾個嬤嬤臉色各異,唯一的共同點就是目光中帶了疏遠和厭棄。衝撞慶貴妃已是忌諱,還要腆著臉要墊子,這是不識時務。被問到的嬤嬤頓時皺起了眉頭,斥道:“罰跪就是罰跪,投機取巧要什麽墊子,心性不端之人,宮中留不得。”


    當下一揚臉,旁邊宮女便走上來遞花。


    張德突然開口:“陳嬤嬤且慢動氣,這位小主一片小孩子心性,倒也談不上‘不端’。”


    那個嬤嬤帶著詫異看了張德一眼,隨即咳了一聲,慢條斯理說了一句“公公說得倒也有理”,遞花的宮女便又退回去了。


    如瑾登時發急,眼看著就要成功了,張德做什麽又橫插一句,他在這裏不過是鎮場子,怎麽還管起具體的遴選來了。


    暗自咬了咬唇,嬤嬤已經開始叫下一位秀女,她隻得退到一邊。


    須臾五個秀女全都問話完畢,除了方才被遞花的那個,其餘四人接下來要進西間去檢查形貌。這是整個選秀過程中最讓秀女尷尬的一道規程,要脫衣的。


    “單人進,其餘人原地候著。”老嬤嬤吩咐一聲,宮女便引了第一個秀女進去。厚重的簾幕一遮,外頭人什麽也看不見。


    如瑾經曆過,不急不躁,靜靜的站在隊尾等候。簾幕那邊出現一聲低低的驚呼,又被宮女勸解下去,然後便是一片靜默,讓其餘兩個秀女滿臉忐忑,頗為不安。


    沒多久那秀女一臉緋紅的出來,站在一邊等著,又是一個秀女進去,也是開始時候有輕微的響動,隨後歸於平靜。


    輪到如瑾了,她隨意將手交疊在腹前,寬鬆的袖子遮掩了雙手,使人看不見內裏的動作。從外間到西間的短短幾息,袖子裏的瓷瓶被她揭了蓋子,裏頭汁水傾倒在手腕上,然後又快速掩好,將小瓶子放入袖中的暗袋裏。


    “外衣除去。”


    西間裏頭有一個嬤嬤並兩個宮女,南北各安一座屏風,前後的窗子都是開著的,為的是通風散氣。如瑾不驚呼也不詢問,依言在宮女的幫助下利落除去了外頭的衣衫,隻留了裏頭薄薄的中衣。


    屋裏有火籠,倒也不怕冷,如瑾故意往火籠旁邊靠了靠,熱氣一熏,幫她脫衣的兩個宮女臉上便出現古怪的神色,皺了眉抿了嘴退開老遠。


    那負責檢視的嬤嬤走上前來,立時也皺起眉頭。職責所在,她卻不能退開,忍耐著繞著如瑾走了一圈,前前後後吸了幾口氣,最終黑著臉走開。


    “穿了衣服出去吧。”


    如瑾心中大樂。按著規程,這檢查形貌要從頭查到腳,翻眼皮,看牙齒,觀膚質,等等等等,十分繁瑣細致,她這裏卻什麽都沒查,剛脫了衣服便被要求穿上,那也就是說,其他都不用查了。


    這真是多虧了瓷瓶子裏的汁水,惡心是惡心了點,到底好用。


    曾有過參加選秀的經曆,如瑾對西間裏的事情都有了解,這屋子別看不大,前後左右擋得也嚴實,但窗子一開,通風效果是極好的。那兩扇屏風隻為了阻隔殿外視線,材質是厚絹,不擋風的。屋中又不燃燒香料,端的都是天然氣味。


    在這樣的情況下,秀女們身上的氣味便可以很好的散發出來,檢查的嬤嬤有一副好鼻子,可以輕易分出香粉、香料和體香的區別,若是誰用香料掩蓋體味,她一下子就能聞出來。說起來苦了她那靈敏的鼻子,如瑾塗在手腕上的汁水裏有薄荷的成分,散氣效果極好,肯定對她的嗅覺衝擊不小。


    體有異味,能當選才怪。


    “嬤嬤,怎麽別人進屋時間那麽久,我卻一下子就好了呢,是不是我資質比她們好得多,不用細查?”心知落選成定局,精神一放鬆,如瑾難得有了促狹之心,一臉懵懂地逗那個查驗嬤嬤。


    嬤嬤眉頭一抽,牙縫裏擠出了兩字,“速去。”


    顯然是在屏氣,不願多開口。如瑾暗自笑著,穿好了衣服,施施然走了。她一走,查驗嬤嬤立刻叫宮女移開了屏風,將窗子又開得大了一些,好讓屋中氣味快些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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