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氏掙紮著想衝出去追藍澤,“我拚了命也不能讓他得逞,為了前程賣女兒,簡直喪心病狂。”


    如瑾連忙按住她,“這不是侯爺的事,他哪有本事讓宮裏做這種決定?原是上次進宮見了皇後娘娘,她對我讚許有加。您難道不知道自家女兒麽,這麽好的人,誰見了不喜歡。”


    “你還有心思說笑。”秦氏被扶到了**,卻哪裏坐得住,“你哪兒知道啊,人都說一入侯門深似海,何況是王府。深宅大院,妃妾成群的,我的好孩子,你怎麽能去受那樣的苦。”說著掉了眼淚。


    “哪裏就受苦了,錦衣玉食,身份尊貴,至於深宅妻妾之流,女兒的本事您不知道?定然不會吃了虧去。何況長平王爺您不是也見過,當日正是他在來京路上救了咱們。”


    秦氏自然記得鋼刀加身時,銀甲烏騅的年輕男子千鈞一發的援救。然而,恩是恩,她怎麽舍得女兒嫁到皇家。


    母親急得要命,如瑾反而冷靜下來了。最初聞訊時心跳如擂鼓,現在平靜了,還能想出各種理由來安慰母親。


    秦氏一路說,她就一路勸,足足一個半時辰,秦氏連嘴唇都說幹了,雙眼哭得紅腫如核桃。


    “太太莫哭了,奶水本就不足,明日七小姐吃不到您的奶了。”孫媽媽在旁勸慰,自己卻也含著淚。除了藍澤那樣一心功業的以及不知輕重的仆婦,哪個親近人會不心疼。


    秦氏哪還顧得上哺乳小女兒,欲待再說,如瑾輕輕搖搖頭:“您睡一會吧,事已至此,不如向前看。估摸著,明日或後日該來宣旨的天使了。”


    秦氏頹然住了口。


    聖意已決,能提前知會一聲已經是莫大的恩賜,單憑女人在內宅裏哭又有何用。


    她轉過身去默默流淚,暗責自己無用,轉瞬又哭濕了一條帕子。


    “姑娘,淩先生有書來。”從明玉榭回去香雪樓,晚間快要就寢時,碧桃悄悄進來稟報,手裏拿著一封密封的信。


    這個時候?


    淩慎之從不主動寫信過來,都是她遇到三言兩語說不清的事時,改換筆跡寫個簡單的提綱,由何剛帶去一一照念。


    如瑾不由就聯想到了白日裏的事,藍澤興高采烈一路從外院奔來內宅,穿了整個園子,恐怕府裏上下全都知道她要進王府了吧。


    那麽這信……


    她遣退了碧桃,獨自對了燈拆開信封。


    一共四五頁紙,展開前她捏著躊躇了一下,莫名有些害怕起來。如果……她該如何回複呢?多次的相處說話,她其實並非一無所覺,即便當時沒有反應過來,之後回想,總能體會出一些細微而隱匿的情意。


    他的眼睛像一潭清澈湖水,籠著柔和的月光。她想起許多次,他就用那雙眼睛靜靜的看著她,然後在她看過去的時候,含笑跟她說話。也想起了天帝教徒作亂的那個晚上,他背上插著餘焰未盡的箭,還要把長劍舞成銀色的扇麵,給她遮擋危險。


    一年多的時間,她和他的接觸其實並不是太多,可每件事每個畫麵都很清晰。她還能記得他青衫前襟上花紋的樣式。


    燈焰突地跳了一下。


    如瑾從靜默中醒來。重重的捏了捏手中信紙,她吸口氣,打開。


    杜仲,雲苓……俊逸幹淨的筆鋒,第一頁是張藥方。


    屋子裏靜靜的,如瑾聽到自己呼氣的聲音。她大致掃了一眼,看到藥方後麵簡短的說明,原來是給藍澤清毒用的,以中和前幾次用藥傷體的危害。他上次已經給過一個,這是接著調理的。


    如瑾輕輕的笑了一下,歎自己過分緊張,什麽事都聯想到自己要進王府上去了。人家不過寫個藥方送來而已。


    藥方而已。


    她竟然有點淡淡的失落,像是窗外拂過花枝的晚風,輕輕的,一晃而過。


    第一張是給藍澤的方子,下麵是給誰的呢?她將第一張放到一邊,看向第二張。


    咦,空的?


    完全沒有字跡的一張紙而已,右上角滴了一團墨跡,再無其他。


    如瑾納悶的掀開了第三張。依然是空白,連墨跡也沒有了……直到後麵第四張,第五張,什麽都沒有。


    淩慎之送了一封信,除了第一頁寫了個方子,後麵全都是白紙。這是怎麽回事,他一時疏忽裝多了紙?如瑾眼前浮現出一個畫麵,淩慎之伏案奮筆,然後為了趕時間一把抓起寫好的藥方,也不管同時還抓起了墊在下麵的其他紙,一股腦全都塞進信封裏遞給何剛。


    應該就是這樣的吧。


    如瑾對著幾張紙看了一會,熄了燈,躺在了**。


    聖旨是在藍澤進宮次日發下的。


    傳旨的內侍身穿紅衣,身後還跟著六個隨侍,這是傳重要聖旨的規格。如瑾跪在地上聽內侍用陰柔的嗓音念誦明黃錦緞上的詞句,前麵跪著父母,頭上是將近午時的**辣的日頭。


    “……賜側妃之位,恭侍敕封長平王,於七月十六日入府,欽此。”


    依舊是皇帝的愛好,無論事關什麽的旨意,前麵都有一大段冗長繁瑣的囉嗦,然後才進入正題。如瑾渾然不知內侍前頭念了什麽東西,隻記得最後的日期。


    七月十六日,離現在隻剩兩個月了。


    側妃絕沒有比正妃先進府的道理,那麽長平王的正妃該在十六之前過門。皇家納婦禮儀繁多,問名納采一套規程下來很是麻煩,兩個月的時間也未免太倉促了。怎麽就這樣快?


    “臣接旨,恭謝天恩,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藍澤叩首後高舉雙手,恭恭敬敬從內侍手中捧回了聖旨,令如瑾陡然想起瀲華宮的深秋清晨。前世今生,她都逃不開那刺眼的明黃色。


    秦氏的身子在藍澤高唱萬歲時微微發抖,如瑾往前蹭了蹭,拽了母親的衣角。


    內侍們吃茶接了紅包之後很快離開,剩下藍澤一臉高興,秦氏和如瑾的沉默與他形成鮮明對比。


    “女兒,昨日是母親想左了,這是好事,母親不該誤導你。”回到明玉榭後秦氏笑著,拉女兒坐在身邊。


    如瑾分明能看出母親是在強顏歡笑,然而也不說破。既然母親要忍了心中難過開解安慰她,她便領了這份愛護吧。


    這個夜裏,秦氏將女兒留在了明玉榭,似乎是知道母女兩個相聚的時日不多,要珍惜每一刻。


    所以如瑾次日晨起,才從碧桃那裏知道淩慎之又送了信進來。


    兩日之間,連接送了兩次信。這是從來沒有過的。為的什麽事呢?如瑾趁著母親給小妹妹喂奶的時候,轉到外間後閣裏拆開了信封。


    這次隻有一頁紙,字也隻寫了幾個——若方便,求一見。


    如瑾將信紙前後仔細看了幾遍,又將信封抖了抖,確定真的是隻送來這六個字。淩慎之是個守禮也明白事理的人,從不主動和她見麵,因為知道那或許會給她帶來不便。他這次要見麵,是遇到了什麽事嗎?


    如瑾讓碧桃將燈點著,很謹慎的將信紙在火上燒掉了,即便沒有署名也沒寫收信人,她也習慣於銷毀一切可能引來麻煩的東西。“安排崔吉帶淩先生進來一次吧,像小妹出生那晚一樣。”她吩咐碧桃。


    長平王府裏,尚未起床的某人很快收到了消息,未入府的側妃要和男子私自見麵。


    斜飛的眉峰輕輕一挑,“讓他們見。”


    送消息的屬下悄無聲息退了出去,留下睡意全無的某人,盯著床帳子上手法拙劣的冬瓜燈籠默默半晌。


    這個晚上,如瑾借口要回香雪樓去收拾東西以便徹底搬到明玉榭住,暫時辭別了母親和妹妹,帶著近身丫鬟們回到了自己房裏。


    天色一片漆黑之後,崔吉輕巧越過窗欞,將淩慎之帶進了內室。


    碧桃在門外守著,如瑾衝崔吉點頭:“多謝領隊。”


    崔吉一身夜行衣,高瘦挺拔,因為過分的沉默和並不突出的五官,很容易讓人忽略他的相貌,但卻絕對忽略不了他烏黑的眼睛。他靜靜打量如瑾一眼,什麽也沒說就轉身躍了出去。於是屋裏隻剩下如瑾和淩慎之兩個人。


    如瑾將幾盞燈全都移到了窗邊,以免屋中的人影會透了窗子被外頭瞧見。她快速的走來走去,一邊含笑和淩慎之打招呼。


    “現在我出府不似以往方便,沒個正當理由侯爺不會放我出去,隻好委屈先生再冒險一次了。這裏不是待客的好地方,先生別見怪。”


    樓下有丫鬟們來回走動的聲音,低聲的說話,還有挪東西開箱子的響動,倒襯得屋中更加安靜。


    如瑾移完了燈,伸手請淩慎之坐,並親自給他倒茶。淩慎之自從進屋後就沒說話,似是對進入如瑾的閨房感到非常尷尬,一直半垂著眼睛,此時慢慢在玫瑰椅上坐了,接了茶盞,也隻低聲說了句“多謝”。


    兩座椅子中間隔了小小的茶幾,如瑾在他對麵落座,看向他,“先生從不主動與我見麵,這次是為了什麽?若是先生遇到了難處,不必顧慮隻管開口,我必定全力相助。”


    淩慎之修長的手摩挲著天青釉細瓷馬蹄杯,並不與如瑾對視,沉默著。


    “先生?”如瑾等了一會不見動靜,喚了一聲。


    於是她就看見對麵的青衫男子突然抬了眼。她嚇了一跳,為那雙眼睛裏顯露的情緒。她一時不能準確體會出情緒的含義,隻知道一汪平靜的湖水變成了雲層密布的海麵。


    “聖旨的事,我知道了。”淩慎之忽然開口。


    他的語氣很平靜,可是如瑾聽出了不平靜。就像他眼中的海,暫時無風無浪,似也隻是暴風雨來臨前的虛假寧靜。她等著他說下麵的話。


    “藍小姐,你願意嗎?”他看住她的眼睛。


    “先生?”如瑾突然意識到了什麽,一瞬間,似乎也明白了昨日那幾張空白信紙的意義。


    淩慎之不是習慣於追問或逼問的人,問出的問題沒有被立刻回答,他便停止了等待,隻是移開了目光。然後像是閑話家常,說:“我今年二十五歲了,比你年長許多。聽起來你也許會感到不可思議,或者憤怒,但我還是想告訴你一聲,藍小姐,我傾慕於你許久。”


    如瑾頓感整個人都燒了起來,從頭熱到腳。


    淩慎之一直溫和清淡,她從沒想過有一天會親耳聽到他這樣說話!


    “先生……”


    “藍小姐,很抱歉唐突了你。”淩慎之打斷她,語速比平日快了一點點,“但是不管你聽了之後生氣也好,再不肯見我也好,或者徹底看低我,厭惡我,再重來一次,我還是要說出這些話。”


    如瑾在袖子裏緊緊掐著手心。她對這樣的情況感到慌亂。她現在才知道原來淩慎之方才的沉默並非因為尷尬,而是在隱忍。


    她可以對著登徒子一般的長平王發脾氣,但對守禮之人突然的冒失束手無策。


    “……若是不說,我不知道以後還有沒有機會。”淩慎之最後一句語調很蒼涼,與他一貫的清和完全不符。


    他的眼神黯淡,如瑾看著,也被感染。


    “謝謝,謝謝先生。”她是真的要感謝他,肯冒著被當做輕浮浪子的風險勇敢直言,讓她知道這世上還有一個幹淨出色的男子欣賞她,不介意她做過的那些事。


    淩慎之顯然沒想到她會這樣回應,驚訝地轉過頭,繼而笑了。“果然,你是與眾不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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