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人不由分說帶了如瑾出去,後頭還帶上了包括佟秋雁在內的西芙院幾人和幾個樂女,套了三輛車,帶著仆役護衛烏泱泱出了府。中途將佟秋雁撂在了甜水胡同,一眾人直向城外去了。


    說是跑馬,可到了城外開闊地方,長平王卻又嫌熱,轉而拐去了積雲寺消遣。到了積雲寺後院,命和尚們遣散了其餘香客,讓女眷們去了寺裏暫留香客的小院,長平王拽著如瑾進了偏殿。


    “還記不記得這裏?”他問。


    如瑾自然記得。當初住在池水胡同的時候,老太太糊塗著非要來上香,天氣微明的清晨,她就是在這昏暗的偏殿裏遇見了他。


    那時候她還從沒想過自己會進王府,對他懷著深深的戒備。隻不過是去年的事,想起來卻覺得已經過了那麽久遠。


    長平王召了寺裏的大和尚進來講經,“聽說你們青州的風俗,女孩子出嫁之後要盡早拜佛,好保佑一生婚姻順遂,子孫滿堂。今日來還不算遲吧?你聽經吧,我去外頭轉轉。”


    如瑾被扔在了偏殿,由關亥等兩個內侍陪著,獨自聽大和尚講經。


    她哭笑不得。長平王也不知哪裏聽來的風俗,什麽女孩子出嫁後要拜佛,那是真正向佛的人才會做的事,並非一鄉風俗,他誤會了。


    欲待解釋,大和尚已經開了講,長平王一眨眼也不知跑去了哪裏,如瑾隻好坐著聽經。大和尚講了一會經,又說起佛教經典裏記載的善事,聲音平和,在靜靜的偏殿裏回響,真有一股禪意。


    如瑾漸漸的也聽了進去。她不大信佛,可那些一心向善的事聽起來,總是讓人心境平和美好的。


    直到用了午膳,歇了午,長平王才帶著一眾人烏泱泱的離開了積雲寺,慢慢走回城裏去。半路上他打發了其他人先回,獨帶著如瑾去了藍府。


    “三天回門嘛,這個道理我懂。”他說。


    如瑾真是意外。側妃有什麽回門禮啊,安國公府才是他該去的地方。這個人……不得不說,還真是格外的細心。


    藍澤和秦氏對長平王的到來都是喜出望外,藍澤一路從大門口引路到了書房,命小廝去取最好的茶來泡。長平王卻說:“不喝茶,路過歇歇腳而已,找個地方讓本王躺一會。”


    藍澤對這個要求感到意外,不過還是熱情的引他去書房旁邊的精致小院。長平王一進去就皺眉:“這裏不好,還是帶本王去瑾兒以前的閨房吧。”


    藍澤聽得發愣,差點一不小心撞在門框上,“王爺……這恐怕……”


    哪有往人家內宅亂跑的王爺啊。就算如瑾成了他的側妃,也沒道理讓他睡她的舊時閨房吧。藍澤一向很守禮,對這要求感到難以接受。


    長平王已經抬腳去了內宅。門上的婆子哪敢攔他,任由他帶著一眾內侍走進去了。藍澤一臉尷尬跟在後麵,攔又不好攔,隻趕緊悄聲吩咐人進內院去知會,讓女眷們都待在屋裏別出門。


    如瑾正跟迎出二門的秦氏往明玉榭走,半路上聽人說長平王進來了,頓時一臉無奈,因他說回門而泛起的感動,盡數被澆滅了。


    秦氏卻讓人停了轎,站住腳等在路上,笑著說:“這雖然有點不像話,但能見他一麵也好,我就在這裏等了。”


    秦氏和張六娘的母親不同,並非嶽母,見了長平王也不能以長輩自居,反而要跟他問禮,但如瑾知道母親這是純粹懷著見女婿的心呢,禮節如何都放在一邊了。


    如瑾隻好陪著母親等,隔了沒一會,果然一群內侍簇擁著長平王過來了。


    秦氏一見迎麵而來的踩著樹影落花的年輕男子,本來有些緊繃的神情就放鬆下來,嘴角的笑真的愉快了。


    “瑾兒,他是個好人。”


    如瑾不知道母親為何這樣說,但願意順著她附和,就“嗯”了一聲,說,“他是很好。”


    秦氏搖頭:“你現在大約還不懂呢。你說的好,並不是我說的好。”


    如瑾歪頭看母親,秦氏就說:“他看你時,眼睛是亮亮的。”


    如瑾心想,這算什麽好呢?長平王看別的女孩子眼睛也會發亮吧。秦氏看著女兒笑了笑,長平王已經走到了跟前。


    “見過王爺。”秦氏福身。藍澤也跟在後頭,秦氏沒理他。


    長平王點點頭,問說:“本王想去瑾兒閨房躺一會,藍夫人可願意?”


    秦氏說:“按理我是不願意的,不過,王爺已經進來了。”


    後麵藍澤直朝她皺眉,長平王哈哈的笑了兩聲,朝如瑾說:“你有個好母親。”


    如瑾無語地引了他去香雪樓,進了寢房,長平王還真的倒在了**。“王爺……您真是來睡覺的?”


    “是啊,不然來做什麽?”他不解地看她,目光漸漸變得曖昧。


    如瑾趕緊退出去,“王爺睡吧,我去沏茶等您醒了喝。”


    長平王就閉了眼睛,沒多一會,如瑾再進屋的時候,發現這人已經睡著了。她還以為他在拿她消遣,故意說進閨房逗她,沒想到他真是為了睡覺,而且睡得很沉。


    如瑾讓丫鬟在外間候著,自己去明玉榭陪母親。走到屋外看見花盞等人候在廊下,如瑾想了想,將關亥留下了。長平王睡得沉,她留個會拳腳的在跟前才能放心。


    長平王這一覺睡到了日頭西斜,如瑾一直在明玉榭陪秦氏和妹妹,中間碧桃進來一次,悄聲說崔吉來見,如瑾就在旁邊的空院子見了他。


    崔吉來稟報最近幾天藍府的情況,“裏外都很平靜,沒有危險。”他說。


    如瑾覺得納悶。沒事他來稟報什麽呢?“多謝崔領隊的幫襯,家裏的安危全都托付給了你們,平安無事,是你們盡責盡力,我很感激。”這倒不是客氣話,如瑾是真的感謝崔吉等人。


    崔吉靜靜的站在屋裏,麵上依然沒有多餘的表情,仿佛一萬年也會是這個樣子。他沉聲說,“不用謝。”


    然後就沒話了。


    如瑾等了片刻,見他還是不言語,卻又不走,就試探著問:“崔領隊是不是有事?”


    “……沒有。”他停了半晌才回答。


    如瑾詫異地看著他。他轉身開了屋門,“走了。”然後很快消失在樹叢之中。


    如瑾瞪著被明晃晃太陽照得發亮的樹葉納悶半天,想不出頭緒。


    晚上回到王府,張六娘已經備好了一大桌酒菜,留了長平王在舜華院吃飯,如瑾就自己回院子吃。在娘家沒吃晚飯就走,拖到這時候她還真是餓了,菜飯都用了不少。吃完了,舜華院的丫鬟來報,說王爺在那邊歇了,這裏不用留門,如瑾讓吉祥給了傳話的賞錢,打發人去了。


    吉祥回來頗有些不滿,笑著抱怨:“還特意告訴咱們不用留門,真是多此一舉,難道還要滿府裏各院都告訴一聲嗎。咱們主子會在乎這個?”


    菱脂在一旁晃腦袋:“王爺去主子娘家了呀,所以王妃才要多此一舉。我也懂。”


    逗得如瑾直笑,吩咐她弄熱水來,舒舒服服泡了一個澡。張六娘如何行事她才不管,換了柔軟幹淨的寢衣躺在**,她想的是今日的拜佛和回門。母親對長平王似乎印象很好,如瑾知足了。再如何,總好過前世。


    這一年的七月,天氣比往年都要炎熱,而且入夏之後雨水很少,整日幹熱得讓人難受。長平王府後園的錦繡閣前有一汪小小的池塘,荷花紅鯉,回廊拱橋,布置得很是精。然而因為天氣太幹燥,這池子裏的水旱掉了一半,打理園子的下人建議打井水注進去,被長平王阻止了,說那樣就失了天然意趣。


    如瑾就笑話他,“那池子本來就不是天然,種點花草便是天然意趣了?要天然,不如直接住山裏去。”


    長平王歪靠在涼榻上自己甩扇子,“我倒願意進山,奈何身不由己,鑿個池子自欺欺人一下還要被你笑話,何其命苦。”


    如瑾轉過頭不理他,對著敞開的長窗看那半幹的池子。烈日之下,荷葉芙蓉都是無精打采,滿池子亂遊的紅鯉也不知躲到哪裏避暑去了,看得人也意興闌珊。


    屋前敞軒裏有樂女演奏,忽高忽低的絲竹聲伴著風吹楊柳的嘩啦啦傳進窗內,倒還能讓人打起一些精神。小內侍端了藥進屋,長平王隻讓放在桌上,藥涼了也不見喝一口。他中暑快要半個月了,自從那日從藍府回來後,他就再也沒出過門,隔三差五弄個禦醫進來,府裏整日彌漫著湯藥味。


    可是熬好了他又不按時喝,如瑾有一次還親眼看見他將藥倒在花盆裏,就忍不住嘀咕,“怪道人說王爺自來身體不好,病了不喝藥,能好才怪。”


    長平王卻說,“我身子不好才能躲懶,不然哪來的工夫在家喝酒聽曲。跟六哥似的,今日幫這,明日幫那,累死累活還招人忌憚,何苦來。”


    也不知是誰說要稱孤稱朕的,難道在家裏坐著,皇位就能從天而降?如瑾不跟他掰扯這個,隻當什麽都沒聽見。對於爭儲這種事她還是覺得凶險,而不上進卻又有後顧之憂,到底該如何她一時拿不定主意,所以不勸他,也不阻他,暫且看著。


    天氣幹旱,京畿一帶的田莊上全靠引水澆灌,隻能保住往年收成的兩三成。西北和江北卻是真的沒了收成,聽說土地旱得都裂成了道道龜紋,莊戶人家過不下去,許多人往旁邊的村鎮去討食,然而旁邊的村鎮也不見得有存糧,逃荒躲災的人群就越來越大,西北幾府出現了大量流民,江北還有小規模的暴。動。所以,永安王奉旨出京,協辦賑災去了。


    本來這次皇帝也打算讓六七兩王同去,但長平王因為中暑在家養病,這趟真是躲了個清閑。


    用他的話說:“天熱得出去轉一圈就能烤熟,鬧旱的地方更甚,本王去湊那個熱鬧作什麽。”


    要不是京裏最近才傳出西北江北大旱的消息,永安王也是臨時受命匆匆出京,如瑾真要懷疑家裏這位那天出去跑馬是故意的,就為了中暑躲事。


    “王爺身為皇家貴胄,怎麽看百姓受災一點不上心,不說想法子幫襯賑災,還要在家說風涼話,這一旦傳出去,不知道要被多少人口誅筆伐。”這樣的話,全府裏估計也就如瑾敢說。


    長平王笑笑:“我在你跟前念叨幾句,你會把話傳出去?”


    如瑾揚臉,“王爺怎知我沒有大義公心。”


    “有沒有公心我不知道,我隻知道你有過分的小心,最怕惹禍上身了。”


    如瑾揚起的臉,就在他笑意深深的注視下慢慢落了下去。她的確沒膽子更沒必要和立場讓人討伐長平王,給他找事,不就等於給自己找事。


    至於大義公心,長平王對此解釋的更沒顧忌,“督辦賑災這等事,派幾個禦史出去比派皇子有成效得多,六哥出去掙名聲,我就不搶風頭了。大義麽,公心麽?倘若甘願出去被太陽烤、跟著災民喝亂燉野菜湯、抱著奄奄一息的饑兒落淚就是愛民如子,那為官也太容易了些。士子們還念什麽書,考什麽科舉,踐行什麽實政,去戲班裏學幾天唱念做打還更有用。”


    這人嘴巴真壞。


    如瑾忍俊不禁,“王爺整日喝酒聽曲不讀書,也知道公孫縣伶?”


    公孫縣伶是陳朝仁宗年間的一方縣令,治下大旱,他親自帶著胥吏們走遍了每一個村落城鎮,慰問放糧,與災民同吃同住,穿著打補丁的衣服對著旱死的莊稼放聲大哭。一時間賢名遠揚,禦史報了上去,皇帝親自手書“愛民如子”四字賜下,彰為全天下楷模。第二年,公孫越級擢升為省府布政使,赴任途中卻被強盜劫了,聞訊趕來的官兵去追匪,不慎剿回白銀八萬兩,金珠古玩兩大車,世人這才發現愛民如子的公孫縣令其實是個刮地皮。後來好事者諷其做戲本事爐火純青,能羞死所有名伶,自此公孫縣令就被人戲稱為“縣伶”。如瑾是在一本逸聞雜談上看見的這個故事,聽長平王口中言語,句句說的都是公孫賑災的舉動,便知道他也曉得這典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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