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瑾說,“是看不出來了。”


    張六娘這才端詳鏡麵和落地架上的繁複雕紋,“這東西我以前隻見過幾次,沒有認真照過,原來真是纖毫畢現,連眼睫毛都能照得一清二楚。”


    “皇後娘娘的厚賜我不敢隨意用,平日都這麽放著,我還是用銅鏡。”如瑾說。


    張六娘搖頭:“姑姑的美意,你還是用吧。”


    如瑾沒接話,隔了敞開的繡窗,去看院子裏站著的珠環翠繞。“正是午間日頭最熱的時候,不如讓她們進屋?”


    張六娘打量屋子,“人多,你這裏恐怕站不下,讓她們去廊下陰涼處吧。”香縷就出去吩咐了。


    十幾個年輕的女子正站在太陽底下杵著,額頭都是汗,像是曬蔫了的花,花蔫了有人灑水,她們可不能用水潑。聽見能站去陰涼處了,都紛紛往廊下走,一麵用帕子擦臉上頭上的汗,不過倒是沒什麽人帶著怨色,想必這些肯應召的人都是老實或有成算的吧。


    如瑾看見裏頭有佟秋雁,纖纖弱弱的跟在人群裏,低眉順眼的。為了她,如瑾也沒問張六娘願意不願意,就讓丫鬟給大家端茶送去。


    張六娘微笑著說:“妹妹心細。”


    一瞬間如瑾恍覺自己看見了皇後。張六娘側臉本就很像她姑姑,方才的神情氣度,還真是像了十成十。


    張六娘讓人搬了兩把椅子,邀如瑾一起坐在了門口。


    對著那些人,張六娘問:“誰叫薇兒?”沒人應聲。張六娘就說:“果然她不肯來。”劉乳母也站在廊下候著,張六娘讓她說話。


    劉乳母就說:“跟著窈娘出府的小桃和薇兒,嚼舌頭嚼得最厲害,王妃肯定要處置她們,不管你們怎麽想。議論宮裏的貴人是最要不得的事情,這個道理你們以前不明白,日後也得牢牢記在心裏。”


    眾人聽著,有的低頭,有的打量張六娘。


    張六娘端坐在椅子上,年輕的臉龐帶了雍容氣度,待劉乳母說完就吩咐去拿人。劉乳母朝如瑾福身:“鬥膽朝側妃借些人手。”


    如瑾指了指吉祥和荷露幾個,“你看這幾個誰是能有力氣捆人的。”


    張六娘轉頭低聲說:“妹妹借兩個雜役也好,那些樂女沒規矩慣了,說不定會動手。”


    如瑾苦笑:“我這院子統共就兩個雜役,姐姐不如找那些巡值的婆子去,或者叫幾個內侍,他們力氣大。”


    張六娘就露了黯然:“府裏的人未必肯聽我的呢,妹妹先借我兩個人吧,若是不成,我再回去叫人手。”


    她院子裏有陪嫁來的八個內侍,全是皇後賜撥的,這次沒帶過來,恐怕早就打定了借人的主意?她放低了姿態,如瑾還不想這麽快就駁斥她的提議,索性看看她要做什麽。


    劉乳母帶了幾個丫鬟和如瑾院子的兩個雜役婆子走了,一眾人就在院子裏靜悄悄的等。午間飯後,天氣炎熱,如瑾犯困得厲害,不得不打起精神陪著,看看廊下那些人,大半也是無精打采,興許被午睡的規矩養成了習慣,不眯上一覺很難受。


    沒多久,院子外響起了腳步聲,劉乳母帶著人回來了。中間一個十歲出頭的小姑娘被綁著手堵著嘴,被推搡著往前走。後麵跟著幾個稍微年長的姑娘,看樣子像是追過來的。


    吉祥說:“穿綠水綢衫子的那個就是窈娘。”


    如瑾依稀記起來,好像是曾經見過這麽一個人,白白淨淨的,細眉細眼。


    劉乳母將人帶到了跟前,指著被綁的小姑娘說,“這是薇兒。”又指了指窈娘幾個,“她們是從錦瑟院裏追出來的。”


    劉乳母裙子上有汙痕和褶皺,大略之前抓人受了阻撓。如瑾去看自家院子的兩個雜役,倒是如常模樣,進了院就退下去了。


    窈娘上前看住張六娘:“帶人出府的是我,她們議論的事都是我說的,王妃找我就好。”劉乳母嗬斥她:“見了王妃不行禮,還我來我去的,你放心,自有處置你的時候。”


    窈娘冷笑著看了看坐在張六娘旁邊的如瑾:“怪道昨晚將我趕出去,原來你們是一條繩子上的。”突然看見了廊下站著的佟秋雁,她就說,“你跟側妃不是同鄉?人家坐著你站著呢。”


    佟秋雁低著頭站在人群裏,沒應聲。張六娘說:“這與側妃和誰是同鄉有什麽關係?規矩是天,尊卑不能亂,我拿人,不用扯上側妃。”


    將人拿到了辰薇院裏,前去捆人的還有辰薇院的婆子,這話聽著越發是袒護了。如瑾將身靠在椅背上,覺得硌,又示意丫鬟遞來一個小四方迎枕。她上下眼皮直往一起粘,支肘在扶手上半閉著眼睛養神。


    窈娘朝張六娘笑:“規矩是天?王爺從來不讓人睡時亂跑,王妃不也將規矩打破了。自來這府裏就沒人跟我們為難,王爺都說過,樂女又不是奴婢丫頭,不必學規矩弄成木頭似的人,王妃卻要我們聽什麽女四書。”


    劉乳母聽得眼皮直抽抽,看看張六娘的臉色,接過了話頭:“從此以後,不要再說什麽府裏自來如此的話,王妃來了,內宅就要清淨起來。誰鬧騰的厲害,自己掂量著。”


    窈娘斜眼:“要攆了我們嗎?”


    院外又進來一行人,是舜華院的陪嫁內侍。張六娘見了他們,說:“攆是後話,先打。”


    劉乳母朝內侍們示意,他們立刻將被捆的薇兒提到的一邊,並隔開了要衝上去的窈娘幾個。一個內侍對著薇兒的臉左右開弓,眨眼間打了十幾個耳光,薇兒的嘴角流出血來,浸濕了堵嘴的帕子。


    清脆的耳光聲將如瑾從迷蒙中驚醒,張眼看見這情景,眉頭淡淡皺了一下。


    窈娘幾個又急又氣的跟內侍們推搡,衝張六娘叫,有兩個想出院去找人,也被內侍攔住了。如瑾站了起來,“王妃,我住進這院子還沒滿月,不能見血。”


    張六娘抬手讓內侍停了,朝佟秋雁那邊的人說:“你們肯聽話過來,之前無論有沒有議論宮裏的貴人,我都不計較了。府裏其餘的人,誰嚼了舌頭,都罰一個月的月錢,揭舉嚼舌頭的,賞兩個月的月錢。領頭的小桃和薇兒再不許進府,至於你,”她看向窈娘,“你跟我去見王爺,讓王爺親口對你說,這內府是由誰做主的。妹妹,走吧。”她招呼如瑾。


    如瑾詫異的看著張六娘。


    她怎麽就篤定長平王會站在她這邊呢?如瑾想起當初敬茶的時候,長平王可算是給她沒臉了,而她那時候也很順從。


    見如瑾沒動,張六娘近前兩步,背對著眾人,露出一個有些淒然的笑,悄聲說:“你怕麽?怕王爺舍不得美人,反過來怪罪我們?沒事的,我會和他說,都是我的主意,與你不相幹。”


    本來就是她的主意,本來就不和別人相幹。


    如瑾知道她在往裏繞自己,心裏起了膩。“姐姐,我不敢去。”拒絕了。拿人當小孩子哄呢?如瑾陪著她鬧了這半日,看清了她要做什麽,厭煩的同時也起了鄙夷。難道皇後**出來的侄女,就隻有這兩下嗎?她願意繼續,如瑾沒興致再陪了。


    張六娘說:“明日我會進宮,我希望,妹妹能和我同去。”


    搬出了皇後,讓人選邊站隊了麽?


    這也太快了。如瑾以為還能和她磨嘰一陣子的,不然今日也不會由著她在自己院子裏胡來。張六娘原本是順和的,為什麽突然發作了呢。


    如瑾在心裏飛快的權衡著,明日進宮和今日去找長平王是一樣的道理,大概都成了府中其他人的對立,恐怕也是長平王的對立。怎麽能和長平王對立,那可是藍家的恩人。


    “姐姐,我這兩日不太爽快,恐怕中暑了,進宮怕過了病氣給娘娘們。”如瑾睜眼說瞎話,也用了中暑的借口。


    張六娘說:“妹妹真的不去嗎?”


    “恐怕不行。”


    張六娘很失望的笑了笑,“我不勉強你。”


    她轉過身,帶著人走了,離去時背脊筆挺。薇兒和窈娘都被內侍們押著,和窈娘同來的幾個樂女遲疑一陣,也都跟了上去。如瑾站在門口目送她們離開,轉而看向佟秋雁等人:“你們也回去吧,天熱容易中暑,好好歇著去。”


    佟秋雁遞過一個關切的眼神,跟著眾人走了。


    吳竹春讓人去關了院門,“王妃今日有點怪。”如瑾點頭。她也覺得怪怪的。依著進府這些日子裏的接觸,覺得張六娘不該做出這種事才對,若是想立威掌家,也該更溫和一些才對。


    “我去補個覺,你們也歇會吧。”如瑾回了內室。事情總會有結果的,先睡一覺再說。


    吉祥幾個服侍了她盥洗更衣,看她睡下,關門出了屋子。“主子真安穩,這麽鬧還能睡。”菱脂吐舌頭。吉祥打發她們歇午去了,自己和吳竹春歪在外間的椅子上眯著。


    眯了一會睡不著,吉祥問:“王妃這是要幹什麽呢,那麽久不見動靜,任由府裏亂著,突然又這樣。”


    吳竹春說:“府裏原本也不算亂,不過是沒什麽尊卑而已,大家過得倒是快活。看來王妃是要將王府變成皇宮。”


    吉祥對這話不敢苟同,別說皇宮,就是襄國侯府以前在青州時也是很有規矩的,長平王府本來就是亂糟糟,姬妾樂女亂跑亂鬧,是該管一管。但是,張六娘這麽管未免莽撞。“王妃想管事,非要拉咱們主子下水,也不知打什麽主意,我覺得她沒安好心,別帶累了主子才好。”


    吳竹春說:“沒事,咱們主子是心裏有數的人。”


    兩個人嘀咕著,也漸漸迷瞪著了。辰薇院裏靜悄悄一片,大家都睡了,不複方才的喧鬧。錦繡閣那邊,張六娘卻在院門外的樹底下等了半天,別說睡,連坐的地方都沒有。門口的內侍不通稟,也不讓進,隻說一切都能王爺午睡醒了再說,劉乳母斥責他們,他們也隻是跪著,就是不開門。


    窈娘幾個一路上還鬧騰,到了錦繡閣附近,全都住了嘴,安安靜靜的等在門外,恭順的樣子和之前判若兩人。張六娘在樹蔭下站的腳酸,長平王那邊還沒有睡醒,天熱得一絲風也沒有,樹葉子全都蔫巴巴的耷拉著,張六娘卻一直麵無表情筆挺的站著。


    期間丫鬟琅環悄聲說:“要麽咱們闖進去?”門口那倆站值的內侍肯定攔不住她們這麽多人。


    張六娘沒理她。琅環就不敢再說什麽了。


    直到了日頭偏西,錦繡閣的院門才緩緩打開,裏頭走出一身夏衫的長平王,眼裏還帶著睡意,頭發披散在腦後沒梳沒係,像是散修的山人。


    他拿眼掃了一圈院門口的人,開口道:“說吧。”


    沒指定讓誰說,可窈娘一眾俱都跪了下去,低著頭沒人說話。張六娘朝他福身,劉乳母就上前,將事情的來龍去脈講了一通。


    “要攆人啊。”長平王將劉乳母的話重複一次,問張六娘,“確定麽?”


    張六娘和他對了一眼,就垂了雙眸,臉上卻是沒一絲猶豫,“王爺,別的事我可以不管,這次關係的是東宮的……”


    “好。那就攆吧。”長平王打斷了她的話,吩咐身後的花盞,“將她們交給賀蘭,送到莊子上去做活。”


    張六娘怔了一下,大概是沒想到事情會這麽順利。攆出府和攆去莊子雖然有本質的不同,但總歸是出去了。她看著長平王唇角似有似無的笑意,心裏打了一個突,然而弓弦已響,她也隻能繼續下去。


    “王爺,那麽小桃……”這群人裏沒有小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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