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平王說:“同去。”然後注視張六娘,問,“還有事麽?”


    “……沒了。”


    “回吧。”長平王轉身進院了,腳底下踩的是厚底的木屐,啪嗒啪嗒一路進了屋子。張六娘默默地看著將雨鞋當便鞋穿的男人意態閑適地轉身,在蔫耷耷的花木叢裏漸漸遠去,頓時覺得心裏空落落的。


    她在院子外頭站了將近一個時辰,等來的就是幹巴巴幾句話,幾個字,本以為會十分艱難的事情無比順利的解決了,可她心裏一點都不舒服。


    從來沒給過她好臉色的窈娘等人,期間就那麽一直恭順拘謹的跪著,聽了要被攆,一個辯解求情的字都不說,完全沒有之前的囂張氣焰。這前後鮮明的對比更讓她氣悶,疑惑,還有一絲隱隱的懼怕。


    怕什麽?她也不知道。可就是覺得不安。


    花盞派了兩個內侍帶窈娘等人下去,上前朝她施禮:“王妃請回吧,這時候暑熱沒消,小心熱著。”


    張六娘笑笑。這時候日頭都不在正空了,再熱,比得過之前麽?她可已經站了很久的。揮手打發了花盞,她轉身邁步,一動彈卻差點摔著,幸好被丫鬟手疾眼快的扶住。腳都站麻了,她略微活動幾下,這才被扶著離開。


    到了舜華院,坐到冰鑒鎮著的涼爽屋子裏,張六娘這才覺得天旋地轉的頭暈。“王妃,這是午間不聽命過來的那些人的名單。”偏偏琅環沒眼色的將一張紙遞上來。


    張六娘直直地盯了琅環半天,這才接了紙。


    琅環不知所措,香縷看出些門道,輕聲商量著說:“要麽且緩一緩?”


    “不用。”張六娘立刻駁回,斬釘截鐵的說,“之前說的月錢照扣,該怎麽辦就怎麽辦,這些人,”她抖抖手中的單子,“你們帶了人去,一個一個弄到這裏來,罰跪,不聽話的盡管打。現在就去!”


    丫鬟們從來沒見過她這樣,俱都低著頭應了,下去做事。張六娘獨自回到內室,外衣也沒脫,直接倒在了**。


    如瑾午睡起來,聽說窈娘幾個都被攆到了莊子裏,就問,“是哪個莊子?”


    長平王的田莊一部分在京外,一部分在遼鎮,都是上頭賜的,屬於就藩前的私產,等以後就藩,在藩地自然還有更多田產。在京外還好,遼鎮遠在北方,天氣寒冷,如瑾想起窈娘幾個細皮嫩肉的模樣,不知她們能否熬得住。


    吳竹春說:“聽說是京外的。”


    那就還好。吳竹春又說:“王妃把許多人都拘到院外跪著呢,還打了幾個,嚼舌頭嚴重的一些人也都按數扣了月錢。”


    “院外?”如瑾往外瞅。


    吳竹春忙說:“是王妃的院子。”


    “哦。”如瑾鬆了口氣,又問長平王什麽態度,吳竹春說沒有反應,如瑾就說,“那咱們也不管,這幾天你們沒事別去外邊轉,在院裏給我做繡活吧。”


    “是。”幾個丫鬟都妥貼答應著,自這日起就停了和府裏其他丫鬟婆子的正常交往,也不磕牙打聽事了,屋裏繡活多了一堆。


    次日張六娘果然進了一次宮,如瑾也沒跟她詢問什麽,隻當前頭的事都沒發生過,每日按時過去請安點卯,餘下的時候就在院裏做自己的事,中間出去逛了一次街,去彭進財選定的鋪麵周圍看了看,又回了一趟娘家,陪了半日母親和妹妹,看看藍琨和藍如琳的情況,又把寒芳出的幾個花樣子拿回來,作畫似的改了幾筆,讓吉祥幾個繡出來看,日子過得充實而忙碌。


    長平王偶爾過來,卻不留宿了,按他的話來說,美人在懷卻隻是在懷而已,太難受。如瑾隻當什麽都沒聽見,他過來就盡職伺候著,走了依舊做自己的事。這期間長平王也沒在舜華院留宿,隻住自己的錦繡閣,也沒有再叫如瑾過去相陪。


    張六娘處置了府中姬妾樂女之後,滿園子亂晃的姑娘少了,大家沒事盡量不出門,府裏倒是真的有了一些清淨。除了錦繡閣裏時時傳出的琴簫之聲,其他處似乎都有了規矩。


    轉眼到了八月十五中秋節。


    這天宮裏有家宴,午睡時間過後,收拾收拾,如瑾就跟著長平王和張六娘坐車進宮。她其實本想稱病不去,然而長平王這個中暑一個月沒好的人都被皇後說不能缺席,如瑾也不好再鬧幺蛾子,隻得乖乖跟去。


    家宴在西林苑舉行,從鳳音宮前頭的甬路一直向西,出了宮門過幾片林子,就到了桂園。西林苑的院子殿宇都借著花木起名,有梅花的就叫梅園,桂花的叫桂園,聽說是為了天然意趣。正是桂花的節令,桂園主殿的前後盛開著各種丹桂金桂四季桂,大概是灌溉及時,這些花並沒有因為天旱而無精打采,反而全都活潑潑的開著。


    如瑾走進園子,就聞到香甜的花香。


    但是她沒有心情去欣賞,自從王府出來之後,心裏一直亂亂的。上次婚後的進宮,她算著十有**不會見到皇帝,果然沒有見到,上午是皇帝處理政務的時間,一般不會進後宮。而這一次,中秋家宴,卻是不可能不見了。


    很久很久都沒有見過了。


    包括死之前,幽居在瀲華宮裏,她很久沒有得見天顏。一世之後,她懷著恨意而生,抱著不在涉足皇家的念頭那麽久,最終還是重新邁入了宮廷。


    皇宮,她可以進,但是沒有把握不動聲色的麵對舊人。


    一個寧貴嬪已經讓她忍不住冷眼,若是見了皇帝呢?她想想都覺得意難平。


    在滿園的桂花香裏走進殿中,看見先到的永安王一家,如瑾心不在焉的跟著張六娘上去問好。和宋王妃、穆嫣然見了禮,聽穆嫣然和張六娘熱情寒暄,如瑾輕輕退後幾步,轉眼去看宋王妃身邊被乳娘抱在懷裏的小孩子。白白胖胖的女孩,有著商家人漂亮的鳳眼,抱著一隻金黃的香椽,好奇地打量殿中來來往往的宮女內侍。


    這該就是瓊靈縣主了吧。如瑾想起家裏的妹妹,那孩子可從來不能這麽安靜的待著,瓊靈年紀小,卻有點像她父親,溫和沉穩。


    然而想起新婚夜裏長平王說的話,如瑾又不由滅了這念頭。來京時一路同行的和藹王爺,恐怕也不是表麵那麽溫和。皇家人,誰是真的表裏如一呢。


    宴會的人還沒有到齊,長平王和宋王妃見了禮,就走去殿外把玩桂花了。穆嫣然拉著張六娘不停說話,如瑾覺得吵,也想走出去,卻被宋王妃叫住。


    “第一次見你,沒想到你這麽小。”宋王妃微笑著說。


    如瑾微微欠身,“我就快及笄了。”


    “那也還是小孩子,而且你看起來的確不像快及笄的女孩。不過有人長得早,有人晚些,再過幾年估計就好了。”


    宋王妃很隨意的說著家常話,如瑾笑應:“可能是吧。”


    對永安王府的人,她有戒備。不說永安王和劉家的事有沒有關係,單是藍如璿的生死,就是繞不過去的坎。宋王妃看起來隻是因為張穆兩人的對話被冷落了,才找她來說話。如瑾不覺得和這人有什麽可聊的,難道聊藍如璿嗎。


    這時候瓊靈手裏的香椽突然掉了,丫鬟彎腰撿起來,瓊靈發現圓溜溜的玩物被摔癟了,小嘴就也癟了,看樣子要哭。宋王妃轉頭去哄她,就停了對話。如瑾走去了外麵。


    長平王不知從哪個花樹後頭轉出來,突然出現在麵前。


    “怎麽,你今天不大高興?”


    “沒有。”如瑾看見他肩頭有落花,踮起腳,順手拂落,拂完了她自己都有些意外,怎麽就自然而然的做了這樣的動作?難道是因為太心不在焉了嗎。她微紅了臉,打起精神。


    長平王笑了,也抬手去如瑾的肩膀拈了一下,手掌一翻,細碎的金色花瓣粘在指尖上。如瑾看了他的手一眼,發現那真是很好看的手,幹淨,長而有力。


    張六娘和穆嫣然站在一起說話,眼睛是看向殿外的,恰好將長平王如瑾二人的小小舉動收在眼裏,臉上的微笑沒有減退,答著穆嫣然的話轉過了頭。


    穆嫣然說:“藍側妃和她姐姐長得不太像,希望性格也不要一樣才好。”


    藍如璿沾了巫蠱事被賜死,大家說起她,都說表麵看著還好,暗裏卻是讓人意外的黑心。張六娘笑說:“寂明**師惠賜的人,定然有佛心。”


    “那倒是,之前聽說她要和你同在一府,我還嚇了一跳,幸好有了寂明**師賜蓮作保。”穆嫣然提起快要進永安王府的張七娘,“以後咱們就更親近了。”


    宋王妃在一旁抱著瓊靈小縣主,對二人的對話恍若未聞。


    陳嬪和媛貴嬪聯袂而來,進了院子,遙遙看見殿前金桂樹下玉色長衫的年輕男子,背對著院門,正低頭和麵前的女子說話。媛貴嬪眯眼看了看,詫異道:“那是誰?”


    陳嬪笑說:“是老七。他跟前那是側妃藍氏。”


    “老七?”媛貴嬪有些意外,“這孩子向來一身黑衣,什麽時候改了顏色。”


    兩人說著朝裏走,到了殿門附近,如瑾看見了便停下對話,端正朝二人行了禮問好。長平王轉過身來,含笑而揖。媛貴嬪細細看著他們,扭頭對陳嬪說:“你有福氣,一對璧人似的。”


    陳嬪道:“哪裏比得上娘娘。”媛貴嬪朝殿內掃了一眼,看見並肩而立的穆嫣然和張六娘,笑笑沒說話。


    如瑾跟在長平王身後,陪著媛貴嬪陳嬪朝殿內走去。媛貴嬪穿的是一件夾裏月白底染玉簪花的寬鬆長褙,帶子沒有係,柔柔的垂在身側,隨著她的走動而飄搖舞動,使得她整個人有一股脫俗的飄逸,雖然鬢發染了些許霜華,可並沒有歲月陳腐的痕跡,反而是沉澱的雍容。如瑾恍惚想起她寢殿裏落落的藏書和窗前的瑤琴,仿佛能嗅到那殿中常年不散的出雲香的味道。


    前一世,如瑾曾和她來往借書,也曾對月手談,對這個人,如瑾並不排斥。如果不是彼此身份的限製和宮廷裏沉悶的束縛,也許還能更多接觸,更深交往。隻不過現下隔了一世,一個是永安王的母親,一個是長平王的側妃,宮裏宮外,隔得過遠了。


    進了殿,又是一陣熱鬧的問好攀談,如瑾靜靜的站在人群之外,長平王站在稍遠一些的前頭,過了一會,張六娘走過去和他並肩立在了一起。


    當東宮的人和一些高位嬪妃陸續到了之後,殿裏就越發的熱鬧起來。如瑾看見了跟在太子妃身後的夏良娣,弘度殿之時匆匆一瞥並未細看,此時見了,如瑾才發現這個姑娘有一雙很像慶貴妃和太子的媚眼,上挑著,和太子看起來倒像是兄妹。見如瑾看她,夏良娣很有禮貌的微微點頭示意,旁邊太子妃就冷冷橫了她一眼。


    如瑾偏過頭,對太子妃送過來的警告的眼神視而不見。太子妃莫名的敵意,大概是來自於寂明**師的饋贈吧,如瑾不想和蠻橫無教養的人接觸。


    瓜果冷盤擺在桌案上,眾人按位次一一入座,如瑾和張六娘分坐長平王左右。沒多一會,帝後同來。內侍高聲通報著,殿中所有人起身行禮迎接,低著頭恭送帝後入主位。


    如瑾站在長平王身後,刻意讓長平王高高的身影擋住了視線,她還沒做好直麵那個人的準備。


    帝後入了席,皇帝昂然在雕龍鎏金椅上坐了,皇後微笑著讓眾人平身。如瑾低著頭隨著眾人落座,心在胸膛裏一下一下悶悶的跳著。


    “妹妹,你怎麽了?”張六娘輕聲問道,充滿詫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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