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想著,張六娘問道:“妹妹,你送的粥王爺吃了沒?”


    “……忙著來給姐姐請安,沒來得及問丫鬟,我還不知道。”如瑾尷尬笑了笑,連忙轉移張六娘的注意力,說,“花公公他們定會伺候王爺吃飯的,姐姐不用擔心。”


    張六娘端詳如瑾的神情,暗忖她到底是真不知道,還是王爺吃了她的,她不好意思說?可惜王爺跟前的人一早晨都沒機會離開左右,得不到準確的信,不過怎麽看,張六娘都覺得如瑾那些微的尷尬是因為隱瞞真相。


    “一會我再派人去問問吧,王爺要是還不吃飯,我親自做點什麽給他送去。”


    如瑾隨口接道:“我在廚藝上沒有天分,抱歉不能幫姐姐了。”說完了就想結束閑聊,提起回娘家的事,張六娘卻問起別的:“妹妹最近身體如何?進府時候不短了,吃住都習慣吧?”


    如瑾隻好暫時壓下回家之事,先回答人家的關心:“習慣,姐姐照顧有加,我一切都好。”


    “嗯。”張六娘點點頭,笑看如瑾,“我大概是換了住所的緣故,到現在也沒適應過來,晚上睡不安穩,連帶著身子也有點發虛,這點不如你多了。最近,小日子也有些不準。”


    如瑾感覺到張六娘的目光亮了幾分,似被日光映照的湖麵,閃閃晃眼。“要麽,請禦醫來府裏看看吧?”她客氣的建議。


    張六娘說:“過些日子看看再說吧,說是身子虛,可畢竟也沒有顯眼的毛病,禦醫來了我還不知道該怎麽說。而且小日子這種事……興許是因為別的。”


    如瑾微赧。當著這麽多人的麵談及私密事,就算都是兩人貼身的丫鬟,她也不習慣。張六娘卻問:“妹妹的小日子準麽?”


    如瑾低了頭。


    “妹妹害羞什麽,這裏又沒別人。”張六娘掩口笑笑。


    如瑾心念轉動間已經知道她這半日繞著彎為的是什麽,一味作羞澀狀不回答,怕是以後還會有麻煩,索性告訴了她也沒什麽,便抬頭,羞赧笑了笑,低聲說:“以前不大準,這半年來好多了,尤其這兩個月的確挺準的。”


    張六娘含笑的眼中波光閃動,“看來妹妹和我不同,換了住處也沒有不適應。”


    “姐姐還是早些叫禦醫來看看為好。”


    出了張六娘的院子,如瑾直接朝二門那邊坐車去。方才笑了半日,她覺得臉酸,自打出門就立刻收了笑容,臉色比平日還冷清幾分。吳竹春留在王府照看屋子,跟回家的是吉祥,讓隨侍的關亥幾個內侍慢了腳步退後一些,吉祥低聲說:“這才幾天,王妃就在意起這種事來了。”


    如瑾一路朝前走,沒答話。


    她並不在意張六娘的試探,也有信心應付以後可能會出現的麻煩,可是,這樣的感覺實在糟透了。


    剛剛在家過了幾天稍微舒服的日子,進了王府,又要麵對種種事端。現在隻是初始,張六娘還沒在府裏如魚得水,一切都在試探揣摩之中,大家笑臉對笑臉一團和氣,以後呢?從張六娘現在的表現和她皇後姑姑的性情來說,以後,隻會更和氣——不過那和氣隻是一層籠布,揭開了,底下藏得都是發黴的點心。


    想過上舒心的日子怎麽就那麽難?


    馬車一路從長平王府駛向藍府,車夫本想繞道從人少僻靜些的路走,可以順暢些,如瑾卻吩咐不必,她想在繁華的街市上看一看,讓熙攘的人潮洗刷心頭湧上的陰鬱。


    有內侍和披甲護衛跟隨的馬車,不必吆喝什麽,行人自然會避讓出寬敞的路來,就算迎頭碰見其他車轎,停下讓路的也是對方。順順當當拐上熱鬧大街的時候,叫賣吆喝呼朋引伴的聲音撲麵而來,如瑾特意掀開了車簾子,讓那些複有生氣的吵鬧嘈雜盡皆湧進車中。


    “嘿——又甜又脆的麻子李糖瓜——”


    “快些快些,台上已經響了鑼,再耽擱會兒第一場要唱完了!”


    “娘,我想買糖人,還有那個小鼓……”


    “韓兄別來無恙啊,前日燕子樓擺酒相聚怎地不見你來?”


    “哎小兔崽子又來偷老娘包子,吃一擀麵杖先!”


    零零碎碎的聲音傳進耳朵裏,如瑾慢慢閉了眼,靠在擋壁上,盡情享受市井裏瑣碎又新鮮的生息。那一聲一聲的吆喝,她不用看,都能在腦海中勾勒出鮮活的場景,販夫走卒,人潑婦,宮廷王府的人從來不拿正眼相看的百姓,才是真正的生活所在。


    侯府,宮廷,王府,兜兜轉轉的,她總是擺不脫朱門高牆,被隔絕在溫暖的煙火之外。


    “……車塵馬足顯者事,酒盞花枝貧者緣。”突然有醉酒之人路過車旁,手裏酒葫蘆搖搖晃晃,酒氣直衝到車裏來。那人高聲扯著破鑼嗓子唱著,踢踢踏踏趿拉著鞋子,一直走到街那頭去了。車裏回蕩著酒香和歌聲,如瑾翹了唇角,低聲跟著他念。


    “若將顯者比隱士,一在平地一在天。若將花酒比車馬,彼何碌碌我何閑……”


    傲世之人淡泊富貴的詩句,如瑾念來,也覺深和心意。天家侯門的榮耀,又哪裏比得上一壺清酒一束桃花的閑野意趣。若是有一天,能完全脫去身份負累,和親人過上悠閑和美的生活就好了。


    回到家裏,藍澤像前幾次一樣笑眯眯迎接歸家的女兒。如瑾看他頭上沒了藥帶子,就問:“侯爺頭疼好了麽?”


    “好了大半了,這幾日睡覺都安穩多了,人逢喜事精神爽,古人誠不欺我也。”


    藍澤心情很好,如瑾聽得無奈。自從指婚的聖旨下了之後他的笑容就一天天多起來,聽說最近還出了幾回門,跟一些京裏閑散勳貴搭上了交情,相聚喝酒談詩書,如瑾讓人打聽了那幾個勳貴,知道都是和朝中勢力聯係不緊密的尋常人,也就隨他去了。這位侯爺若真是能交上一些酒肉朋友,將心思都轉移到吟詩作畫倒騰古玩當中去,總比沒事就琢磨怎麽奮進讓人安心。


    “上次回來見了侯爺的詩,寫得比以前越發好了,不知最近又有新作沒有?”如瑾把話題往這方麵帶。


    藍澤從案頭拿起一張紙,“這幾日沒寫詩,畫了一張畫。”


    “哦,筆力雄渾,頗見功底。”如瑾作勢端詳一陣,恭維著。


    “不愧是瑾兒……不愧是側妃,有眼光。”藍澤本想開句玩笑,卻脫口說錯了稱謂,中途又改口。他現在不再叫女兒的名字,都是側妃側妃的叫,如瑾叫他侯爺,他也不像以前那麽著惱。按他的話來說,這是位份規矩擺著,一絲不能亂。


    如瑾跟他實在沒有什麽可談的,隨便聊了幾句就去見母親了。


    秦氏帶著女兒在院門口迎接,她這幾天正受涼染了風寒,沒好利索,臉色還有些黃黃的。如瑾扶著她回屋,仔細詢問吃了什麽藥,感覺如何,秦氏一一解釋著。屋裏沒有外人,孫媽媽笑說:“姑娘放心吧,昨日崔領隊帶淩先生來請脈了,現在用的方子是淩先生的,吃了兩頓,太太感覺好多了。”


    如瑾微驚,“淩先生來過?”


    “是啊,還帶來了產後調理的方子,原來是他之前寫的,備著給太太換方,結果咱們沒人去拿。他昨日來,又改了幾味藥的分量。”


    如瑾心裏頭不知是什麽滋味。


    自從他那次挑明了話,再也沒有聯係過她。而她也沒聯係他,雖然說是可以做朋友,但到底有些不知該怎麽麵對他。他人在京城,她出嫁那天街頭熱鬧的景象定是知道的吧?所以當她進王府之後收拾好心情,準備問候一句時,想來想去,終究是沒有實行。後來,越拖越久,也就越找不到由頭。而且她一直沒想好該不該繼續打擾他,是否讓他漸漸淡忘比較好呢?


    卻沒想到,他還在寫藥方,等著她派人去拿。她的母親病了,他還親來診脈。


    秦氏握了女兒的手:“那位淩先生與咱們母女有莫大的恩情,這樣的話原本不該我說,可是……”


    如瑾抬頭,看見母親眼中的疼惜和了然。


    “瑾兒,他這次來,比以前瘦了,神態言語倒還如常,可我看著,眼底有黯淡之色,即便他笑著也掩不住的。”秦氏認真的看著女兒,柔聲說,“他和我們家本來沒有交情,卻肯屢屢幫忙,不管是為了什麽,也不管你是怎麽想的,但是你現在已經不在家裏了,還讓他這麽遮人耳目的來去,對他……”她停了一下,斟酌詞句,最終說,“這對他並不是好事。你年紀還輕,還不知道年年歲歲的煎熬和消磨。”


    “母親?”如瑾沒想到母親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母親對她和淩慎之聯係的細節並不知情,隻是寥寥兩次見麵,就看出了兩人之間的曲折麽?


    “母親,我和他之間並無逾越之事。”


    秦氏寵溺的笑笑:“母親說這些並沒有別的意思,我養大的女兒我還不知道麽,是最安分守禮的人。隻是這世上有些事啊,無論麵上怎樣,心裏頭是另一番景象滋味的。”她用柔和的目光端詳女兒神色。


    如瑾從沒有和母親討論過這類事情,不免麵上微紅,不過心裏並沒有因為被母親窺破私事而感到發慌,依然鎮定的說:“淩先生是心中有數的人,女兒更知道路該怎麽走,日子長了總會磨去舊事,您的意思女兒明白。待我回去問一問王爺,請個好禦醫來關照您的身體,淩先生那邊就暫且不讓他來了。若是以後時過境遷,他能看淡過往的時候,再走動不遲。”


    秦氏輕輕搖頭:“你明白我的意思,卻也沒有真明白。”她停了一會,繼而笑道,“不過這些事,明白與不明白都是一樣,你現在是王府的側妃,是皇家的人,其他的話就不用母親囑咐了。隻是淩先生那邊……”


    “母親,女兒想明白了,既然暫時不見麵,咱們卻不能忘了他的恩情。他人還在京城,女兒會讓人暗地照看著,以前似乎有人找過他的麻煩,若是再遇上事,女兒著人替他解決了就是。”


    這樣做之於他的恩情來說,雖然不能對等,但相比繼續正常往來,似乎這樣更好。是暫時斷了走動讓他漸漸淡忘,還是像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一樣依然往來聯係?如瑾選擇了前者。


    她本能的想讓淩慎之走遠一點,因為她現在身在皇家,若是出了什麽狀況,不願波及他。


    秦氏想了想,點頭道:“也好。不過你在王府行事不便,還是我安排吧。我看那護院領隊很肯幫忙,讓他暗中派人去好了。”


    如瑾不知該怎麽解釋。崔楊二人肯幫忙,並非因為他們是藍家的護院……她趕緊阻止母親這個想法。


    讓崔吉去照看外麵的郎中,若是長平王知道了,該怎麽想?以前請人家偷偷進府是為了治病救人,長平王那種完全無視規矩禮法的人,自然可以容忍並理解。但若是長期照看淩慎之,如瑾不確定長平王會作何想,下意識的覺得不該讓他知道。


    “母親且別管了,這事我來安排。崔領隊和淩先生關係莫逆,若是托了他辦,他定然會將咱們暗中照看的事告訴淩先生,反而不好。”如瑾隨口找個理由搪塞了母親,回頭卻又發覺自己能用的人實在是少。


    以前常常托付崔吉和那些護院,可他們都是長平王的人,不算是她自己的人手,一旦遇到不能讓長平王知道的事,就一籌莫展了。如瑾意識到培養人手的重要。以後該在這上頭留心才是。


    眼下,她讓丫鬟傳信給何剛,讓他沒事就悄悄去淩慎之那邊看看,暫且照看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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