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衡海拉了妻子悄聲問緣故,李氏也是一頭霧水,老太太那樣子又是不想說明的,結果夫妻兩個隻好去問劉景榆。誰知劉景榆也是一言不發,後背血肉模糊,郎中給他清理傷口上藥,他咬了帕子在嘴裏忍著,也不叫痛,旁邊端水洗帕子的丫鬟看見一盆血染的紅水,沒多會就扔了盆,眼一閉暈了過去。


    劉衡海夫妻隻得安撫侄子一番,然後離開。那邊老太太發話,允許劉景榆在家養好了傷再上路回邊地,其餘的事則一概不說。劉家人納悶了好幾日,直到九月九去藍府送節禮的婆子回來說起,李氏才知道侄子挨打那天先是去了藍府。


    劉衡海聞聽之後驚訝非常,才知道事情跟藍家有關,連忙到母親跟前詢問詳細緣故。劉老太太臉色一變:“怎麽,我的話不肯聽了?讓你們不要理會此事,卻偏要打聽個清楚明白,是覺得我年老糊塗,拿的主意都不對,必須你當家做主才可以?”


    劉衡海多少年沒受過母親這麽重的話,連忙跪下賠罪,心裏卻叫苦,不知該怎麽跟母親解釋藍家深淺。劉老太太看見兒子的神色,冷冷一笑:“你們私底下做的事以為我不知道,真拿我當老糊塗瞞著。你若想要我告訴此事原委,就先把你給藍家侄女送嫁妝的原委說出來聽聽,如何?”


    劉衡海額頭微微冒汗。給藍家的幾萬嫁妝,對外是說藍家讓他幫忙置辦的,對內,他夫妻也沒有和任何人說起詳細,連母親都是瞞著的。卻不料老太太火眼金睛,早就看出了蹊蹺。


    “母親,這件事……”他說不下去。


    劉老太太道:“我沒有勉強你必須說,你有你不講的道理,我也有我的,你隻需知道我還沒有耳聾眼花,做的事、拿的主意都不會損了劉家。你不要去為難景榆,他是咱們家的好孩子。”


    “是,兒子糊塗了,請您恕罪。”


    老太太又道:“你給藍家侄女的嫁妝我不追問,就算你沒有合理的解釋,那些銀子給她也不虧。若不是她,咱們家隻會多一個魯莽子弟。家業想要長久,銀錢都是虛的,兒孫有出息才是正經,你記住了。”


    劉景榆低頭應是。


    過了九月半,劉景榆身上的傷好了七七八八,到底是年輕體壯,那麽重的傷若是換個尋常人,還不得養上三五月半年的。待傷口上的痂結實了,他便辭別祖母回了邊地。不久後周氏家書來說,兒子一改往日跟著散兵牧民廝混的做派,讓他父親幫著在軍中謀個空缺,做了小旗,雖然不是什麽正經官職,到底肯務正業了。周氏言辭間頗為欣慰,對婆婆的鞭打管教表示了深深的感謝,劉老太太拿著信笑:“她是謝我還是怨我且不管,景榆肯踏實做事才是真好。”


    當時恰是冬至將近,劉老太太特意吩咐,給藍家的節禮送雙倍,並額外從自己體己裏尋了一對玉環送給小囡囡。


    這些都是後話,且說如瑾和劉景榆見了麵之後回到王府,進門就看見穆嫣然從裏頭出來。


    “藍妹妹回來了?真巧,我正要走。”穆嫣然停車打招呼。


    如瑾知道她是來拿賑災銀的,中秋宮宴上兩家王府內眷都許諾要給災民送錢,隔日宋王妃要打發家人去給永安王報平安送東西,順道帶上內眷們給的賑災銀去,所以穆嫣然才來跑這一趟,帶上長平王府的東西銀錢。


    如瑾不願意和她打交道,也沒虛客套留人,就說:“早知側妃今日要來,我就不回娘家了。天色不早,不耽擱側妃回家。我手頭銀子不多,用陪嫁做抵押跟府裏管事挪借了一些,才湊上二百兩銀子,勞煩側妃帶去,多謝了。”


    穆嫣然笑說:“誰又是有錢的,我這些年積攢的體己都拿出來,也還不到三百兩。不過多少不論,主要是個心意,能給災民買上幾斤糧食我也就安心了。”


    兩人一裏一外隔著車窗說話,說也沒有下車,又扯了兩句就要道別。臨走時穆嫣然忽然說:“對了,今兒個我進宮一趟,聽說瀲華宮添了新人,路上恰好被我碰見新人入住,一大群內侍宮女搬著賞賜往新居裏去,好不熱鬧。”


    如瑾聽見“瀲華宮”三字心裏就是一緊,又摸不準穆嫣然為何貿然提起新晉嬪妃,虛應著聊了兩句就放了車窗簾子。穆嫣然的車一路出府遠去,如瑾暗暗思量。


    瀲華宮對於她有著什麽樣的意義,穆嫣然自然是不知道的,但這位心思活泛的永安側妃卻為什麽要提起此事?顯見是那位新人有古怪吧。


    用過晚飯,她就去找長平王。


    發奮苦讀的王爺還在錦繡閣上臨窗挑燈,麵前擺的是一本地域誌。跟前沒有伺候的人,如瑾得了進屋的允許,走過去徑直問:“王爺對宮裏的事想必知道一些,今日新住進瀲華宮裏的人是誰,能告訴我嗎?”


    長平王彈彈書頁,慢條斯理的說,“你打擾本王看書了。”


    如瑾失笑:“王爺做樣子而已,竟然做得這麽認真。”


    “做樣子也是正經事。”


    “好,那請王爺先做正經事,我在旁邊恭候。”如瑾退到了一邊,坐到花案跟前,拿起托盤裏的小剪子修理花枝。一片葉一條梗細細的剪,不緊不慢,悠然自得。燭光照在她雪色容顏上,暖暈中和了眉宇清冷,平添幾分柔媚。


    長平王驟然被晾在一邊,盯著書木了一會,一頁也沒翻,須臾挑了眉頭去看眼前人。


    如瑾坐在幾團名貴的綠菊跟前,一襲淺碧衣衫柔柔貼在身上,將**的光彩盡都奪了。幾片花瓣落在她裙上,隨著她的動作微顫。似乎是感受到被注視,她轉過臉,微笑裏帶了隱隱的戲謔。


    “王爺不是正經看書麽,這麽一會就不看了?”


    長平王受到挑釁,不生氣,不尷尬,隻看著如瑾嫣紅上挑的唇,一本正經道:“正經事剛好做完了,要麽,接下來我們做些不正經的?”


    如瑾敗陣,紅著臉轉了頭,暗悔不該跟這人玩笑,每次都是她自己吃虧。強撐著說,“既然王爺正經事做完了,該回答我的問題了吧,瀲華宮那位新進的主子是誰,您知道嗎?”


    “誰告訴你這件事的?”長平王聲音有點冷。


    果然有蹊蹺?如瑾拋開方才的羞赧,轉臉認真看住他。“回來時遇見穆嫣然,她告訴我的。王爺,難道這新人有什麽不妥當,為何她巴巴的特意告訴我這個。”


    長平王冷哼:“穆氏?嗬,六哥中意的蠢女人。”


    如瑾靜等他回答,知道他肯定有宮裏的消息。


    長平王目視牆上懸掛的美人圖,半晌才道:“沒什麽,不過是個舞姬。”


    舞姬……


    如瑾心口一緊。


    長平王這樣的態度,穆嫣然又特意來說……難道……


    “王爺,那位舞姬的姓氏名諱,您知道麽?”


    長平王聽出了她聲音裏的緊張,“你問這做什麽?”


    “王爺……”如瑾暗自咬了一下嘴唇,聽到自己心如擂鼓,全身血液都在加快流動,“敢問那舞姬,是不是姓……蕭,單名一個‘綾’字?”


    長平王眉頭微動,“穆氏告訴你的?”他直視她,對她驟然出現的緊張表示困惑。很明顯她在隱藏情緒,強作鎮定,但他又如何看不出來。


    一個舞姬的名諱,對他來說不過是個桌子凳子般的稱呼,相信對所有關心這件事的人來說也是一樣。可是,她為什麽對此異常關切?若是穆氏告訴她詳細,她該緊張的,不應該是那舞姬的相貌麽。


    他淡淡注視著她,看到她聽了他的回答,瞬間如被雷電擊中一般,臉色煞白,身體僵硬。


    “你怎麽了?”他微凝了眉頭。


    如瑾握著花剪的手微微抖動,胸口悶悶的,感覺到溺水一般的窒息。她迎上長平王的視線,意識到自己不妥,連忙放下了剪子,將手藏在袖子裏。可是,那袖口也開始輕輕顫動,掩飾不住她的異常。


    眼前的男人,目光如雪原上的日光,直照千裏,洞悉一切。她知道自己的情緒全被他看穿了,索性不再遮掩什麽,大口大口的喘起氣來。


    “你到底怎麽了。”長平王微微凝起的長眉變了深鎖,站起來,朝她走去。


    如瑾閉了閉眼,“王爺,抱歉,讓我冷靜一下。”她背轉了身子,麵向掛著美人圖的雪色白牆,一下一下,努力調試呼吸。


    長平王住了腳,站在距離她幾步遠的地方,靜靜等著。


    一瞬間他腦海中轉過許多個念頭,猜測了許多,又排除了許多,很快料定光憑穆嫣然的話,她不應該是這個樣子。不管穆嫣然說了什麽,如何明示暗示,宮裏那位真實心意如何都是尚在大家揣測,是虛無縹緲的,並非既定事實,遠不至於引起她這麽大的反應。


    她一定有事瞞著自己。


    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長平王少有的感到微微的挫敗。在他看不見的地方,一定發生過什麽事。在哪裏?哪一次?他全然無頭緒——而原本,他以為,她之於他來說已經沒有什麽秘密可言了。


    如瑾對著牆壁站了許久,一起一伏的纖弱肩頭才漸漸穩定。她終於轉過身來,看向長平王。


    “讓王爺擔心了,對不起。”她露出微笑。


    可長平王的臉色反而更沉,因為她那個笑,蒼白虛弱,還不如不笑。他沒說話,默默看著她,等待解釋。


    如瑾停頓了一會,仿佛在思考怎麽措辭,然後才開口問:“王爺想必已經知道,那位舞姬相貌肖似於我,若是刻意模仿穿戴言行,足能像個**成?”


    長平王臉色如常,但是立刻就問:“你怎麽知道?”


    “從穆嫣然那裏得知的。”如瑾給了這樣的理由。


    穆嫣然當然沒有親口說過,若是日後長平王去查問當時在場的侍從,很快就能揭破她的謊。所以她沒有直接說是穆嫣然“告訴”的,而是打了一個馬虎眼。“從穆嫣然那裏得知的”,完全可以解釋為她又通過別的渠道打聽了零碎消息,拚湊起來,做了推測。


    她想的很好,但卻沒料到這個馬虎眼立時就被戳穿了,長平王甚至沒有給她回旋的餘地。


    他看著她,淡淡說,“穆氏不可能知道這個,因為,那舞姬蕭氏並未刻意模仿你的穿戴言行。你認識她?還是她認識你?她為什麽要模仿你,你又為何篤定?”


    一連幾個問句讓如瑾愣在當場,立刻意識到自己疏忽了!


    適才的緊張慌亂懼怕等種種情緒,讓她一時失了冷靜,平複之後也沒有完全恢複正常理智,竟然問出這麽愚蠢的話,難怪會被長平王抓住漏洞。


    是啊,蕭綾剛剛獲寵,還沒有和她相見,甚至大約都不認識她,怎麽可能模仿她的穿戴言行?


    “我……”她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長平王眼睛不眨一下,一直盯著她。她看到他眼中的審視,擔憂,思索,種種情緒交雜湧動,可定睛再看,那些情緒又全都沒有,仿佛從沒出現過,隻剩了一雙幽深的眸,一切隻是她的錯覺。


    令人窒息的沉默。


    兩人相對站著,他看著她,她偏了臉。


    隔著一個屋子,遠處的外間傳來花盞帶著試探和忐忑的稟告:“王爺歇一會嗎?王妃著人送了滋補的湯食,也有藍主子的份。”


    如瑾長長鬆了一口氣。


    大約是張六娘知道她在這裏盤桓時候過久,前來打擾。她感謝這種打擾,讓她從凝如蜂膠的窒息裏脫困而出。“我去看看?”她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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