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怪我收了佟家姐妹?”


    “不,並不是責怪王爺,您那麽做自有您的道理,她們走上這條路也是自己的選擇,我的意思是,王爺要謀事,殺伐決斷自然不能心慈手軟,但對一些無關緊要的人和事,何不放其一馬。”


    接觸越多,如瑾越覺得長平王殺氣重。


    宮裏生長的人,能熬到現在不容易,她理解他的殺氣從何而來。虎視眈眈不懷好意的人太多,許多時候若不狠一些,別說成事,就是自保都不可能。這些日子她時常回憶前世看過的書,諸子,傳史,從前人的故事中體味和衡量“寧可錯殺一千不可放過一個”這種態度,究竟對是不對。


    但是一直沒有想明白。


    如果這態度是錯的,反過來做一個仁慈寬厚的人,那麽在有皇帝皇後這種父母的情況下,長平王能順利實現願望,或者說,能安然活命麽?仁義道德終究不如兵刃保命的效用大啊。


    但如果這話是對的,一路殺將而去,即便最後能夠成事,因殺伐而獲得的天下,就真的會安定嗎?


    兩種想法不斷交織,她一時想不出結果。


    但,不管怎樣,無論哪種想法是對的,她都不希望今後要一起過一生的人,是殺氣太重的家夥。她覺得,他可以殺人,然而不能無緣無故殺人。


    譬如佟秋雁。


    一個努力向上爬的女子,到目前為止,做過的最大的壞事也不過是將妹妹弄進了王府,罪不至死,而且她的存在也沒有威脅到誰,他隨口就說一句讓她“病死”,如瑾萬萬不能苟同。


    所以她多說了幾句,希望他能聽得進去。


    說完了,就靜靜地看著他,看他是否會惱。


    長平王微微沉吟,露出思索的表情,於是如瑾感到比較舒懷。不管他最後聽與不聽,起碼他在認真考慮她的話,這是尊重,也說明他不是剛愎自用,聽不進勸告的人。


    “你說的也有道理。”如瑾聽見他說。


    她就很高興。


    他口口聲聲說將她當妻子,如果兩個人在一件事上有分歧,但卻不能正常溝通想法,你覺得你對,我覺得我對,誰都不能說服誰,那麽這種夫妻也就沒意思了。如瑾不指望片刻的交談就能改變他的觀念,但這次的談話,無疑是一個好開端。


    “多謝王爺。”她說。


    “謝什麽?”長平王詫異。


    如瑾抿唇而笑。


    “謝我放過佟秋雁?”


    如瑾搖搖頭。她所感謝的,三言兩語說不清,總之心裏高興就是了。


    長平王就看見燭光映照下,彎唇淺笑的少女褪去了日常不經意間就會流露的清冷,如同揭開一層紗,拂去一層霧,籠在清冷之後的明豔光彩俱都綻放,灼灼其華,讓人挪不開眼。


    他凝目,讚歎不已。


    “瑾兒,你真好看。”


    如瑾正看著他高興,突然發現他的目光成了凝膠,熱熱的,牢牢的粘在了自己臉上,訝然之後有些發窘,連忙轉目,別開了臉。


    “過來。”他隔著桌子將她往身邊拽。


    “哎……慢點兒!”他力氣大,如瑾不得不非常失態的提裙跨過矮桌,免得被帶倒。幸好屋裏沒有旁人,不然讓內侍婢女們看了這樣的事,私下裏怕要笑話很久吧。


    長平王自然是從來不在乎這些,如願將人拽過去,兩下就摟在了懷裏,牢牢地抱著。他將下巴抵在她的頭上,左右蹭來蹭去。


    頭發都弄亂了!如瑾非常討厭他這個毛病。不過……不過他這樣親近的態度,又無端讓她覺得很溫暖。心疼頭發和些微的害羞之餘,漸漸的,有些享受他的親昵。


    唯一的一盞燈火搖曳著,些許冷風從窗縫門縫透進來,將之吹得微微晃動,屋裏的光線就越發不明亮了。


    佟秋雁站在屋地中央,呆呆看著燈台發愣。


    是最普通的銅質燈台,刻了兩三朵式樣普通的五瓣小花,似桃似杏,也說不清是什麽,總之,就是不值錢的玩意兒罷了。


    可以鑽進冷風的屋子,不入流的破燈盞,炭火不旺的籠爐,用舊了的廉價家具,佟秋雁終於明白自己為什麽會住這樣的地方了——即便抬了姨娘,在王爺的眼裏,自己也不過是一隻螞蟻,一片樹葉,甚至連螞蟻樹葉都不是。


    這姨娘的位份,興許源自妹妹的獻身,興許源自父親的功績,總之,與自己無關就是了。王爺根本就不拿正眼看自己啊!


    一切討好殷勤都是白費,視死如歸赴湯蹈火的願望,也不過換來他冷冷一哂。他瞧不起自己。


    既然如此,為什麽要將我從青州帶來京城?!


    難道就為了等我主動獻出妹妹嗎?


    佟秋雁無聲地問著,握緊了拳,咬住了牙,眼淚嘩嘩地流下來,卻不讓自己哭出聲音。外間是值夜的丫鬟,說是值夜,不如說是監視看守。下房裏住著婆子們,從此以後俱都是讓她禁足的看守了。她不想讓她們看笑話。


    抬了姨娘,走進這院子的時候,她曾發了狠心,信誓旦旦要將如瑾派過來的奴才一一收服,恩威並施,細水長流,自幼從母親那裏耳濡目染學到的馭下之術,她相信肯定會有用武之地。


    可短短不過幾天的時間,她就發現,這收服奴才的願望似乎是不可逾越的高山,也許這輩子都做不成了。


    藍如瑾有什麽好?為什麽父親對其讚佩有加,反複叮囑不要得罪她?她和王爺才相處多久,為什麽就把王爺哄得服服帖帖,什麽都以她為先?就因為她年歲小些,更好看一些嗎?


    自己也不差啊。


    她伸出手,慢慢撫摸自己的臉,從眉毛到鼻尖,從紅唇到兩頰……


    院門外突然傳來喊聲。“姐!姐——”是妹妹佟秋水的聲音,雖然隔著門牆,卻因寂靜的夜晚而顯得非常清晰。誰讓這院子實在太小呢。


    下房的婆子自然是不會去開門的。藍妃說了,不許佟姨娘裏外溝通消息。


    “姐——你怎麽了,為什麽被禁足?出了什麽事?”佟秋水不斷拍門,砰砰的,很大聲。


    婆子就出去應門,“小佟姑娘,上頭不許姨娘見人,您請回吧,就是把門拍破了擠進來,咱們也要把你攔出去的。”


    “上頭?上頭是誰?王爺?王妃?還是……”佟秋水遲疑,“還是藍妃?”


    “錦繡閣傳來的消息,我們不知道是誰,總之您請走就是。”


    “我去找王爺!”佟秋水轉身就要走。


    佟秋雁猛然推開了深秋時就糊死的窗子,迎著冷風朝外喊,“妹妹不要魯莽!是藍妃讓我禁足的,你莫要管我,好好過自己的。”


    “姐,藍妃為什麽禁你足?!”


    佟秋雁欲待再說,雜役婆子趕過去將窗戶關了,“姨娘別讓我們難做,您再往外說一句,我們這些人都要挨板子,所以你要是再說,我們隻好以下犯上了,您可三思!”


    佟秋雁氣結。可到底不敢再說了。她明白這些人的來路,這樣的情況下,肯定是不會客氣的,她不想再被捆被堵嘴。


    “你們……你們!”佟秋水在門外聽見婆子的話,見姐姐沒了動靜,氣得眼淚迸出。原地轉了兩圈,不得辦法,卻瞄見牆角那邊有人縮頭縮腦,好像是西芙院的丫鬟。這裏離西芙院特別近,再喊下去,隻是讓那些女人看笑話罷了。“姐你等著,我一定會救你出來的!”她喊了最後一句,跺跺腳,走了。


    提著裙子匆匆往錦繡閣跑,半路卻漸漸慢下來,最後停了腳。


    聽說如瑾宿在錦繡閣。


    進府一年多的姐姐都在那邊碰壁被禁足,自己時日尚淺,能一頭撞進去嗎……


    “瑾妹妹,藍如瑾。”她喃喃念叨,腦中飛速劃過舊日的事。


    如瑾一直是聰慧的,原本,那聰慧隻在詩書上,後來卻變了,待人處事越發顯出能耐……到如今,這份聰慧終於用到內宅爭鬥之中,並且用在了舊友身上麽?


    遠遠望著錦繡閣樓頭燈火,佟秋水默立半晌,最終轉身回了院子。


    麵對已經變了的如瑾,她想,也許自己也該改一改性子,不要冒失莽撞,不要想什麽就做什麽。忍耐,等待,或許對救出姐姐更有幫助。


    是夜,東宮燈火通明,人影進出不斷,禦醫和宮女內侍們匆匆忙忙,滿頭大汗。


    太子在晚間按慣例喝了安神湯之後,突然倒地,昏迷不醒,隨後便被診出中了毒。幸好那湯他隻喝了一小口,禦醫說,若是喝多了,恐怕就再也醒不過來了。


    皇帝震怒。


    為了穩定人心,太子中毒的消息並沒有擴散,隻局限在東宮之內,然而這並不妨礙皇帝追查凶手。


    效率極快的順藤摸瓜之後,那碗湯被查出中間經過了一個可疑的宮女之手,而那宮女之所以可疑,是因為她的表妹在永安王府當差,是皇後指給張七娘的陪嫁。


    與此同時,遞上皇帝案頭的,還有宋侍郎府上一個幕僚喬裝仆婦趁夜出府的消息。雖然那幕僚在被抓獲的當時就服毒自盡,但他在死前卻大喊了幾句語調怪異的話,似乎是在交待什麽事情,而在鬧市之中,周圍人多,有誰聽到了他的話,接下來又做了什麽事,捉捕他的禁衛就不知道了。


    兩相聯係,太子的中毒和宋直幕僚的自盡,如果說和永安王一點關係沒有,除非皇帝是傻子才會相信。


    經過治療的瓊靈縣主被灌下滿滿一碗湯藥之後,從昏迷中醒來哭了幾聲,就帶著右臂上的夾板虛弱睡去。永安王聽人稟報了女兒的情況之後,一言不發,看著封閉的窗子默坐。一坐就是兩個時辰。


    快到子夜時分,突然大開的房門灌進冷風,將他從沉默中驚醒。轉臉,看見魚貫而入的內侍,領頭的是張德。


    永安王心中微沉。


    如果是康保前來,大概隻是父皇派人過來關心孫女的傷勢。然而張德來了,這個在禦前地位並不十分顯赫,卻一直埋頭做重要事的太監,帶來的,恐怕隻能是不好的消息。


    “王爺,請隨老奴前往勤政殿。”張德躬身開口。


    永安王就更加不安。


    去禦前,深夜時分,父皇不睡覺,是為了什麽?


    晨起被囚困的原因,是閣中以貝成泰為首的大臣們根據大理寺等各部聯合審出的災銀案結果,指責他偽造證據構陷儲君。但太子有沒有沾髒水是明擺著的事情,他不信父皇會昏聵到這麽偏聽偏信的地步,因為一個漏洞頗多的結果而拘困他。


    在狹窄的配殿裏默坐一日,他早已體會出了父皇的用意。


    父皇,並不想動太子。


    可,隻為了這個,就將他囚困在宮裏?還將妻妾女兒都押了來?


    大約不是吧。


    那又是為了什麽?想不出緣由的時候,恐懼就會放大,麵對深夜的傳召,心中便更加沒底。


    “有勞公公。”永安王站起來,稍微活動一下坐麻了的腿腳,腳步僵硬地跟在張德身後。


    出了殿門,周圍馬上圍上幾十個護衛,前後左右,將他包裹在中央。冬夜的風冷冷的,各處宮殿簷角下風燈亂飄,照不透深沉的霧靄。


    永安王深深吸氣呼氣,一邊默默地走,一邊讓心情平複。禦前應對最忌慌亂,一慌,就會失格出事。


    踏進勤政內殿,看見短榻上歪著喝茶的皇帝時,他深深低頭,跪地行了大禮,口稱萬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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