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竹春手上有幾分力氣,拖走冬雪肯定綽綽有餘。


    如瑾放了茶盞,吐口氣,伸手指了冬雪,“你為何不走,如此,有意思麽?”


    冬雪就要往前跪爬,無奈被吉祥死死拽住,領口都扯開了半幅。“主子……您饒了奴婢吧,襄國侯府向來寬厚待下,奴婢失手碰翻了碗而已,您若將奴婢攆了……恐怕太太知道會傷心。”


    如瑾不由動了動眉,難以置信地看著她,“我到底有多笨,或者你到底以為我有多笨,事到如今還要這樣狡辯。”


    吉祥看看主子臉色,總不能讓主子和一個犯錯的婢女對嘴對舌,便和冬雪直言了,“你這段日子心有些大了,不該你上前的時候偏往前湊,襄國侯府尚有規矩,何況是王府。王爺現在是沒留意你,若哪日看出了你的心思,你讓主子的臉麵往哪擱?”


    冬雪臉色大變,“沒、我沒有……”


    “沒有?”吉祥冷笑,“譬如昨晚的事,別辯解你是一時失手,是偶爾冒失。我問你,昨天飯吃得晚,褚姑為什麽還要做宵夜?是你去廚房假傳的命令吧!別以為褚姑平日悶聲不語就不會將此事泄露出去,她不說,別人還不會問麽?我留你在房裏給主子做暖鞋,你偏跑去弄了一碗湯到王爺跟前獻殷勤,是安的什麽心?枉你跟著主子這麽久,不知道為她打算嗎?王府這麽大,這麽多人,咱們藍府出身的又有幾個?幸好王爺看重抬舉著主子,才讓她在府裏站住腳,不然上有身世顯赫的正妃,下有滿府的姬妾婢女,主子這後來之人要如何自處?咱們這些人怕不要處處艱難?你不說一心幫襯主子,反而還生出這樣的念頭,不說比不上後來的竹春,就是連荷露菱脂兩個都比不上,你到底是怎麽想的!”


    如瑾沒料到吉祥說出這樣一番話來,不由動容。


    她竟想的這麽深……


    不是自小跟在自己身邊的丫鬟,可這份周到細致、設身處地為自己著想的心思,卻和青蘋舍身擋刀差不多了。不由就想起當日老太太犯糊塗讓她給人用藥,她下不去手、背地裏找自己打商量的事來。吉祥,一直就是個本性純善的丫頭啊。明白那麽多的曲折,有那麽多心眼兒,卻也沒失了本心。


    老太太怎麽就糊塗至此,將之攆走了呢!


    若非當初一時心慈撈了她,豈不可惜了這樣一個好丫鬟。


    冬雪卻聽得呆了,連扒著隔扇的手都鬆了勁兒,吉祥索性也不扯她了,隻站在旁邊冷冷的恨鐵不成鋼的看著。


    冬雪有些茫然,抬頭看看吉祥,再看向端坐不動的如瑾,對上她洞悉明澈的眼,立刻就知道……自己竊以為隱藏得很好的小念頭,原來早就被看穿了……


    “主子……奴婢是……是想幫襯您。您想想,府裏這麽多人,咱們院子裏卻沒一個能幫上您的……王妃那裏還有滿院子的婢女呢,前陣子雲芍幾個不安分,定是打著不好的主意,若真讓她們成了事,幫著王妃在王爺跟前說好話,王爺一心軟……那可要遭。主子,您總說要未雨綢繆,現在王爺是整日到咱們這裏來,可是……”


    “可是萬一被別人絆住不來了,我就岌岌可危?所以你才赤膽忠心地要給我分擔?”如瑾淡淡打斷了她,語氣帶了點輕微的嘲諷。


    “……奴婢沒有對主子生壞心,絕對絕對沒有!”冬雪賭咒發誓。


    如瑾感到一絲厭煩。


    如果冬雪不說這樣的話,一直裝傻充愣下去,或者肯大方坦白心思,她還會高看她一眼。她懶得再說什麽了,揮揮手,示意吉祥將之帶下去。


    這時候,外間的房門卻被人推開了。吉祥不由扭頭,暗想是誰不通報就進來,卻看見,進門的是長平王。


    長平王微微一愣。


    他本來以為如瑾在睡回籠覺,進院進屋都沒讓人驚動,悄悄地就自己進來了,誰知,卻看見兩個丫鬟一站一跪堵在內室門口。


    目光在冬雪的狼狽和吉祥的尷尬上打了個轉,沒說什麽,自己換掉踩了雪的靴子,穿上軟鞋,像平日一樣往裏走。


    吉祥忙上去相迎,笑著福身,接了大衣服過去掛在衣架上,“王爺今日回來真早。”一麵在身後搖手,示意冬雪趕緊退出去。


    冬雪本已絕望的眼睛裏卻突然閃了一道光。


    回頭看看正要下地的如瑾,再看看快要進內室的長平王,她咬了咬牙。


    “王爺!”冷不防,趁著吉祥沒防備,她一下子撲到了長平王腳邊,砰砰磕頭,“求王爺開恩,讓主子饒了奴婢吧!昨晚奴婢失手燙了王爺,主子要將奴婢攆回藍府去呢!奴婢一家子都在襄國侯府伺候,若是奴婢被攆了,一家人都要受牽累,再也抬不起頭,隻能任人作踐了……您行行好,勸一勸主子,隻要讓奴婢繼續留在王府,做牛做馬,什麽髒活累活奴婢都願意幹!”


    吉祥唬了一大跳,下意識就要上前堵她的嘴,可當著長平王的麵,已經有一個丫鬟不懂規矩了,她再逾矩行事,豈不更讓主子沒臉。咬牙忍住了上前的衝動,看向冬雪的眼神卻再也沒有惋惜憐憫了,俱成了冰刀子。


    剛穿完鞋的如瑾也被這段話弄得一愣。千看萬看,竟沒看出冬雪是如此的人!


    鄭媽媽是藍府老人,以前又有幫著如瑾在老太太跟前遞話的情意,她要將女兒送過來熬出路,如瑾自然不拒絕。這麽久以來,冬雪也一直乖順,做事說話都是極有分寸的,怎麽最近這樣不正常。


    如瑾心裏生了火氣。


    幸虧長平王與尋常男子不同,否則,冬雪這番央告說出來,自己豈不要落個大大的沒臉。倘若自己嫁到別人家裏,娘家跟來的侍女如此做派,怕是什麽好聽的話都要傳出來了……


    長平王聽了冬雪的話,起初有些意外,微有訝色,不過很快就恢複了往日神態,低頭看了看跪著痛哭的丫鬟,目光微冷。轉而卻去和吉祥說話,“怎麽帶的底下人,不知道教規矩麽?”


    是平日裏從沒對辰薇院丫頭們所用過的嚴厲。


    吉祥一僵,繼而立即反應過來,急急行了個禮,告罪道:“奴婢這就帶她下去好好教訓!”然後飛快走到冬雪身邊去拖她。此時是長平王發了話,她自然可以無顧忌地動手了。


    “王爺!王爺恕罪!奴婢不是有意的……”


    冬雪聽了長平王的話更是渾身一震,臉色雪白,聲音發抖,覷著長平王的臉色哀哀哭求。吉祥去拽她,她仍是掙紮,不過卻不敢像之前那樣拚命,三兩下,就被吉祥拖了老遠。


    “王爺……主子……”冬雪一直哀叫。


    長平王似乎是嫌她聒噪,淡淡掃了吉祥一眼,“越發不會做事。”之後抬腳進了裏屋。


    吉祥一驚,猛然醒覺,不由對仍然不知悔改的冬雪大怒,從懷裏掏了帕子就塞進了她還在叫喊的口中。冬雪冷不防嚇了一跳,愣了一下,吉祥已經揚聲朝院子裏喊吳竹春了。


    幾個丫鬟輪流在上房伺候,此時不當值的吳竹春正在廂房裏,隱約聽見了上房動靜也守規矩沒過去,聽到吉祥喊,才應聲進屋上前。一見屋裏情景也沒多言,直接接過吉祥的手,一個人就將冬雪雙臂反扣在身後,輕巧拖了出去。


    院中兩個小丫頭在堆雪人,隻堆了一半,因著正房的動靜和長平王的到來停了手,正往上房看,訝然而好奇。看見冬雪被拎出來一直拖進了偏廂,就更不解。平日不怎麽在外走動的胡嬤嬤由房裏出來,不動聲色看了看那邊,然後叮囑荷露菱脂兩個:“不該你們知道的不要亂問亂聽,該做什麽做什麽去。”


    兩個丫頭連忙規規矩矩站好,低頭應“是”。雖然心裏滿是好奇,但俱都丟開了。


    正屋內室裏,如瑾因長平王突然回來撞見此事,冬雪又冒失上前說了那樣的話,感到有些難堪。畢竟是她的丫頭,長平王待她再好,她連自己的近身人都約束不住,未免也是慚愧。是她太疏忽,沒料到冬雪有這麽大的膽子,敢破釜沉舟鬧上一出。


    虧是長平王,這要是換了別個腦子不靈光的,還不以為是她苛待下人?一旦冬雪求來了寬恕,再借著委屈柔弱往跟前湊……高門大戶裏,這樣的事可不算少。


    如瑾越想越覺得別扭,見長平王兩句打發了不懂事的婢子,不由又是感歎。待他進內室,臉上神情就有些複雜,想說點什麽,卻又不知道是解釋好,還是就此揭過。


    倒是長平王先笑了,看住羅漢**未曾收起的繡架,仔細端詳兩眼,“怎麽,賢妻剛在剪紙上大展風采,又要鑽研繡工了?”


    如瑾被他言語裏的戲謔惹得牙齒發癢,一時丟開冬雪的事,轉身將繡架子收起來放了,忿忿道,“妾身在家裏胡亂繡著玩,又不拿出去給您丟人,王爺不必憂心。”


    “本王憂心什麽,討個手巧的妻子固然是好,可女子笨一點,反而有趣。”長平王伸個懶腰,往榻上歪著坐了。


    如瑾登時盯著他,“原來妾身這麽有趣,能給王爺解悶兒。”


    “是啊。”


    如瑾咬牙。長平王就看著她笑。


    吉祥的聲音隔著簾子響起,“王爺,主子,奴婢奉茶。”


    “進吧。”如瑾再盯長平王一眼,轉身到離他很遠的椅子上坐了。


    於是端了托盤進屋的吉祥就看見男女主人隔空相望,誰也不說話的情景。她心裏登時咯噔一下,悄悄覷了一眼兩人的臉色,一個淡淡的,一個微笑著,俱都看不出什麽,她未免更是憂心。奉了茶,拎著托盤沒有立時退下,默默立了一瞬,發現王爺和主子仍然不說話,一咬牙,她就朝著長平王跪了下去。


    “王爺,是奴婢沒有帶好底下的人,衝撞了您。冬雪那丫頭說得不盡不實,並非主子狠心不憐惜下情,她原還犯了別的錯,您千萬別聽信她的推諉之言,錯怪了主子。”說著就叩首。


    長平王懶洋洋揮了揮手,“知道了,去吧,那個丫頭做事不穩妥,若不念著她是侯府過來的,昨晚衝她突然挑高了簾子進門的舉動,就不該留了。你們主子身體向來弱一些,若眼前都是這等不知分寸,隨便讓冷風灌進來傷了她的人,這裏要你們有何用?你既然知錯,以後管好下頭人,謹慎做事。”


    “是!奴婢省得!”吉祥大大鬆了一口氣,言語裏抑止不住地雀躍,朝長平王端端正正磕了一個頭,恭敬退出去了。


    如瑾心有所感,麵上的佯怒也維持不住了,索性不裝了,走過去將榻桌上的果子往長平王跟前推了推,被他趁勢握住了手,也沒惱。


    沒惱的後果就是又被摟了腰,緊緊抱了。如瑾不由懊惱,暗道這人真是蹬鼻子上臉,可是想想他方才和吉祥說的話,又忍了要掙脫的念頭。再一想他對冬雪的冷淡,似乎也有維護自己的意思在裏頭,心就更軟,最終閉了眼,在他懷裏躺了。


    長平王卻從袖子裏掏出一個東西,“看,我仔細觀察了一下,你手藝還是有進步的。”


    如瑾不明所以的睜開眼,赫然看見他將兩張紅彤彤的窗花鋪在榻幾上,一個圓而長,一個形狀詭異,正是她去年剪的燈籠,還有昨天那個魚戲蓮葉。他竟然都收著!


    “……”如瑾耳根發紅。他收這些見不了人的東西幹什麽,拿她取笑?隔了一晚,她發現那個所謂的魚戲蓮葉真的一點兒都不像,昨晚竟然剪了這麽個東西出來,是發昏了麽?


    長平王笑道:“去年是冬瓜,今年是絲瓜,以後你每年剪的窗花我都留著,看能不能湊一桌全瓜宴,日後也好當做樣板,教導女兒、孫女、外孫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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