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罷了,起來吧,早點養好身子是正經。老六的通房有了動靜,你們也要抓緊。”皇後揮手讓張六娘幾人起來,對太子妃的厥詞未置一言。


    之後,皇後和其他人聊起了別的事。有命婦說起家中子侄,皇後含笑聽著,不時問上一兩句,似乎頗為感興趣。其他命婦見狀有些明白,也紛紛跟著談論起來。京中勳貴官眷數不勝數,能得宮中賞賜女四書的都是煊赫之家,若非靠本事,就是靠姻親紐帶支撐著家族興盛,這其中一條就是與皇室結親。


    皇後嫡出的澤福公主年歲漸長,也到了該說親的時候,想借此攀高的大有人在。如瑾陪坐聽著命婦們跟皇後湊趣,懨懨欲睡。


    太子妃不樂意參與這類話題,起身告辭。皇後就對張六娘和如瑾說,“我和幾位夫人們說話,你們年輕人想必不愛聽,去吧,難得你們進宮一趟,到陳嬪那裏看看去,她也好長日子沒見你們了。”


    張六娘起身應了,帶著如瑾和羅氏往外走。


    如瑾頗為納罕。皇後還是頭一次主動讓她們去見陳嬪,嫡母一般都忌諱庶子接觸生母,何況皇後這等心胸狹窄的。難道是長平王進出朝堂讓她起了拉攏之心?


    有宮女在前頭引路,張六娘落後半步和如瑾並肩而行,說:“太子妃向來目中無人,你不必和她一般見識。”


    “嗯,多謝王妃。”


    “皇後娘娘有些話並不是衝你,她是氣我當不起王府的家,給她丟了臉,你也不用往心裏去。”


    “是。”


    “你要是不嫌累,我就一直在屋裏‘養病’了,家裏我不會插手。上次你妹妹的事我也是身不由己,那天皇後派人指派我那麽做,想挑撥你和王爺的關係而已。”


    如瑾側頭,看見張六娘淡淡的神色,目不斜視往前走著,似乎一切都不放在心上似的。


    一行人出了鳳音宮,走在一眼望不到邊的長長甬路上,兩側是巍峨宮牆,輝煌殿宇,連綿到遠方。來往的宮人們步履匆匆,碰上時就退到牆根躬身,等張六娘如瑾過去了再起身繼續趕路。


    這種繁忙的寂靜唯有宮廷才有。每次進宮如瑾的心境都不盡相同,這一次,踩在雕刻著花紋的青石磚上,看著身邊的張六娘,她感覺自己離前世那種陰暗的生活真的很遙遠了。她現在能以一種跳出來的心情去麵對那些女人,包括張六娘,不管這位正妃內心如何,為何要說這樣的話,她都不甚在意。


    就那麽含笑聽著。


    張六娘不管如瑾是否回應,隻是自顧自的說下去。


    “皇後娘娘其實很可憐。”她唇角有涼涼的笑意,“她名義上是我的姑母,是安國公府嫁出去的姑奶奶,其實又能真正享受到幾分親情?整天算計這個算計那個,殫精竭慮,隻為了保住一世榮華。這樣的日子你喜歡麽?反正我是不喜歡。我不要像她,不要和她一樣過活。”


    “藍妹妹你是個命好的人,王爺看重你,你後半生就有了依靠。咱們公侯之家的女兒,能像你這般舒心的並不多,譬如我,娘家對我的態度和皇後差不多,連親生父母想疼我也有重重顧慮,我擔著皇後侄女的名頭又不可能被王爺真正接受,所以隻能自己關門過日子了,好在王爺還允我溫飽,讓我衣食無憂。”


    如瑾笑道:“王妃多心了。您這般說話讓王爺如何自處,難不成您以為王爺對皇後不敬?”


    “自家人說話何必遮遮掩掩,你我彼此心知肚明。”張六娘道,“你放心,我會安生過日子的,若不是背著安國公府女兒的名頭,我倒很想常伴青燈古佛。”


    如瑾笑笑,故意落下幾步,和羅氏走在了一起。羅氏自從中毒之後身子還沒好全,臉色懨懨的,扶著丫鬟的手才能勉強走路,也不說話,隻一副虛弱狀。


    說著話,一行人拐上了小路。陳嬪住的地方比較偏遠,中間要穿過一座小花園。馬上就是三月了,天地之間有了早春氣息,冬日裏光禿禿的樹梢也微微透了青意。花園裏有長青的鬆柏,有晚開的春梅,看上去倒也不錯。


    如瑾跟著張六娘信步走著,前頭是鳳音宮的雜役宮女在引路,後頭跟著藤蘿吳竹春等人,剛走至小花園中間,突然聽到層層鬆柏之後有男人的笑聲,夾著嬌聲軟語。


    如瑾猛地停了腳。


    這裏是內宮,還有那個男人能在此處肆無忌憚大笑?


    既然是那位在此,怎麽周圍連個依仗都沒有!


    “王妃,咱們繞路吧。”如瑾輕聲和張六娘建議。


    張六娘有些遲疑,“……已經走到了這裏,再繞路……若被人見了隻會說咱們失禮。”


    “難道要上去請安?恐怕會擾了皇上的興致。”女子的嬌聲可是清晰可聞的。


    “這倒也是……”


    兩人稍微商量幾句,尚未有眉目,前頭引路的宮女卻轉了頭,“王妃,藍妃,是皇上在這裏。”


    她說話聲音不低,如瑾當即皺了眉。


    很快就見康保從鬆柏後頭轉了出來,抬眼看見如瑾一行,有些意外,“原來是七王妃和藍妃,您二位這是……去陳娘娘宮裏麽?”


    “康公公好。”如瑾隻能硬著頭皮和張六娘一起問好。


    皇帝的聲音從樹叢之後傳來,“康保,是誰?”


    “回皇上,是七王爺府上的王妃和側妃,要去陳嬪宮裏頭請安呢,不是故意打擾皇上。”


    樹叢後靜了一會,然後,瑟瑟腳步聲響,身穿暖金色便服的皇帝走了出來,後頭跟著的是蕭綾。


    如瑾在瞥見皇帝身影的時候就低頭跪在了路邊,比張六娘快了許多。一行人跪在地上行大禮,如瑾隻能看見龍袍鑲金繡銀的袍角。


    皇帝的聲音響在頭頂,“六娘病好了?許久不見你進宮。”


    “多謝父皇關心。兒臣還沒好徹底,皇後和靜妃娘娘賞了女四書下去,兒臣是來謝恩的。”


    “嗯。”皇帝目光一掃,最後落在如瑾身上。


    如瑾一直深深低著頭,躬著身子,但不知為何卻能感覺到自己正被人盯著,頓時渾身不舒服。


    “襄國侯的頭疼病最近如何?天氣轉暖,該有起色了吧?”


    如瑾定了定神,恭敬答言:“勞皇上惦記,家父近日是好了一些。”


    “讓他好好養著,宮裏有的是禦醫,再犯病盡管去找他們看。”


    “是。”


    皇帝讓幾人起身,如瑾隨著張六娘站起,仍然低著頭。


    見麵次數多了,她已經沒有了初次相見的心潮起伏,那股想上去刺幾刀的恨意也漸漸淡了。長平王無微不至的體貼如同暖陽,一點一滴驅散她內心最深處的冰淩。


    可這不代表重見故人她就能正常與之對話。


    她不想看到皇帝,也不想跟他說話,尤其是……看到蕭綾,她就更厭惡他。


    皇後,慶貴妃,寧貴嬪,以及太子妃和宮裏所有女人,她們的挑釁她都能淡然一笑,置之不理,可近距離接觸皇帝,她依然是沒辦法冷靜。


    隻想趕緊結束這場意外的相遇。


    皇帝卻不走,也不讓她們走,站在那裏隻管說話。“前幾日輪到羅編修進宮講讀,朕看他氣色飽滿,心情不錯,隨口一問,原來是他給幼子訂了門好親。”


    這次是和羅氏說話了,羅氏趕緊又跪下:“托聖恩庇佑,妾身家裏才能祥和美滿,吾皇萬歲。”


    “自家人說話,不必講虛禮。”皇帝讓她起來。


    如瑾耳中聽著兩人對話,身上不舒服的感覺卻仍舊沒有消失。難道皇帝還在看她?她忍了抬頭的衝動,屏息立著。


    皇帝卻說:“怎麽見了朕都像老鼠見了貓,誠惶誠恐的,頭也不抬。”


    如瑾隻好抬首,眼簾卻是垂著的。張六娘道:“父皇威重,兒臣等人失禮了,請父皇恕罪。”


    蕭綾適時插嘴,微微偏了偏頭,流露女兒嬌態:“皇上,您好不容易歇了一個時辰,說要陪臣妾的,倒是和王妃她們說起話來,一說就是半個多時辰,還哪有工夫分給臣妾?”


    這樣當眾肆無忌憚的撒嬌未免太出格,張六娘三人俱都垂首。


    皇帝這才轉目,看了寵姬一眼,“幾句話,哪裏就半個多時辰了?”


    “臣妾覺得一個時辰都有了。”蕭綾美目流轉,“皇上,東頭池子裏的浮冰化了,水正清呢,臣妾陪您去看看?”說著竟上前拽了皇帝的衣袖。


    皇帝的神色晦暗不明,被蕭綾扯著袖子撒嬌,並沒有立刻答應,隻問張六娘:“老七最近如何?”


    張六娘忖度不出“如何”這兩字指的是什麽,小心答道:“王爺早出晚歸,忙於聽政進學,十分上進。”


    “嗯,他玩了許多年,也該勤謹一些了。”


    張六娘恭謹笑笑。


    皇帝又說:“聽聞你養病日久,府裏內務皆是旁人打理?”


    如瑾不信皇帝不知道這“旁人”是誰,曾經長平王說過,皇帝身邊有一群心腹侍衛,專司刺探。他既知是誰,為何不直說,還要繞個彎子?


    旁邊張六娘恭恭敬敬地回話:“兒臣無能,王爺整日辛勞也幫不上他,連內務都沒精力打理,實在有愧。”


    卻沒說是誰在替她打理。


    皇帝便問:“老七是比以往辛苦,不過朕看他每日倒是精神不錯,想必府中諸事舒心,是這管內務之人的功勞了。”


    張六娘得體的笑容頓了頓,才說,“父皇說的是,藍妃她的確是做事細致。”


    皇帝滿意點頭,將目光再次轉向如瑾,在她未施脂粉的清素容顏上停駐不動,眼神意味不明。


    “聽說你未出嫁時便執掌家事,頗為幹練。”


    被問到頭上的如瑾極快地向上掃了一眼,一板一眼地答說:“妾身未曾執掌過侯府內務,隻是跟著母親學做事而已。”神情素冷,恭敬過頭,帶著拒人千裏的疏遠。


    這種刻意的疏冷未加掩飾,在場所有人都感受到了,皇帝亦不例外。


    他眸光微動,盯了如瑾一眼,問道,“你似乎不喜與朕說話?”


    如瑾當即提裙跪下,俯身磕頭:“妾身惶恐!皇上龍威之下,妾身不知該如何答言,說錯之處望皇上恕罪。”接著寬大衣袖的遮掩,她沒忘了將香囊的封口再扯開一點。


    皇帝神色淡淡的,“是麽。”


    “皇上……”蕭綾眼波流轉,目光哀怨地看向皇帝,似在抱怨他不肯單獨陪她。


    康保微躬著身子眼珠轉了又轉,拿不定主意是要將皇帝勸走,還是督促如瑾多開口說話。張六娘似也在忖度權衡,一時沒搭腔。


    羅氏卻是跟著如瑾的丫鬟一起跪下去的,她臉色原本就蒼白,這麽一跪差點摔在地上,扶著侍女的手大喘了幾口氣才緩過來,一緩過來就朝上懇求:“皇上息怒,容妾身鬥膽說一句,藍妃她素日做事十分謹慎小心,妾身私下還覺得她有些刻板呢。所以她一定不是有意冒犯龍威,隻是心中惶恐,方才小心過頭了而已。皇上明鑒,藍妃日日打理府中家事,伺候王爺起居,殷勤又周道體貼,連我們這些人都多多蒙她庇佑,您看在王爺的麵子上不要與她計較吧?”


    張六娘斜斜瞥她一眼。


    如瑾俯首恭聲道:“羅姨娘會錯意了,皇上胸懷四海豈會與你我計較,你這樣說有損皇上聖名,快些賠罪!”


    羅氏就跟著磕頭,磕了兩下就有些喘不上氣,撫著胸口搖搖欲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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