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會捧卷細讀的。”張六娘問,“嬤嬤是否從永安王府而來?不知我那七妹妹……”


    嬤嬤道:“在永安王府隻見了宋王妃、穆側妃和幾位姨娘,聽王妃說張側妃臥病不能聽訓,是以奴婢並沒見到。不過禦醫常去看診,應該很快就能痊愈了吧?王妃不必憂心。”


    這說了等於沒說。


    張六娘歎口氣。嬤嬤便告辭:“奴婢還要去幾位長公主府,還有幾家公府、侯府,改日再來與王妃請安。”張六娘帶人相送,嬤嬤勸大家留步,又提醒說:“眼看著到晌午了,王妃若是進宮謝恩,不如等過了午歇時間在去。”


    宮裏發了賞賜來,視東西輕重決定需不需要特意進宮謝恩。這回的女四書雖然不是貴重東西,但卻有後妃訓導後輩的意思在,又是規勸女德的,算是比較重要的事,因此接了賞賜之後進宮一趟亦是必須了。


    如瑾前世在宮裏也曾接過這類賞,皇後重視女子品德教養,每年都要來這麽一回,有時是《女訓》,有時是《女則》,這次更是索性來了全套。如瑾看著那放書的錦盒就暗自好笑。


    真正的女德又不隻在表麵功夫,將女四書倒背如流又能怎樣,私下裏陰謀詭計害人不斷,照樣是失德之人。


    不由就想起那夜長平王所說的話。


    她當時問他,既然柴記典坊探知了她那麽多私事,包括許多難以啟齒的、見不得光的,他為何還要娶她?


    他說:“……正是因為知道了你做的事,才覺得有意思。豪門大戶的後院哪家沒點傷天和的事?宅門裏生長的女兒,要麽被保護得純善過頭,要麽浸**其中練得一身好手段,或者是兩邊都不挨的半吊子。我要娶妻,難道會選那些半吊子和良善人麽?自然是越厲害越好。”


    “可我一定不是最厲害的。京裏京外那麽多手段高明的女子,我自知不及。”


    她的所謂手段和本事,更多都是被逼出來的,不是天性裏與生俱來,並不純熟,也不出眾。


    “你已經不錯了。且我也不是必須要頂頂厲害的女子,還要看人的。”


    長平王當時摟過她,說:“當日在青州見你,我就很好奇。你看起來是個很幹淨的人,眼睛,氣度,看起來一定不擅長做醃臢事,該是清高孤傲的那種。可偏偏典坊的記錄那麽詳細,明明白白寫著你怎麽跟人鬥法。我便想,這姑娘大約就是我要找的人了。”


    “你要找什麽人?”


    “生於淤泥而不沾汙穢的,本事要夠,性子要幹淨。”


    “天底下這樣的人豈非很多。”


    “不,不多。一旦浸**於勾心鬥角,許多人便移了性情。”


    她就開玩笑:“移了性情怕什麽,自有女四書規範言行,每日早晚讀上一個時辰,保管都是賢良淑德的賢妻。”


    長平王道:“這等表麵工夫最是惹人厭棄。口吐蓮花念四書,轉身黑心下殺手,自小到大這等女人我見得多了,滿宮裏都是。”


    他所說的女人可不就是皇後為首的那些。還一本正經地到處賞賜女四書規勸婦德,都是些粉飾太平的表麵工夫。


    然而這工夫一做出來,不但發賞的人冠冕堂皇,領賞的也要感激萬分,將工夫做足做透。


    張六娘回頭和如瑾商量:“宮中賞四書,合該我等一同去謝恩,午休之後我們進宮?”


    “好。”如瑾自然是應。這種事去了無所謂,若不去就顯得不敬了。


    張六娘扯扯嘴角:“我和皇後娘娘許久未曾好好說話了,也不知這次去了她會否給我臉色看。有你們陪著,興許我還能好過一點。”


    如瑾不想接這個話,也不關心她和皇後之間如何,跟羅氏一起告辭各自回了院子。午休後登車去宮裏,也是三人各乘一輛小車,並沒有同車說話。


    太子妃也領著東宮的側妃良娣等在鳳音宮偏殿,如瑾跟著張六娘進去,兩邊打了照麵,隻互相略略點頭。一來皇後午休未起不能高聲,二來偏殿裏還有幾位外頭的命婦,也是接了賞賜進來謝恩的,當著外人,太子妃就算臉上掛著想找茬的神色,到底也沒付諸行動。


    等到皇後起床宣召眾人進去,各自行禮落座之後,如瑾陪坐在側不主動說話,盡量保持低調。將身上帶的香囊拽開一道口子,繼續弄出一些不輕不重的氣味來。


    皇後和命婦們說笑了一會,似乎無意間想起來似的,念叨說:“老六那邊今天來不了,說起來許久未曾見著瓊靈那孩子了。聽說老六跟前有個姬妾懷了身子,本宮還沒來得及打發人去瞧。”


    秋葵在側笑著糾正:“娘娘記錯了,不是姬妾,是王妃跟前的一個侍女。今日聽說已經抬了姨娘,是宋王妃做的主。”


    如瑾對永安王府姬妾之事沒有興趣,陪坐一旁隨意聽著,卻感覺到主位上看過來的目光。


    皇後的臉上一派祥和之色,笑吟吟地敘話,掃視眾人時也很自然,沒有特意的針對,可如瑾還是感覺到她看過來的眼神別有含意。


    正暗自納罕的時候,隻聽宮女秋葵說:“這位新姨娘說起來,還和七王爺府上的藍妃有些淵源。”


    如瑾心中一突。


    莫非……


    皇後狀似無意,“哦?是麽?”


    殿中其他人也看向如瑾。秋葵笑道:“原是之前從襄國侯府陪嫁過去的丫鬟,她主子犯了錯,六王妃心地仁慈沒有遷罪於她,還將她提到身邊做侍女,誰想一舉有了身孕,真是天大的造化了。”


    是如意。


    眾人聞言神色各異,太子妃修得細細的眉毛高高挑起,露出不屑之色。


    被大家齊齊看著,如瑾含笑接話:“秋姑姑說的人,可是名叫如意的侍女麽?”


    秋葵道:“名字是什麽我不大清楚,是聽去永安王府安胎的女醫官提起的。不過當時藍姨娘兩個陪嫁丫鬟,一個獲罪被處死,想來就是剩下的那個了。”


    有孕懷胎的喜事,提起當日罪過非常煞風景,如瑾沒說什麽,藍如璿和如意怎樣又不關她事,她們愛說,聽著就是了。


    太子妃冷冷搭腔:“六弟膝下無子,能有喜訊自然是頂好的事,但這懷孕的人實在有些不妥當。身份貴賤且不說,單論這丫鬟以前服侍的舊主,那是個多歹毒的人!有其主必有其仆,真讓人為六弟府上擔心。以前那個藍姨娘沒孩子都敢做壞事,這回新姨娘有了子嗣當倚仗,還不知道要做出什麽事來。”


    座中有兩個命婦用帕子貼了貼臉,正襟危坐,隻當沒聽到。這是秉直或怕惹事的做派,而那好奇心強、喜愛看熱鬧的,早就拿眼往殿上瞟了。


    如瑾端坐不語,知道人家都等著聽她接話,她隻作不知。


    太子妃平白拿王府不入流的小妾作筏子,還提起藍如璿,當然是要踩如瑾。可如瑾懶得與之對嘴對舌。無關緊要的人和事,做什麽要費精力?


    一直默不作聲的張六娘突然抬起頭淡淡瞥了一眼太子妃,開口說:“您多慮了,而且據我所知,新姨娘是我們藍妃府上有頭臉的大丫鬟,藍妃為人端正,她家的丫鬟應該也是如此。不然六嫂怎麽沒有讓她和舊主一起伏誅呢?藍妹妹,你說是不是。”


    原本想置身事外的如瑾就這麽被扯了進來。


    張六娘滿臉關切,一副打抱不平之態。如瑾朝她笑笑,依舊沒接話,謹守側室本分。


    太妃子就說:“如果說同出一府品性就會相同,那新姨娘和罪婦藍氏還同出一府呢,你怎麽就知道她不會像舊主?況且按著你的說法,藍妃和罪婦藍氏還是姐妹,豈不心思品行更像?”


    張六娘變色,忙說:“我不是這個意思!”


    “我知道你不是這意思,隻不過,知人知麵不知心,你向來性子綿軟,大約不知道世上還有人心險惡一說。”太子妃揚唇一笑,濃豔的胭脂色耀花人眼,“反正這個新姨娘就是不大妥當,換做是我,才不會抬她的位份!誰知道和罪婦藍氏接觸那麽久,她會不會也黑了心。”


    說話間目光瞥向如瑾,言下之意非常明顯。


    殿中氣氛變得古怪起來,命婦們自然都不搭話,沒人願意平白卷進皇室的嫌隙中去。殿中靜了片刻,鳳座上的皇後這才開口,柔聲朝太子妃道:“你這孩子就是心直口快,口無遮攔。老六家裏的事有伽柔做主,你就不必替她擔心了,她是個妥當孩子。”


    太子妃笑笑沒做聲。皇後卻不往下勸了,仿佛太子妃對如瑾的暗諷她沒聽懂似的。


    如瑾自然不會在這種事情上計較。皇後本就心懷鬼胎,難道還能指望她說公道話?不跟著擠兌就很難得了。如瑾是頂著皇子側妃的名頭來走過場謝恩的,才不會與宮裏的女人們夾纏不清,別人愛說什麽就說什麽,又不會被說掉一塊肉。


    如此坐在一個屋子裏你一言我一語針鋒相對的日子,她上一輩就過夠了。


    張六娘接著皇後的話頭說:“六嫂自然是難得的妥當人,我就不及她許多。自從進府之後我大半日子都在養病,家裏大小事情全賴藍妃,她才是妥當之極。”


    被點名的如瑾笑答一句“不敢當”,然後繼續當木頭人。


    皇後似笑非笑看一眼與自己關係冷淡的侄女,“你這身子什麽時候才能好起來?老七府裏人多,藍氏一個人忙得過來麽?不要累壞了她。”


    張六娘欠身:“兒臣盡力養病吧。”


    皇後就看如瑾:“我這侄女不中用,你多擔待。”


    如瑾隻好站起來應承:“娘娘言重,其實府裏各樣事務原本都有章程,不用妾身親力親為。小事有各處管事,大事有王爺,妾身空擔個協理的名頭罷了。”


    “空擔名頭也要有本事,不信你問問靜妃。”皇後開起了玩笑。


    這種一點都不好笑的玩笑如瑾自是不能答言,裝作聽不懂,木訥落座。


    跟來的貴妾羅氏從一進殿就沉默寡言,殿上沒有她的座位,她恭恭敬敬站在張六娘身後。皇後這時看了看她,“羅氏倒是個老實的。聽說你自小頗通詩書,想來這樣的孩子都不愛在家事上留心。你們側妃管家你若幫不上忙,閑時陪她過去說說話,也算盡一份心。”


    羅氏連忙福身答應,蹲身下去的時候身子晃了晃,被藤蘿扶了一把才穩住,她聲音也虛弱:“妾身謹遵娘娘吩咐。隻是妾身大病初愈之後身體虛弱,說話行動都力氣不濟,怕是還要養一段才能多陪藍妃。”


    “你們這些孩子怎麽一個個的都病起來。”皇後歎一句,“紀氏被她嫂子接過家去,也說是養病。去年給老七娶妻納妾,原指望讓他早點開枝散葉,偏偏你們都不爭氣。”


    張六娘站起來告罪:“是兒臣的錯。”


    如瑾隻好也跟著行禮。羅氏更是跪了下去。


    太子妃笑道:“說來也巧,當時給七弟指過去的人統共四個,從七弟妹起一齊病了仨,獨獨剩了藍妃安然無恙,還有精神協理王府家事,可見藍妃和她堂姐不同,是個有福的。”


    如瑾真為太子妃的心胸狹窄歎氣。


    兩人素來並無過節,不過是因為熙和長公主曾經拒絕了她的及笄禮而參加了如瑾的,她就處處找別扭,這等氣度哪像儲君正妻?太子現在是倚仗著妻子娘家的兵權,日後呢?就算他能成事,一旦登上大寶,權柄日隆,還會忍受身邊立著這樣的女人嗎?


    連皇後那麽殷勤服帖的都被皇帝漸漸削了娘家勢力,太子又比皇帝善良多少?雖然沒見過幾麵,如瑾可能感覺出那儲君不是個善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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