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場沒有蠢人,都知道何氏“義旗”一舉將引發什麽樣的動蕩。長平王早已在短短幾個月的“觀政”過程中顯露出本性,別看平日可能笑嗬嗬的,真到了緊要關頭誰都知道他不會手軟,且會心狠手辣得超乎常人。


    長平王笑過之後捏著檄默然不語,滿場內靜了一會,新上任的戴侍郎帶頭責罵了何氏一族“居心叵測歪曲事實”,聲音不太高,言辭也不激烈,其餘幾名尚書才相繼跟著罵了起來,痛陳何氏亂國。長平王等到他們的慷慨激昂平息之後,問有何對策,於是滿場又靜了下來。再問委誰討賊,大家開始不動聲色推薦政敵。


    回到王府之後,長平王招了幕僚在外書房議事。說是幕僚,其實大半都是昔日暗中活動的僚屬智囊,皇帝“病重”,再也不用擔心有人忌憚兒子發展勢力,這些人就漸漸走到了明麵上。


    書房中間大書案上鋪著燕地輿圖,長平王站在書案前,聽幕僚將各地軍鎮情形簡要陳述之後,問:“若京畿抽兵北上迎戰何氏,勝算幾何?”


    “王爺,恕屬下直言,遼鎮與京城距離太近,何氏起兵不日便可攻至京畿境內,若是太祖開國時兵精將良的情況下自然可揮兵迎敵,隻是此時……太平盛世日久,國無戰事,兵將們戰力不可與以往相較,恐怕……”


    “屬下覺得應該從京畿周邊幾鎮調兵,一半前去迎敵,一半護佑京城,而京畿內部軍隊切不可妄動,以備不時之需。”


    “內閣需批討賊,聲討何氏謀逆,大義之上絕不能是他們占上風。”


    “何氏一動,跟風的很快就會出現,天下局勢不明,朝中更會有動蕩,京城需要兵力維持穩定。”


    幕僚們相繼分析,長平王聽了一會,道:“援兵要調,批要發,揮兵北上的事自然也要做。不趁著這個時候讓虎狼都跳出來現形,還等著他們日後處處與本王為難麽?”


    一位幕僚沉吟道:“……王爺的意思屬下明白了,仔細想來,此招雖險,但也最容易見效。今日閣臣們未曾獻出一個良策,敷衍者有,靜觀其變隨風倒者有,心懷鬼胎者亦有,索性咱們便舍了小火慢燉,用大火猛攻讓他們早點表露心思,對王爺日後大有裨益,可以節省許多工夫。戰事一起,於亂局之中清理異己再方便不過。”


    “正是這個道理。”長平王笑道,“本王不怕何氏反,隻怕他不反,隻怕他反得慢。朝堂要肅清是一則,二來遼鎮千裏沃土被他一族盤踞多年,本王看著心疼,也該早些收回來了。”


    另一位幕僚道:“王爺……隻是若抽調京畿兵力北上討賊,京城防守空虛,恐怕天下各軍鎮會有蠢蠢欲動之人。”


    “那便讓他們動,正好一起收拾。”


    “倘若蠢蠢欲動之人太多,天下烽煙四起……”


    “誰造反,收拾誰。一時收拾不了的,且讓他暫時高興一陣子。”長平王一點不在意可能出現的最壞狀況,回身坐回了主位椅上,目光掃過大燕輿圖。


    “本王能握住多少疆土,就要多少疆土。握不住的,日後一寸一寸打回來便是。太祖的萬裏山河傳到現在,有多少地盤是被何氏那等家族盤踞著,當地百姓隻知有土皇帝,不知有真皇帝?這樣的地盤,傳到本王手裏又有何用。所謂江山一統,比的不是疆土寬窄,而是人心向背!”


    不見情緒起伏的平靜陳述,卻讓滿室幕僚皆感熱血沸騰。試問,古今有哪位當權者敢直言放棄祖宗疆土?非有膽有識,誰可以**這等心胸。諸位幕僚頓時有一種高居上位睥睨天下的感覺,站在主人身後,他們似乎也可以像他一樣以天下為棋局,笑看山河風雲,揣著“一寸一寸打回來”的決心一往無前。


    “王爺!”略微年輕的幾個幕僚激動出聲。老成持重的,眼底也有了別樣光彩。何氏發檄舉旗起兵的大事,似乎再也不是事關危急存亡的那道高坎。


    一群人圍著輿圖開始商議調兵之法,任用誰,防著誰,必定要製住誰,怎樣行軍去迎擊何氏……所有問題都在一個時辰之後有了眉目,且辦法不隻一個,可以視情況隨時調整。


    長平王和眾人敲定幾個細節,最後道:“這次迎敵,本王親自領兵北上。”口吻不容置疑。


    幕僚們相顧驚詫。


    長平王吩咐:“軍情緊急,現在便去知會閣臣和五軍都督府碰頭,定下幾位軍將與本王同行,明日內先鋒隊伍必須離京。”


    遼鎮與京畿接壤,這樣的安排已經不算迅疾了,此時何氏正源源不斷向京畿屯兵挺進。然而閣臣們各懷心思,對何氏南下之後的局勢並不擔憂的大有人在,平日與長平王不親近的,盼著何氏改換朝局的願望恐怕正熱切。


    長平王深知這一點,曉得把朝臣們聚齊想必還要一段時間,趁著這時候回了內院。


    如瑾孕中再需靜養,這樣的軍國大事她也不可能渾然不知。何氏討伐七皇子的檄擺在桌上,她正對燈沉思。長平王進屋時,恰看見她光潔如雪的脖頸優彎著,側臉在燈下有一種沉靜的美。


    如瑾眉頭微微蹙著,沉浸在思緒裏,並沒有意識到屋裏進了人。長平王擺手示意丫鬟悄聲退下,在門口站了一會,未曾立時過去。


    直到如瑾感覺到有目光射向自己,本能轉頭。“你回來了?”微蹙的眉尖兒倏然展開,像是春日裏冰化雪消。


    長平王覺得心底有一處地方瞬間變得柔軟,外書房裏的揮斥方遒在此刻突然有些變得微不足道。“嗯,回來了。”他走到桌邊和如瑾挨著坐,捉了她的手握在掌心裏,“晚飯吃的什麽?”


    “褚姑燉了一品湯。你在外院沒吃晚飯吧?我叫人熱菜上來。”


    “好。”


    長平王就著湯吃了一大碗米飯,對下飯的小菜讚不絕口。如瑾微笑著聽了一會,待丫鬟們收拾了桌麵,拉起長平王去院子裏散步消食。將要全圓的月亮掛在天上,初秋微涼的風吹起兩人衣角。


    “不過是日常的幾樣小菜,又不是沒吃過,今天卻誇起來。”如瑾站在春天才移栽進來的桂樹下頭,伸出帕子去接被風吹落的細碎花瓣,一麵側頭斜睨身邊人,“心裏有什麽事不能直說,和我說話要這麽猶豫嗎?”


    長平王嘴角含笑,伸手也去接桂花,接了幾朵便翻掌灑在帕子裏,如此幾次,才慢慢說,“我要出門一陣子。”


    如瑾捧帕的手微微顫了一下,臉上依然和方才一樣,沒見怎麽動容,隻問:“去遼鎮?決定了?”


    “有時候,你心思機敏得讓人為難。”


    長平王從身後抱住如瑾微微圓潤的腰身,將下巴輕輕放在她頭上,摩挲她未曾盤起的柔順的發絲。半晌說,“抱歉,這個時候我不能在你身邊。”


    “什麽時候,我懷著身子的時候嗎?”


    長平王沒做聲。


    如瑾轉過身子和他麵對麵,將鋪了半幅帕子的桂花包起來勾在指頭上,微微晃蕩著玩。


    “剛才乍聽此事,我是不大情願。隻是轉念一想就釋懷了,你此去之險我不清楚底細,但約略也能猜到。兒女情長,英雄氣短,我幫不上你什麽,絕對不能拖你的後腿。你隻管放心去,除了遼鎮,別處若有異動也就是在你出京之後了,不必惦記我,心無旁騖地一並料理了他們才是要務,我等你回來。”


    “瑾兒。”長平王無聲歎了一回,摟了如瑾在懷裏,“你若不這麽聰明,我可以少念著你一些。”


    如瑾將額頭抵在他胸膛上,咬著唇忍了一會心裏的澀意,笑說:“那怎麽行,不念著我你想念著誰?”


    關亥進來報信,說是朝臣們已經聚齊了一部分。


    長平王鬆開了如瑾,“我去看看,早點睡,莫等我。”


    如瑾怎麽睡的著。


    賀蘭在外院準備長平王出京的吃用,領著人忙亂,其實是在調配人手。子夜時分祝氏進了辰薇院,笑著說:“就知道主子沒睡。您放心,咱們隨行的人都安排好了,務必會保證王爺的安全,主子早些上床安睡吧。我在外頭照看著,有什麽事都會隨時來稟報您的。”


    如瑾請她坐下,拿了一床薄毯子給她搭在腿上,說:“我的確是睡不著,勉強躺下也是翻來覆去罷了,不如等著王爺回來。聽說……先鋒隊伍明日就要出京?”


    “如果順利明日上午就可以走,最遲不過日落。”


    如瑾自然能理解順利與否的關鍵在哪裏。“遼鎮距離京畿這麽近,何氏的軍隊不日就可以到京,兵臨城下火燒眉毛的時節,那些人如果再要爭來鬥去拖後腿,可是將自己的身家性命都交待了。所以這個節骨眼兒上誰要是有心內訌,除非是昏了頭,或者,別有所圖。”


    祝氏道:“正是這道理,那麽您隻管放心好了,沒人敢反對王爺帶兵出去,到了外頭也更不會有人私下使壞,不然就是拱手把腦袋交給何家呢。王爺此去定然平安,您安心在家中養胎便是。”


    如瑾抬眼輕輕看著祝氏,看了一會,直將祝氏看得訕訕,“主子,您這是做什麽……”


    “我雖然懷了孩子容易疲憊,可腦袋還不糊塗,雖然撂下了以前做的事,但並不希望你們什麽都瞞著我,有話也不肯直說。難道我是個一碰就碎的玻璃人兒,聽不得一點兒不好的事了嗎?”


    “不是,主子您別這樣想,我們並沒有什麽瞞著您啊。”祝氏連忙站起身來鄭重了顏色,“當日錦繡閣裏大家認主,就是將您和王爺同等對待的道理,哪裏會故意向您隱瞞事情?”


    “你們自然都會為我好,怕我操心勞神傷了身子。可我還不至於那樣軟弱。”如瑾掰著手指頭算日子,“當初太子鬧事,算起來我已然有了身孕,正是初期胎氣不穩的時候,然而在那麽著急緊張的情況下都沒有出差池,何況現在坐穩了胎呢?近來我連嘔吐的毛病都停了,整日吃好睡好的隻管長膘,所以你們盡可有事來報我,與我商量,像這樣一味瞞著隻會讓我心中忐忑不安,反而更傷神。”


    祝氏默然不語,有些躊躇。如瑾便說:“譬如現在,為何你會來陪著我,是不是怕外頭不好的消息傳進來,在這裏盯著人不要亂給我報信?”


    “並沒有什麽不好的事……”


    “沒有麽?那麽我問你,朝上那些堂官、大員對王爺要出京迎擊何氏態度如何?有沒有出謀獻策的,有沒有主動隨軍的?兵部和都督府的人又是什麽說法?”


    “……主子,閣老們都不反對王爺帶兵的,您且放心。”


    “那我更要不放心。”如瑾眸光驟亮,卻不是暖陽明媚,而是冰魄雪光,“王爺從沒有帶兵打仗的經驗,突然要出去鎮壓叛亂,連咱們知道他私下事情的人都要捏一把汗,外頭的人就沒有懷疑他能力的嗎?那些閣老是怎麽想的,就敢讓一個觀政都不到一年的人出去帶兵打仗,遼鎮號稱是大燕最兵強馬壯的軍鎮,讓王爺去迎擊何氏,他們就不擔心?便是不擔心王爺安危,難道不擔心國家存亡嗎?正是沒人反對,那才叫奇怪!”


    “主子……”祝氏接不上話,想起賀蘭在外院一臉嚴肅忙碌的樣子,就知道如瑾的擔心並非空穴來風。她梳理消息日久,並非尋常的內宅婦人,經如瑾一說,隨即便明白了事情背後的潛藏危險。“主子,您是擔心王爺出京之後,京城裏會有人心懷不軌?”


    “不是我杞人憂天,而是事情很有可能發生。你我深居內宅,對外間事情本就知道得少,如果你有什麽還要隱瞞於我,那麽王爺走後京裏一旦出了事,恐怕我們就要被動了。唐關幾位領隊和前頭的僚臣們都要忙著幫襯在外的王爺,我們不能做累贅,反而要他們分心照顧。聽說賀蘭這次也要隨著王爺出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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