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五官更加棱角分明,皮膚也比上次回來粗糙了不少,有風霜之色,卻多了更加沉凝穩重的氣息,隨意站在那裏,就像山嶽一般。相比之下,如瑾越發是個剔透瑩潔的玉人。


    秦氏和孫媽媽對視一眼,雖然滿腹疑惑有很多話想問,但還是悄悄領著屋裏仆婢們都退了下去。


    隻剩了二人相對,如瑾想往長平王懷裏撲,無奈高高隆起的腹部阻礙了動作,一時隻能手牽著手。長平王失笑,眼角眉梢都是喜悅,“急什麽,待我烤熱了身子。”


    語氣裏滿是戲謔,如瑾聽著這樣熟悉的腔調,眼淚一下子沒控製住,劈裏啪啦掉了下來。


    長平王笑著舉袖替她擦了,前後轉著讓炭火將全身寒氣驅散,這才從側麵摟住她。


    如瑾將頭貼在他胸口,用力拽著他的衣領子,另一隻手緊緊圈住他的腰。隔著衣服,她也能感覺到他腰身更加健碩有力,想是在軍中受了許多磨練。於是她更心疼。


    “阿宙,你是回來給我過生日的麽?這次能在家待幾天?你該繼位了,既然回來,能不能不走?那邊派別人去打好不好,滿朝上下難道就沒有一個合適的將領嗎。”


    便是獨自在家時多麽沉穩冷靜,窩在長平王懷裏,如瑾還是連珠炮似的說了一堆孩子氣的話。


    “我……”


    “別回答!”


    長平王剛要說話,如瑾攔了他不讓他說,“我不想聽,你就讓我以為你再不會離開家吧。今天我生日,你好好陪我過一天,不許提要走的話。”


    她側著身子,將額頭抵在他胸口掉眼淚。


    長平王靜了一下,繼而手上加力,小心翼翼將她抱得更緊。


    屋子裏一時變得很靜很靜,隻有火籠裏偶爾爆一聲輕微的劈啪。


    兩個人就這麽站著,也不知過了多久,如瑾渾然忘記時間流逝,隻想沉浸在這一刻的氛圍之中不要醒來。最後還是長平王率先慢慢鬆了手,“站得腳疼嗎?別總站著,聽說女人現在最容易腰酸背痛。”


    他扶了她往軟榻那邊走,“去靠著歪一會,待我洗洗再和你說話。回府換了盔甲就進來了,還沒來得及梳洗。”


    他身上穿的是一件家常外袍,衣領被如瑾拽鬆了,露出裏頭沾著灰塵汙跡的襯袍。將如瑾按坐在軟榻上他就進隔間去換洗,如瑾卻跟著起了身,走過去親自給他找衣服、遞帕子。


    “我不隻洗頭臉,要一起進來麽?”長平王怕如瑾累著,幾下除了外衣,露出精悍的胸膛和她玩笑。


    若在以前,如瑾必定是要含羞離開,可這次卻出人意料地說:“好,我伺候你沐浴。且先披上衣服別受涼,我讓人準備熱水去。”


    說著當下就轉身要出去,長平王趕緊攔了她,“別,熱水我進來時就讓人備了,你好好待著,我很快出來。”


    在她額頭上親了一下,大步走進浴室裏去。


    如瑾跟過去看,見池裏果然注滿了熱水,熱氣騰騰升了滿屋子,這才放心,側身微微避開一些,隔著門口與長平王說話。


    都是家裏的瑣事,衣料吃食什麽的,還有尚未出世的孩子,絮絮叨叨事無巨細地說著,從未有過的話多,仿佛怎麽說都說不完。浴室裏有輕微的水聲,門口有細細的說話聲,池子裏的熱氣彌漫到外頭,讓如瑾站在門邊的側影朦朦朧朧。


    長平王靠坐在池邊,一邊撩水一邊看她,耳朵裏聽著家長裏短的絮叨,突然整個人都放鬆下來。


    幾個月金戈鐵馬的奔波勞苦,一次次凶險的刺殺偷襲,勾心鬥角,運籌帷幄,戰火,烽煙,刀槍寒光,一切的一切,在這一刻突然變得黯淡無光,漸漸遠去。明明剛過去不久,卻像是久遠歲月裏模糊的記憶,全都褪去了顏色。


    隻有如瑾蒙在霧氣裏的身影和柔和的嗓音,成為麵前最大的真實。


    “喝酒,唱曲,念詩,那都是酸腐秀才的消遣。咱們粗漢子最大的樂趣是什麽?老婆孩子熱炕頭!”


    軍中的士卒私下裏開玩笑,長平王曾聽過這麽一句話。


    當時他覺得挺有意思,但並不能理解軍漢口中的樂趣。可是此時此刻,他卻覺得這句話非常貼切,質樸中藏著最大的人生道理。


    多年以來血雨腥風,在波譎雲詭的宮廷和朝局中如履薄冰,處心積慮,一點一點往前走了許久,有時候夜深人靜,曲終酒醒之後,他也會短暫停下來問一問,自己做這一切究竟是為了什麽?


    最後,答案永遠是為了活下去。


    為了不被人擺布屠戮,為了護佑母親和身邊所有忠仆的安全。不能退後,也不能止足不前,除了走下去沒有別的出路。


    可走下去是什麽呢?榮登九五也隻不過是權力大些,銀子多些,活得安全一些,亦有許多常人難解的掣肘和無奈。龍椅之上萬丈榮光,真坐在上頭往下看,說不定眼睛都是濕的。從某種意義上說,當皇帝是天底下最累的事情。平頭百姓的冤屈困頓有法可解,皇帝的煩惱,大多無人能解,隻能自己發泄。


    所以史上才出了那麽多不務正業或沉迷酒色的所謂昏君。


    所以,長平王給自己定的人生目標,是做一個盛世裏的明君,求天下康泰,求子民安居。這是責任,也是對於他自己來說,不會隨意沉淪下去的鞭策警醒。


    然而在這一刻,泡在熱乎乎的水池子裏,聽著嬌妻絮絮叨叨,他驟然明白了此生也許還有更大的、更暖心的奔頭。


    老婆,孩子,熱炕頭。


    立誌做明君的人,突然有了這麽一種上不得台麵的“大誌”。


    他嘩啦一聲從水裏站了起來,隨意擦擦,披衣快步走向門口。


    “阿宙?”如瑾還沒反應過來,人已經被打橫抱起。


    兩個人很快雙雙躺在柔軟的大**,長平王用被子小心裹著她。如瑾從他眼睛裏看到久違的熱度,毫無遮掩,讓她不由臉紅心跳。


    “阿宙……”


    “我知道。就抱一會。”


    長平王將她圈在臂彎裏,輕輕撫上她隆起的肚子,“陪我躺著,什麽都不必說。我想你了,瑾兒。”


    他剛洗完,頭發還濕漉漉的,身上有淡淡的香氣以及男子特有的清冽氣息。如瑾躺在他懷裏略動了動,調整了合適的姿勢,就靜靜任由他抱著了。


    很快,他呼吸的聲音變得綿長柔和,如瑾側臉一看,他竟睡著了。睡得特別酣沉。


    如瑾情不自禁撫上他眉邊的傷疤。他迷糊張開眼睛,看了看,很快又閉目睡去。


    “是不是很累?”如瑾收回手,不再打擾,貼著他的胸口老實躺了一會。半晌後知道他是真得睡沉了,於是輕手輕腳從他臂彎裏退出來,小心翼翼下了床,尋來帕子給他包住濕濕的頭發,免得夢中受涼。


    然後,就坐在床邊,握了他的手,靜靜守著他。一會坐累了,又墊了迎枕歪靠在床頭,一直守了許久,直到臨窗地上的日影漸漸由長變短,到了晌午。


    長平王從酣沉的夢中漸漸蘇醒。


    張開眼,就看見如瑾溫柔的臉頰弧度。


    “瑾兒。”


    “嗯。”


    “想我沒?”


    “想,很想。”


    長平王就笑,唇角翹起,像是得了甜餅的孩子。


    “瑾兒,告訴你一件事。你聽了可不要太激動,小心傷身。”他笑眯眯地說悄悄話。


    “什麽事神神秘秘的?”


    他笑了一會,方才說:“我不用再去遼鎮了。”


    “嗯?”如瑾微微直了身子,緊張盯住他。


    “我說,我這次回來可以久留,遼鎮那邊自有將帥。”


    “真的?!”


    “千真萬確。”


    “怎麽不早說!”如瑾狠狠在他胸口砸了一拳。


    長平王順勢握住小小的拳頭,笑道:“是你讓我什麽都別說的。你這一會一個主意的性子,可真讓人難做。”


    午飯之後,長平王換了一身家常衣服,幹淨利索地走去錦繡閣做事了。他突然回來,有許多事要重新安排,也有許多事在等著他決斷下令,自己私底下的事情不算,朝廷明麵上更是千頭萬緒,接下來的時間可想而知他會有多忙。


    已經相處了一整個上午,如瑾很知足了,飯後主動攆他去做事。臨行前長平王將她抱得緊緊,好一會之後才放手,說:“什麽事也不要做,好好歇著,等我回來。”


    如瑾笑盈盈答應了,親自將他送到門口。


    然後回到屋中興衝衝吩咐底下人做事。


    長平王不在的時候,秦氏多半時間宿在主屋西邊的暖閣裏,有時也去廂房和女兒住。現在長平王真正回來了,秦氏就不能再住在辰薇院裏,如瑾讓人趕緊收拾出一個院落來給母親落腳。


    秦氏過來阻止:“既然王爺回來,我自然不能再住下去,院子就不必收拾了,我已讓人歸置了箱籠,一會就搬回去。”


    “搬回去?去哪?”如瑾笑著說,“您正和侯爺打擂台呢,現在主動回去,隻能讓他以為你無處可去不得不低頭,他的氣焰越發要高漲了。那地方,您回去幹嘛?”


    雖然常理來說,父母之間有了矛盾,做兒女的都該往好裏勸,努力撮合兩人和好如初。但自己家這個情況,藍澤那個性子,如瑾還真不能讓母親回去受委屈。


    秦氏道:“總沒有做嶽母的跑到女婿家裏常住不走的道理,況且我還不是王爺的嶽母,越發不能再住下去了。你放心,我和侯爺過了這麽多年,自然知道該如何與他相處,好歹不會受他的氣。再不濟還能出去找地方住,現在我手頭寬裕了許多,這事上倒是不愁。”


    又語重心長地勸:“王爺在你生日這一天回來,顯然是看重你。你義兄的事情……委婉一些告訴他,千萬不要因此生隙。”


    如瑾知道母親這都是為自己好,越發不能讓她就此離開。好說歹說,連哄帶勸,想讓秦氏多留一陣子,但秦氏為了女兒著想,說什麽都不答應。母女兩個正說著,長平王突然派人過來傳話:“請侯夫人暫居在府中幫忙照看藍妃,王爺他說近日會很忙,恐怕會疏忽了藍妃,還是侯夫人在這裏他才放心。吃穿用度請侯夫人盡管隨意,丫鬟婆子也隨便使喚,隻當在自己家,千萬別見外。”


    如瑾笑道:“看看,怎麽樣,我就說王爺不是那種尋常愚夫,最會體貼人心的。這下您可放心住下吧?”


    秦氏也唯有感歎了。


    於是帶著女兒晴君和瓊靈郡主移居到辰薇院不遠處的空院子裏去,重新拆箱籠安頓下來,私下裏和孫媽媽感歎:“這是幾輩子積下的福氣,竟然讓瑾兒碰到這麽好的夫君,大事上自不必說,家常小事上頭更懂得人情世故。要是王爺能一直對她這樣好,我就是孤苦一輩子也心甘情願。”


    孫媽媽笑著勸:“您怎麽會孤苦?還有咱們小小姐呢,還有瓊靈郡主呢。”


    兩個小丫頭在乳母和丫鬟懷裏笑眯眯。


    如瑾安頓了母親,又吩咐人重新收拾屋子,將許多新做好了還沒用的帳子簾子台麵桌布之類的全都翻找出來,替換了舊的,然後將滿屋子的瓶子盆景花觚之類也換過一遍,做完了,屋子整飭一新。


    如瑾看著鮮亮的屋子,滿心都是歡喜。


    然後,將內宅裏的管事們全都叫到了跟前,把獨自在家時能省則省的規章改了,一切都一長平王的生活便利舒適為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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