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氏聽得一身冷汗,差點又要跪下去。可長平王在一邊神色和藹地聽著,越發讓她不敢有所動作,隻得身子僵硬地站著,連脖子都梗酸了。


    胡嬤嬤重重一個頭磕下,等著長平王回應。


    長平王一時沒說什麽,從頭到尾將一份關於淮南的詳細軍報看完,放下,喝了口茶,才吩咐祝氏,“扶嬤嬤起來,填茶潤嗓子。”


    祝氏就知道今日胡嬤嬤所謂“進諫”的結果了。應了一聲,忙到了熱茶放在底下小桌上,又去扶人。


    胡嬤嬤起初不肯起,抬頭殷殷看著長平王,“老奴都是為您著想,王爺……”


    “我知道。”長平王起身,盤膝端坐了,衝胡嬤嬤笑了一笑,指著座椅,“去坐吧,有話接著說。”


    祝氏低聲相勸,胡嬤嬤這才起身,卻是短促地歎了口氣。


    “嬤嬤從小看我長大,一心一意為我著想,我都明白。母妃也明白,所以當初我出宮開府,她才不顧皇後阻擾執意將您派到我身邊打理家事。您今天跪著進諫,可是將自己當外人了。”


    長平王這番話一說出來,胡嬤嬤頹敗的臉色才稍有好轉,“王爺和娘娘待老奴的心意,老奴都感激在心。”說著掉了眼淚,“王爺自幼受苦,那時候娘娘為著保護您,平日也不敢太親近您,背地裏偷著哭,見了麵還得遠著您。您這麽多年孤苦伶仃,才得了藍妃一個可心的人,在跟前知冷知熱的,老奴看著你們要好,心裏頭著實高興。對藍妃,老奴是沒有成見的,今日說這些話也不是離間的意思,老奴隻是盼著您好,藍妃這個人太聰明,又有手段——要是光這樣也就罷了,您從來不怕別人的手段。但藍妃是您枕邊人,她自己又有心善的一麵,這就可能讓您有時候看不清楚,當局者迷,過度縱容了她。老奴是想讓您多留個心眼,親疏隻在一念之差,老奴怕您被藍妃傷著心。”


    “嗯。”長平王點了點頭,往門口瞥了一眼,“嬤嬤還有什麽話?”


    僚屬們快要用完夜宵回來了吧?胡嬤嬤覺得長平王這樣子,恐怕是沒有聽進去。錯過這個機會,長平王一忙起來,如瑾再回府,她大概就不能總明目張膽地越過如瑾求見長平王了。而且為著一件事也不能總是絮叨,否則長平王聽得煩了,隻會適得其反。


    索性,一起都說出來?


    “王爺,祝姑娘在府中打理多年,老奴求您留下她。”


    “還有,藍妃她自己籌備人手的事,您是不是該稍微留意一下?”


    “不知是不是巧合,今早您回府,昨晚外院那位姓淩的大夫恰好認了藍夫人做義母,認藍妃為義妹,剛才又跟著她們回了藍府……”


    最後這句話,是胡嬤嬤自己在心中忖量多時,尚未拿定主意要不要開口的。


    男女之間最忌諱有外人插入,宮裏頭若是哪個嬪妃有這方麵的眉目,根本不用證據確鑿,就能被人踩得死死的,再無翻身之日。


    淩慎之的事雖然長平王早晚會知道,恐怕進府之初就已經知道了,但他自己的知道,和別人特意鄭重告訴他的知道,可完全不是一碼事。


    若不是長平王這半日反應一直淡淡的,胡嬤嬤也不會橫心將之說出來,試圖以此引起他的警醒。


    說完了,也暗暗對如瑾道了一聲“對不起”。


    這件事她隻能對不起如瑾了,畢竟,長平王才是她真正的主子,是她一心一意關切的人。


    於是又加了一句,“王爺,有了這層義母義妹的名分,日後淩大夫和藍妃的走動隻會越來越多。明眼人心裏頭誰能不明白,義兄義妹,都是哄別人的罷了。那位淩大夫住在王府多日,幾乎日日要進內宅看診,對藍妃關懷備至,體貼細微之處早已超過了親兄妹的界限……”


    話說到這裏,突然被長平王打斷。


    “嬤嬤,您口渴麽?”


    胡嬤嬤臉色立刻白了下去。


    祝氏見機而勸,“嬤嬤隨我下去歇歇吧,底下人就要上來議事了,拉家常的話等王爺忙完了再說,以後日子長著呢,何必急於一時。”說著上前攙扶。


    胡嬤嬤去看長平王。


    長平王又拿了一份軍報,垂了眼睛細細地看,沒有要搭腔的意思了。


    祝氏連連使眼色,悄聲道:“嬤嬤快走,現在不是說話的時候。”


    胡嬤嬤懷著忐忑和期冀殷殷等了一會,還是不見長平王抬頭,最後隻得暗暗長歎一聲,順勢在祝氏的攙扶下起身下樓。


    夾了棉紗的繡簾起了又落,屋子裏恢複寧靜,隻剩了長平王一個人安安靜靜地看軍報。幾頁紙翻動時發出沙沙的輕響,他神色安寧,眼眸幽深如潭,看到緊要激動之處也沒有什麽反應,看完了,放下又拿起另一份。


    好像之前什麽事都沒發生一樣,好像胡嬤嬤沒有來過,他一直就這麽看著來著。


    然後僚屬們上來,內侍掌了燈,新一輪的議事又開始了。


    如瑾和母親共乘一輛馬車回府。路上秦氏臉色不太好,默默獨坐的時候多,唯有和女兒說話、讓女兒寬心注意身子的時候才露幾分笑容出來。


    如瑾道:“母親是在感喟老太太吧?”


    秦氏歎氣,須臾才道:“我對她談不上什麽感情,這些年藍澤不看重我,也有她打壓的緣故在裏頭。我初入藍家時年少不知事,從小沒有娘親教導,也不知道和婆婆該怎麽相處,於是不懂宛轉,做了一些惹老人家不快的事,一來二去,她不喜歡我的脾氣,我也不喜歡對人低三下四,隔閡越來越深,到後來東府張氏漸漸掌家,我常常生病不見人,又無子嗣傍身,府裏越發沒有我容身之處了……”


    所以才要每年都去莊子上養病?


    如瑾能體會母親的艱難。


    雖則她自己的性子是一方麵緣故,可老太太作為長輩,不知**兒媳,睜眼閉眼認著東府攬權,偏疼小兒子,這也是一方麵的緣故。母親從小跟著外祖父讀書,骨子裏有些傲氣,老太太卻是不鼓勵女孩在詩書上留心的,兩人行事作派都不一樣,在一起生活肯定彼此不習慣。


    但這都是往事了。


    到如今天翻地覆,一切變了模樣,老太太眼看不成了,還不知能不能挺過這一關,作為兒媳的母親肯定百感交集。


    如瑾將手搭在母親的手背上,“您別想太多,人之生老病死都是命中注定的,說實話,我和祖母之間並不親近,往日在家時能在她膝下承歡的隻有如琳。可現在她病勢沉重,我聽了心中十分慚愧。再如何她畢竟是祖母,我平日裏對她的關懷實在不多……這次咱們回去探望她,也不知能否和她說上話,我的心裏頭也不是滋味。”


    本想勸慰母親,說到後麵,自己也傷感起來。


    母女兩個一路互相勸著回到藍府下車,迎麵碰見額角貼著膏藥的藍澤正從內院出來,腳步匆匆不知要去幹什麽。一見如瑾回來了,藍澤立刻三兩步跑上前來,“正要叫人去催你,快進來看看你祖母,她情況不好!”


    對秦氏卻是理都沒理。


    一麵又提起藍如琳,“派人把她接回來吧,老太太要是真不行了,她也能在床前盡一會孝。”


    說著一眼看見秦氏後麵跟著的淩慎之,先是愣了愣,後來才有些想起來,“這是……那個姓淩的?”


    淩慎之微微躬身。


    藍澤登時變了臉,“怎麽還帶了他來!人家積年的老大夫都給看過了,叫他純是多餘,快些轟走!”


    如瑾被堵在內宅門口不得進去,一時掛念著祖母,懶得和藍澤分辯糾纏,隻說:“王爺覺得他醫術好,特意讓他跟來的。”


    藍澤這才不好說什麽。


    如瑾就問他,“老太太怎麽樣了?”


    “吊著一口氣沒咽罷了。”藍澤被提醒,這才返身又往延壽堂走,隻是臉色不大好看。


    如瑾和秦氏等人跟在後頭,有跟著藍澤的小廝落後幾步悄悄回稟,“老太太之前已經沒氣了,後來不知怎地又活了過來,張開眼睛誰也不認,滿口隻叫‘泯兒’。錢嬤嬤怕老太太心有掛礙,私下商量侯爺要不要接二老爺回來見一見,侯爺把錢嬤嬤罵了一頓,讓人拘起來了。”


    如瑾聽得皺眉。


    錢嬤嬤出於為主的好心,就算話說得不對,藍澤也不能將母親的老仆隨意拘押,這算什麽道理。老太太可還沒咽氣呢,他就發落她的人,傳出去,好說不好聽。


    “碧桃,去把錢嬤嬤放出來,就說是我的意思。”


    如瑾扶著母親,帶著淩慎之,一起進了老太太的正房。


    房裏都是藥味,濃稠得嗆人,秦氏問女兒:“受得住麽?”


    “無妨。”這裏用的都是溫補的藥材,聞一會沒什麽大礙,如瑾扶著腰走到床邊,入目就看見祖母幹癟蒼白的臉。


    “祖母。”她輕輕喚了一聲。


    藍老太太張開渾濁的眼睛,艱難動了動眼珠,將目光定在孫女臉上。


    “璿兒,你回來了?你爹呢……”


    她把如瑾錯認成了藍如璿,渾然忘了藍如璿早就不在人世了。


    藍澤聽了,臉色越發難看。老太太彌留之際心心念念東府的人,顯然根本就沒忘記他們。那都是逐出藍家的罪人,做什麽還要惦記,倒把他這個守在跟前的兒子放在一邊,提都不提,讓他深感無顏。


    如瑾讓淩慎之上前診視。


    藍澤嘴唇動了動,到底沒敢說什麽,閃身讓到一邊去了。


    待淩慎之看完,微微搖了搖頭,他就鄙夷地哼了一聲。


    淩慎之也沒理會他的態度,朝秦氏和如瑾打個招呼,退出了內室。


    老太太依舊躺在**胡言亂語,一會念叨藍如璿,一會又念叨藍泯,還有早已過世的老侯爺,乃至丫鬟如意。念叨一會,力氣用盡了,就閉上眼睛和嘴巴休息,出氣多進氣少,眼看著是撐不了多少時候了。


    錢嬤嬤被放出來,不敢進屋在藍澤眼前晃,隔著門簾一角偷偷往裏瞧。


    如瑾一眼掃到,就走出去見她。


    錢嬤嬤立時掉了眼淚,“都是奴婢不知輕重,惹得老太太動了怒,這下子……”


    “嬤嬤別自責,原是祖母脾氣不好。”如瑾打斷她,“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老太太她恐怕……知會了劉家沒有?”


    “沒!老奴這就去安排人。”錢嬤嬤被提醒,忙忙往出走。


    如瑾又問:“藍琨呢?”


    大丫鬟金鸚四下看看,奇道:“咦,剛才還在這裏。”


    如瑾就知道這位庶弟又躲到一邊去了。這孩子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了,行事總是一股子畏畏縮縮的小家子氣,有些懼怕她,每次她回來都刻意避開不照麵。


    可現在是什麽時候。


    “去找他!”如瑾吩咐。


    延壽堂的小丫鬟就去找人。


    賀姨娘卻帶著藍琨進了廳堂,藍琨被她和她的丫鬟夾在中間,不情不願的樣子,見了如瑾也隻含糊不清叫了一聲“姐姐”,再無下話。


    賀姨娘道:“少爺見老太太病勢沉重,回房翻醫書去了,想給祖母找藥方來著。”


    藍琨驚訝地看了她一眼。


    如瑾就知道賀姨娘是為藍琨解圍。她不在意這些,遂讓藍琨進去病床前伺候著。


    秦氏出來道:“給東府那邊去個信吧?老太太念叨著兒子孫子,他們不來,恐怕她不能瞑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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