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平王用唇角觸碰如瑾額頭,“你喜歡就好。之前未與你商量,其實我心裏也隱約在想,在兒女的期許上,你會否與我心意一致。現在,我很高興。”


    繼而又說,“他們的名字,也是萬裏江山之意。這雙兒女來的正是時候,瑾兒,謝謝你。”


    他將如瑾摟得更緊了些。


    相比初為人父的喜悅,他心裏頭其實尚未消散那日陪伴生產而起的驚悸。從頭到尾聆聽著如瑾當時的痛苦,他才知道為人qi為人母有多不易。嚐聽俗語說,女人生產猶如在鬼門關走一道,自那日起他才體會出這話的意味。


    倘若當時出點什麽意外,他無法想象自己該以什麽心情麵對。


    所以眼前的一家齊全就更顯珍貴。


    嬌妻在懷,兒女在側,軍營裏聽到的“老婆孩子熱炕頭”的村言戲語再次劃過腦海。


    孩子滿月的時候,長平王搬回了辰薇院。


    如瑾出了月子,但身體還沒養好,就把他安頓在西邊暖閣睡覺,自己帶著孩子們在東間。這樣睡了幾天,長平王發現孩子夜裏不怎麽哭鬧,非常安穩,就和如瑾打商量,“我晚上也在這邊吧?”


    如瑾笑道:“這幾日才好的,不如再等幾日,他們夜裏確定安穩了再說。”


    她其實是特意讓乳母們掐著時辰喂孩子,漸漸把孩子們的作息調整過來了,夜裏才能睡安穩沒幾天。


    長平王覺得無妨,當晚就搬了過來,將乳母遣了出去。


    結果兒子非常不給麵子,一晚上哭了好幾次,不是尿濕了就是餓了要吃,如瑾起來照顧,長平王幫手,被兒子尿在懷裏。


    白天秦氏就數落女兒,“哪有你這樣的?王爺別說這樣的身份,就是普通男子也不可能幫著帶孩子,夜裏還是將孩子給乳母帶吧,你們安穩睡覺。你若不放心,晚上隻管把他們放到我屋裏去,我必定比你伺候得精心。”


    如瑾笑而不語。


    果然長平王不同意將孩子送走,當晚回來指著兒子說,“不高興我住進來?我偏不走,有本事你再哭一晚,看咱們誰耗得過誰。”


    於是,這晚當爹的又被兒子尿了一泡在身上。


    小孩子仿佛故意似的,躺著隻是哭,抱起來才冷不防撒尿。如瑾忍著笑拍女兒安睡,看那邊長平王手腳利落給兒子換尿布。長平王學什麽倒是很快,最開始連抱孩子的手法都不懂,一晚之後,連夜裏起來伺候孩子都很拿手。


    如瑾笑著和他商量,“安排人值夜吧,長此下去不行,耽誤你上朝,我也不得安睡。”


    長平王說:“我還沒有想做卻做不成的事。晚上你隻睡你的,我料理他。”


    如瑾知他脾氣,沒深勸,由著他去。


    然後每天夜裏就是父子倆對壘。


    小孩子夜裏睡得少,白天可以補眠,長平王白天卻是很忙,七八天後他眼底有些淺青。如瑾正想著要不要再勸,別說皇家,市井裏也少見當爹的夜裏照顧嬰兒的,府裏又不是沒人可用,一大群乳母婆子內侍閑著,他自己辛苦,何苦置這口氣。


    再說跟才滿月的小孩子置氣,算什麽事?


    誰知還沒等如瑾開口,長平王自己每天加了一個時辰煉體。早晚各半個時辰,每次練得滿身大汗。練完了泡過熱水,精神百倍地出來,衝兒子笑:“接著熬。”


    如瑾索性不管他。


    床很寬,她將女兒放在身邊睡。長平王睡在外側,不時聽著小**兒子的動靜。


    如此又過了七八天,不知是如瑾白天熬著兒子不讓他睡起了作用,還是長平王打壓了兒子的氣焰,這位長子大人夜裏漸漸安穩了,從隻醒一兩次,到最後一覺天亮,中間再也不哭。


    長平王嘴上不說,但明顯極高興,食量都變大了,晚上吃飯時還笑吟吟要喂兒子喝湯。


    如瑾忖度著,他大概是覺得戰勝了兒子?


    草長鶯飛的時候,遼鎮傳了捷報。


    於是登基大典定在五月初。


    安國公府再次定罪之後子弟皆為庶民,張六娘的父親以罪民身份往京兆府遞書,請府尹轉交天聽,言稱教女無方致使其無德無能言行失格,唯有常伴佛前方能贖清罪孽,主動提出讓出王妃之位。


    現任京兆府尹不敢得罪屬官府丞,事事都要反過來與他商量,接了信,就如同接了燙手山芋,趕緊拿去跟江汶商量。


    江汶言語模糊,“這是王爺家事,按理直接交去王府便是。但也是國事,是不是也該商量諸位閣老?”


    嘴上不肯拿主意,回頭卻很快把消息捅給了如瑾。


    如瑾忙著照顧孩子,聞聽之後隻笑了笑,“前日聽覺遠庵來報,說王妃偷著往家裏送了一封信,看來是為這件事了。是該說她太明白,還是太糊塗?”


    若要遞書,往哪裏不能遞,偏往京兆府遞。


    眾所周知京兆府的江汶是她的人。


    這信若不放到明麵上,日後被人知道,隻會說她欺人太甚。若放到明麵上,正室的位子倒是被“讓”出來的了。


    左右都是對她名聲無益。


    可事到如今,這點損害對她來說又算得了什麽?


    難道張六娘隻是為了最後惡心她一把?


    如瑾就告訴江汶,“早晚都要擺開的事,張家既遞了書來,就讓大家看一看。”


    京兆府將張家的請罪書擺到明麵上之後,朝廷中的反應既在如瑾意料之外,又在她的意料之中。


    結果是沒人反對。


    與年前討論立後的時候不同,這一次再沒人幫著張家說話了,而且還出現了不少替如瑾請求長平王早點定位後宮的人,將如瑾一分好處誇到十分,不但列舉去年幾次風波裏她的作為,說她是古今難求的賢良輔國之人,還提起她未嫁的時候來,說她在青州時就“賢名遠播”、“彪炳一方”。


    長平王捏著最誇大其詞的折子好笑,“原來你還有這麽多好處,深閨未嫁之時便如皓月輝照天地了?”


    如瑾疑惑地接過長平王遞來的折子。


    他在國事上並不回避她,偶爾也會拿奏折之類的給她看,所以如瑾踏踏實實從頭到尾看完,之後也是忍俊不禁,“這是誇我還是罵我?女子在閨閣之中遠近聞名,不是沽名釣譽之輩就是有古怪。這些言官的確該整一整了。”


    整日見風使舵盯著上頭,尋著機會就要搏一把前程,這種人還做什麽言官,哪有真正為國為民的心思。


    長平王笑道:“倒也不急於一時,我看這份折子寫得不錯。”


    如瑾將折子扔回給他,轉身抱兒子去了。


    朝廷上的事她不操心,那是長平王的天地,他暫時留那群諂媚之人定有道理,她現在隻一心一意照顧孩子。


    最該她操心的正側之位已經定下了,還有什麽迫在眉睫的?孩子們太小,以後日子長著呢,她慢慢將他們養大,逐漸將勢力培植起來,在長平王或者孩子和親人們有需要的時候出手幫一把,便足矣。


    不過,關於張六娘,如瑾還是讓吉祥帶著藤蘿等人走了一趟。


    張家的請罪書沒有起作用,但張六娘這個人怎麽安置,日後該讓覺遠庵怎麽管教,或者還要不要繼續讓她留在那裏,總要看看她的態度再做打算。


    吉祥手臂受的箭傷剛好不久,在家養傷時彭進財待她很好,體貼周到,無微不至。她自小到大都沒被人這樣照顧過,背地裏感慨了好久。想起已經過世多日的昔日同伴如意,越發慶幸自己當初跟了如瑾的決定,也更感激如瑾。


    所以領命去覺遠庵之前,她事先著人和庵裏的姑子仔細打聽了一番,務必要將這趟差事辦好。


    不過打聽出的結果卻讓她覺得有些奇怪。


    張六娘近日根本沒有異常的舉動,除了那次給家裏送信,其餘時候都是按部就班地做事做活,學佛的進展也很快,專心致誌,比有些進庵多年的人做得都好。


    如果不是跟家裏聯係,大家還都以為她從此一心向佛,遠隔紅塵了。


    “難道又像以前在府裏似的,許久按兵不動,憋著什麽壞?”吉祥納罕著,帶著一眾人叩響了覺遠庵的山門。


    為了不妨礙庵中的正常修行,待客的女尼將她們引到後頭一處獨門小院,已經名叫“忘緣”的張六娘正在院中候著。


    初時她背對著院門,手裏拿著一把長長的掃帚,緇衣圓帽,在春天微帶涼意的晨風裏掃院子。人間四月芳菲盡,山上卻是春意剛至,牆角兩溜野花開得絢爛,院中的青石磚縫裏也有綠油油的雜草冒出來,一切鮮嫩得可愛。


    在院中孤零零掃地的女尼就像山水畫裏的人一樣。


    吉祥最初進院時還看了那背影一眼,生出一種山中修行也不錯的感覺。直到引路的女尼叫了一聲“忘緣”,張六娘停了掃帚回過頭來,一張既熟悉又陌生的臉呈現在眾人麵前,吉祥才吃了一驚。


    她沒想到張六娘瘦成這個樣子。


    因為女尼們身上還穿著薄棉衣服,剛才看背影倒還身形正常,及至看到了臉,才發現張六娘幾乎是皮包骨頭的樣貌了。


    若不是眉眼還有昔日的模樣,也知道“忘緣”這個名號,她幾乎不敢認。好在長年做大丫鬟練出了沉穩氣度,驚訝隻一瞬劃過眼底,她很快恢複正常神情。


    後頭跟著的藤蘿等人卻相繼驚呼出聲。


    “王妃……不,主子……”藤蘿遲疑地站在原地,目不轉睛盯著張六娘的臉。


    張六娘朝她笑了笑,“我現在叫‘忘緣’,也不是你的主子了。”


    藤蘿身後的丫鬟婆子和內侍們全都露出驚容,看看昔日的主子,又看看吉祥,猶疑不定,也有些懼怕和忐忑。


    張六娘將她們每個人都打量一番,然後轉向吉祥問:“今天來此,是要做什麽?”


    吉祥也認真打量她。


    眼前的張六娘和離開王府時大不一樣,變瘦隻是一方麵,更多的,是神情舉止有了脫胎換骨一般的改變,幾乎變成了另外一個人。吉祥還記得她在王府最後那段時光裏的刻薄,狂躁,咄咄逼人的冷笑,以及生人勿近的寒冷。


    可現在,她卻看上去很平和,一身樸素的衣服,一把木杆的掃帚,站在雜草斑駁的院落中央,比那個引路的女尼更像出家人。


    如果不是之前和家裏的聯係,以及那封讓出正室位置的信,就要讓人錯以為她已經是方外之人了。


    “忘緣師傅,我這次來,是代主子問問你,像之前給家中送信那種事,以後還會不會有了?”


    吉祥開門見山,張六娘笑著說:“既然叫我佛門的名字,怎麽又談起俗事?”


    吉祥也和她笑,“難不成,還要叫你一聲‘王妃’,你才肯與我好好說話麽?”


    “那倒不必。”聽到“王妃”兩個字,張六娘的眼底閃過一絲悵然,笑容也減淡了幾分,“這個稱呼,從來就不曾屬於過我,在府裏的時候也不過是一個假王妃,到了這裏,我又圖這虛名做什麽。”


    吉祥索性也不跟她糾纏稱呼,徑直問,“那麽,送信回家的事,你打算解釋麽?”


    引路待客的女尼輕輕施禮,轉身離開了院子,並將院門關上,將張六娘和王府的人單獨留在了這裏。顯然,覺遠庵並不願意沾染麻煩。


    張六娘目送那女尼出去,嘴角露出一絲嘲諷,也不知是嘲諷別人還是嘲諷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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