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這時,幾人才第一次聽到‘彭格列初代’的聲音,帶著一點許久不曾開口的沙啞:


    “給我?”


    詭異的安靜。


    迪諾與路易臉上那難以形容的表情,在‘彭格列初代’麵不改色地接過盤子的時候,瞬間達到了極致。


    這或許是二人成為上位者以來,麵容扭曲得最明顯的一次。


    能想象被寫進曆史、豐功偉績被從小聽到大的傳奇英雄,突然成了鄰家跟你一起偷紅薯的大個子這種感覺嗎?十幾年印象中都是強大、高不可攀、近乎完美的模糊傳說,都快被妖魔化的一個人物……突然跌入凡塵,成了泱泱眾生中的一名吃貨……


    迪諾與路易齊齊打了個哆嗦,愈加不敢相信某個離譜的可能。


    哪怕不是本尊——堂堂‘彭格列1世’因為一盤煎餅而盯著優鬥,為了煎餅不被打翻而攔住路易,與優鬥無聲凝視隻為了嚐一口煎餅的味道——這種事誰會相信啊!


    可是,如果不是這個原因,一直對外界缺少反應的‘彭格列初代’突然關注起優鬥,還接過他手中的餐盤是什麽意思?


    迪諾二人目光炯炯地盯著‘彭格列初代’,後者沉靜地端著餐盤,卻半分沒有蹩腳滑稽的感覺,仿佛是銀屏中捧著皇冠的教皇,莊穆從容,不可逼視。


    ——這場景讓路易忍不住縮了縮脖子,生怕那餐盤真像皇冠一樣扣在自己的頭上。


    雖然初代這姿態怎麽看怎麽和這個時代格格不入,可正是因為這獨特而無法忽視的氣場,迪諾與路易才覺得正常。


    要真和某些吃貨一樣——路易瞥了眼同樣淡定沒表情的優鬥——比如那邊的那個,那才叫形象破滅。


    然而下一秒路易再次大跌眼鏡。


    那渾身籠罩在一層微弱金光下、麵容靜穆的金發青年,當真用銀叉取了一塊煎餅,緩緩地放入口中。


    路易的頭皮忍不住僵硬了。


    與路易相反,與他僅一步之隔的迪諾此刻鎮定得不能更鎮定。拋開最開始認定的“彭格列初代與我們絕壁是兩個世界的人”、“英傑都是高不可攀”這種先入為主的思維,‘彭格列初代’的行為其實並沒有什麽出格的地方。甚至可以說,比起之前那種毫無反應的狀態,此刻的‘他’反而更接近迪諾心中對‘彭格列初代’的認識。


    “如愛琴海上方的天空一般幽遠廣袤的胸襟,比亞得裏亞海的水域更通透明澈的內心……尊重強者,照顧弱者,無論是什麽出身的人都能一視同仁真誠相交……真正包容一切的大空。”——這是《彭格列首領秘錄》中的原文,雖有誇張的藝術成分,但從中也可看出‘彭格列初代’的一部分麵貌。


    包容。遷就。以誠相待。珍惜所有的善意。


    哪怕他並不需要優鬥的‘好意’,也不會輕易拒絕。


    隻因為有人‘邀他品嚐’,所以他從善如流。


    毫無敷衍,毫無勉強。


    認真,嚴正以待地給予他所能給出的所有尊重。


    ——多謝款待。


    能讓敵人冰釋前嫌,讓最高傲的強者心甘情願追隨的彭格列1世,其留給後人無限向往的人格魅力,將在這百年後的時代,再次展現在他的眼前嗎?


    迪諾心中說不出的澎湃,可他顯然忽略了一個事實。


    眼前的這位‘彭格列初代’,因為某些原因而形同木偶,隻餘本能。盡管他現在看起來似乎生動自然,那也隻是看起來而已。


    隻見‘彭格列初代’默默吃完了盤中的東西,將盤子擱在空置的茶幾上,然後……又站著不動了。


    本以為能有幸見證‘彭格列初代’不世之姿的迪諾,與路易一樣目瞪口呆。


    唯一沒有露出這麽豐富表情的優鬥,舉著巴掌大的探測儀,一板一眼地朝二人匯報他這段時間的探測成果。


    “精神體不完整,所以‘動力不足’,隻有本能而沒有思維,不必奇怪。”


    迪諾與路易對視了一眼。雖然不知道優鬥是怎麽得出結論的,但這麽一來,‘彭格列初代’奇怪的表現就都能得到解釋了。


    沒有思維,當然缺少和人溝通的意識,所以才會對外界的嘈雜無動於衷。


    而又因為本能還在的緣故,所以會抵擋一切攻擊性的行為,趨利避害選擇最正確的行動。


    而且,路易之所以被‘這位’附體,是因為十年後,彭格列被毀滅的時候他恰好在場,且是第一個碰觸彭格列大空指環殘骸的人。


    那是不是可以理解為,貯藏於指環中的初代意識,因為彭格列的損毀,導致自身的意識體也出現同樣的損傷?


    畢竟根據傳聞,鑄造彭格列指環的部分材料就是彭格列初代們的血液與死氣之火。指環自劫難中誕生,初代們的意識與意誌從一開始就與指環連為一體,難以分割。所以,當指環毀滅的時候,以自身存在守護指環的七位初代的意識,便會與指環一樣四分五裂?


    但敏銳的路易還是覺得有哪裏說不通。


    “不對啊,如果真的沒有半點思維,隻是一具空殼,那剛剛他和你的溝通是怎麽回事?”


    難道‘彭格列初代’與優鬥的交流也是本能?可迪諾和自己說話的時候,對方都像聽不見一樣,要真說是本能,這本能也太差別待遇了點吧?


    路易否認了這一猜測,隻能歸結於優鬥運氣好,恰好撞上了對方‘有反應’的時候。


    畢竟隻是精神體不完整,又不是真的傀儡,這位‘彭格列初代’應該還是殘存著一些意識的,會‘間歇性清醒’也不奇怪。


    “和我?”優鬥不明白路易的困惑點在哪裏,“吃飯不是本能嗎?他剛才的行為當然也是本能。”


    路易默然無語,內心卻在瘋狂腹誹:雖然進食是人類的本能……但‘這位’是人類嗎?精神體根本沒有進食的需求,你以為人人都和你這吃貨一樣啊?


    而且這根本不是吃不吃飯的問題,我問的明明是之前那有意識的對視和難得一開的金口,你沒看到剛剛‘雕像·不動如山·彭格列初代’開口的那一刻我和你爹……啊呸我和迪諾的臉都要嚇炸了嗎?


    “還有一點十分關鍵,”路易鄭重其事地轉向迪諾,“你這位小弟的名字到底叫什麽啊?是叫優鬥沒錯吧?獄寺赤人隻是個化名?”


    連個名字都要弄得這麽複雜,讓他這個‘稱呼選擇恐懼症’情何以堪!


    “你的毛病還真多……”迪諾對路易的各種‘恐懼症’歎為觀止,“優鬥的事……說來話長。”


    畢竟優鬥情況特殊,說不準什麽時候就會‘變’成另一個人,要想不讓優鬥的秘密曝光,引來心懷惡意之人的覬覦,使用化名是很有必要的。


    如果一直用優鬥這個名字,加上他獨特的個人特點,遲早會被別人注意到。


    到那個時候,哪怕是加百羅涅家族也無法成為他的護盾。


    “有什麽可說來話長的,這兩個名字還有什麽深沉的意義嗎?”路易鍥而不舍。


    “當然有。”出乎意料的,這次回答路易的竟是優鬥。


    不僅路易,就連迪諾都投來了驚訝的目光。


    “如果是作為獄寺赤人的話……”


    優鬥掏出不離身的pad翻了翻,一目十行地掃了幾眼,很快又將東西塞回口袋裏,爪子伸進迪諾衣兜裏摸了摸,撈出一隻香煙;又往自己口袋裏摸了摸,抓出一打炸/彈。優鬥將香煙斜著咬進嘴裏,昂頭看向路易,靜如湖麵的眼眸突然多了一分桀驁不遜的意味。


    他很是麵無表情地瞥了路易一眼:“——炸飛你。”


    路易:“……”


    迪諾:“……”作為一個認識獄寺隼人,深知原型應該是怎樣的知情群眾,迪諾覺得自己壓力好大。


    下次再見獄寺隼人的時候,他可能會無法直視對方了……


    完全不知道優鬥是借了獄寺隼人口頭禪的路易有些遲疑:“……你‘兒子’是不是該吃藥了?”


    迪諾揉了揉發僵的臉,拍了拍路易的肩,深深地歎了口氣:“不,其實……這個也說來話長。”


    “……去你x的說來話長。”


    路易惡狠狠地磨牙,覺得這‘父子組’簡直一個德行。


    他懶得再理(在他看來)故弄玄虛的二人,也不想去管在一旁充當背景布的某初代,自己給自己倒了杯咖啡。


    那杯咖啡的物質成分很快被優鬥認了出來:“貓屎咖啡。”


    “噗——”


    路易差點沒成為咖啡噴泉。


    貓屎咖啡,又名麝香貓咖啡,是全世界最貴的一種咖啡,每磅的價格高達幾百美元。


    但這不是重點,重點在於,這咖啡顧名思義,是用麝香貓糞便中的咖啡豆加工而成的……


    路易當然知道這是麝香貓咖啡,可知道是一回事,在喝咖啡的時候聽到“貓屎”二字,他還能喝得下嗎?


    現在他滿腦子都是麝香貓拉粑粑的場景,好似連這杯中的深褐色也是……那昂貴的排泄物。


    此刻,路易的感覺就像是自己正端著一杯屎,正主動往嘴裏送……


    “嘔……”有各種強迫症的路易立即衝出房間狂吐,留下不解的優鬥,苦笑的迪諾,與依舊如畫作般靜謐的‘彭格列初代’。


    一分鍾後,路易慘白著一張臉回來:“這一定是來自加百羅涅家的報複……”


    迪諾有些發虛:“你沒事吧?”


    “沒事,”路易重新帶起口罩,“我一直知道,加百羅涅家族的人不但毫無情趣,而且說話粗俗……”


    “不要胡亂汙蔑啊喂!”迪諾有些頭痛,他感到對方似乎是受了比較大的刺激,以致神情恍惚,說出來的話都沒根沒據。


    然而迪諾覺得……雖然優鬥說的直白了點,可路易的反應也太大了……隻能說潔癖與強迫症患者的世界,他不懂。


    迪諾本著人道主義,想去扶一把腳步虛軟的路易,可突然的,整座遊輪像是遭受到了撞擊,狠狠地震了一下。


    優鬥歪頭想了想:“觸礁了?”


    “……怎麽可能,這附近可沒有暗礁。”迪諾推開圓形窗戶,發現外麵的天莫名其妙地黑了下來。


    “暴風雨?”迪諾嘀咕了一聲,準備出艙去掌舵室看看。


    ‘船長’是他的朋友,這句話可不是隨口掰扯的謊話,他和‘船長’有著非同一般的交情,原本該在塔蘭托揍人的‘船長’,這次會在‘三頭犬號’上,親自掌舵,也是因為他要坐船去並盛的緣故。


    而現在發生了奇怪的現象,雖然不確定問題嚴不嚴重,也不知道‘船長’需不需要幫忙,作為朋友的迪諾還是第一時間決定去‘船長’那裏。


    “我先出去一下,優鬥你和路易呆在這不要……”


    話還未說完,迪諾突然意識到不對勁的地方。


    這個房間……似乎不是他們剛剛呆過的那個房間。


    雖然布局十分相似,可設備、材質,乃至許多細節,都和原來的房間不同。


    例如木門上的劃痕沒有了,整塊門板嶄新如初,一點也看不出百年老船的歲月痕跡。


    還有牆壁上的拉線吊燈,被一盞銅質鍍金的煤油燈替代,雖然和原來昏暗的壁燈比起來並沒有明顯的光線變化,卻無端多了一分詭譎的氣息。


    腳下的木製地板倒是變得更加老舊,還印著深褐色的不明汙漬,讓人看得直發毛。


    “這什麽鬼情況……?”


    迪諾意識到有什麽東西超脫了他的想象,並且正在奔向一個難以預測的方向。


    “啊。”優鬥像是突然發現了什麽,“不見了。”


    經優鬥的提醒,迪諾猛地注意到另一個被他忽略的細節。


    因為之前某位太過安靜,都快與背景融為一體的緣故……剛才他竟一直沒有注意到……


    原本站在茶幾旁的‘彭格列初代’……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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