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下來,這是第三回了,墨紫垂眸默想。


    第一回,裘三娘問她信不信算命。她若是毫不猶豫說信,大概就不會有第二回試探。在木工房,裘三娘說到造船的事,她若是又十分欣喜得接受,也熬不到這第三回。


    小事上樂於聽聽他人的意見,大事上卻必定要自己想通透,別人越是按她的心意說,裘三娘越會否定掉。說謹慎,不妨說是裘三娘的童年陰影。早年喪母後,父親再疼愛,畢竟還有張氏在一旁從中作梗虎視眈眈,話不能直說,事不能直做。看似無憂無慮的大小姐,為了保護自己而跟著經商的父親四處走。這種不得不斤斤計較的做人方式,還有事事要靠自己籌謀的生活方式,其實不是她願意的,而是環境逼出來的。


    但是,這第三回,墨紫知道裘三娘認了真,卻不懂為什麽。因為,比起她之前的預計,裘三娘下決定還真是快了不少時日。


    這邊墨紫還沒想得太明白,那邊裘三娘卻是因為衛六娘這麽一出鬧,墨紫無辜受牽連而她自己也被拉下水,這才讓她徹底想清楚了。


    在這個王府,上麵有老王妃和王妃,平日裏對人挺和善,其實各有手段。經過昨日,她看得比任何時候都明白。一個嫡出的小姐成了無名無分的通房,老王妃和王妃沒有半點異議,到最後就這麽樂見其成了。沒錯,橫豎是衛六娘定要將自己送給她們的孫子兒子,再加上衛氏一族的財力,能成為蕭二未來仕途的支持,她們的好處多多,哪裏真去替衛六娘著想。若她們存著好心,管衛六娘如何鬧騰,最後自盡也是,反正蕭二已經把人救下來了,堅持將人送回洛州,自有衛家的長輩去勸,可能還能尋門好親事。日子久了,人可能就不犯傻了。如今倒好,衛六娘說不計較名分,她們還就不給名分了。


    反觀自己,跟衛六娘出身相近,讓衛瓊玉看中,成了蕭三的嫡妻,居然是幸運的了。但長輩們如此看低衛六娘,保不準將來有一天不這麽對待自己。可以想見,蕭三要是對自己不好,不會有人站出來為她說句公道話。她如今跟老王妃和王妃賣著乖,卻不知前頭路況。


    所以,她必須未雨綢繆。


    “衛六娘的事,你怎麽看?”裘三娘突然岔開話題。


    墨紫的算計從來不緊不慢,裘三娘說衛六娘,她就說衛六娘的事。


    “顯然是人算不如天算。我直說一句,奶奶聽了別生氣。那衛姨夫人為何沒讓衛六娘嫁蕭三郎,顯然是怕蕭三休妻的惡名可能讓侄女受委屈。這般的為著衛六娘,衛家的心思不言而喻,定想高攀一門好親家。雖說如今衛六娘成了個通房還不知是姨娘的,衛家會失望,但不會斷絕來往。蕭二前途光明一片,未來封王恐怕都是可能的。事情既然定局,就隻能盡力把它往好的方向扭轉。蕭二如今是不待見衛六娘,一個園子裏住著,低頭不見抬頭見。人心都是肉長的,再說衛六娘花容月貌,時間長了,就產生感情。有了感情,自然什麽都順了。衛家財力雄厚,等蕭二正妻進門,沒準也得仰仗她娘家,抬妾是遲早的事。”名義上已經是蕭二的女人了,衛六娘能有這麽鬧騰的本事,自然也該有做成夫妻之實的慧根,要不然不是瞎折騰了嗎?“不是還有衛姨夫人幫著衛六娘?王妃都知道昨日衛姨夫人那些是氣話了。瞧著吧,將來,衛六娘上位最大的助力還是這位親姨母。有句話這麽說的,肥水不流外人田。破罐子破摔啦。”


    裘三娘噗一笑,心想回回測試墨紫,還真沒有讓她失望的時候。


    “衛六娘有富貴的娘家,有將要當側妃的姨母,可我有什麽呢?”危機感,一日勝過一日。


    “奶奶有我們幾個聰明丫頭啊。論距離,咱們一天到晚跟在身邊,什麽火都能撲滅了。”墨紫明白了,昨天的事刺激到裘三娘。


    “說得不錯,尤其是我有你墨紫。”裘三娘點名。


    墨紫睜圓了眼,“奶奶這麽說,我受寵若驚。”


    “行了,你也別裝。我把話挑明了吧。我打算好好當一段時間的乖兒媳聽話孫媳婦,將這王府上上下下弄通了理順了,外頭就可能顧不上了。望秋樓有岑二,又不是新買賣,放手不管我也放心。隻是紅萸坳,單想到那片荒草,我心裏就不舒服。祖業荒廢,我業不興。墨紫,你接手去管。我什麽都不過問,隻看賬本,大小事都由你一人作主。”裘三娘正式提出紅萸坳交給墨紫。


    此時,不再是試探,而是要開始談條件了。


    墨紫看著裘三娘。


    裘三娘放下筆,左右各拿起一張紙,“照你的做法,一人一份。”


    新的契約?


    “奶奶不妨念給我聽聽,沒準我要改的。”瞧瞧,這就是恰對了時候。明明心裏想得要死,臉上笑嘻嘻的,卻還沒有半點意思。


    在裘三娘的默許之下,此時兩人旗鼓相當,地位平等。


    “照本宣科我懶,不過可以講個大概意思。你聽好。我給你兩千兩銀子,船場要建多大的,請多少人,隨你。”第一條。


    “兩千兩,少了點。”討價還價。


    “那沒商量,你知道我最小氣。”為了省銀子,寧可貶低自己。


    “可銀子不夠,做不成事。”繼續爭取。


    “銀子多,就辦多點事。銀子少,就辦少點事。我又沒讓你建出個多大的場子來,也就是接點小活,像渡船和畫舫什麽的。”這算第二條。


    “嗯。”這點,兩人意見一致。她可沒打算把蛋糕做大,隻想獨立幹點自己愛幹的事。


    “對紅萸坳,我可沒抱希望賺大錢。我算給你聽。一艘小畫舫百來兩銀子,木料就不便宜,加上船工匠師的工錢,耗十天半個月才能完成,能淨賺個二三十兩就不錯了。如今,紅萸坳什麽都沒有。你從頭開始幹,建場造房子就得用一兩個月,想辦法接活可能又得一兩個月。沒名氣,沒好的船工,沒經驗,這一年啊,你能把本給我賺回來,就算不錯了。”從根本上,裘三娘對船業的了解為零。


    “嗯。”墨紫當然要讚同她,否則怎樣,跟她說不對,能賺錢?自己又不傻。


    “當然,對你,我的期望總要高出那麽一點。咱們就以一年為限.一年之後,賬麵上有五千兩,我就給你——你最想要的東西。”了解度為零,可愛錢度為一百。


    “五千兩。照你的算法,百來兩銀子的小畫舫,我得賣出五十隻。一隻船耗工時半個月的話,一年也隻能造出二十四隻來。再加上你剛說的,前三個月可能根本開不了工。這賬,我怎麽算不過來?”心裏話:還好,不是要求純利。


    “沒錯,別人隻能造出二十四隻來,你墨紫造出五十隻來卻不是很難吧?”好吧,她的期望,對墨紫的期望,比常人高出一倍多。


    “嗬嗬,奶奶高看了我。別的還好說,這船場——實在難為。五千兩銀子,我做不到。”其實,確實挺難。


    裘三娘之前那些假設,不是沒道理的。船場前三四個月屬於籌備期,根本不能開工。沒有船工,光有場地,也不行。要訂船的客人跑來一看,空空如也的地方,誰會下訂金?要找船工,就得支錢。士農工商,工匠的地位比商人還高。有些名滿天下的大匠師,朝廷用千金奉養。墨紫雖說比得過那些人,可是孤掌難鳴。


    “墨紫,我知道不容易。若是容易,我也不會讓你去做。你交還給我五千兩,我把自由還給你。”想使喚這聰明的丫頭做難事,唯有此法。


    “自由?奶奶,巧婦難為無米之炊。你便是減我兩三年,我仍為難啊。”確認,確認。


    “說你聰明,怎麽還笨了?哪是減兩三年的事?一年後,賬麵上有五千兩,當初咱們簽的契就作廢。你不再是我的丫頭,不能自贖也罷,我能轉讓也罷,全都不用擔心了。真真正正消了奴籍,再領的戶牌,隻有你能做自己的主。我不能罰你沒飯吃,別人也不能幫我教訓你。如何,我說得夠清除了吧?”裘三娘了解墨紫。


    “……”歎氣。


    “歎什麽氣?”精明的人笑了起來。


    “奶奶,若我交不出五千兩呢?”哪有隻她得好處的事,不如把話說說完。


    “真是喜歡和你交手。很簡單,交不出來,就重簽一張。不過,是終生的死契。以後,你的婚事由我作主,配給自家的小廝?連你的兒子女兒也是我的財產了。”一次性解決,一勞永逸。


    “……那我可不可以不當這個掌事?就在奶奶身邊服侍,等年數滿了放出去?”狠啊等於所有的籌碼都上,不成功便成仁。聰明的人咬著牙齒抿嘴笑。


    “不能。”撐著小巧的下巴,那張明豔的麵容如夏池波光,“還有,不能借不能轉,這五千兩,隻能是船場營生所得。”


    墨紫瞧了瞧那兩張白紙黑字。


    你道,這手印,按,還是不按?


    .


    是 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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