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夫婦驚得目瞪口呆,隻疑心是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


    柳氏嚇得從車窗裏探出頭來,忙忙地四下裏看了一遍,見左近無人,這才白著臉,顫巍巍道:“你這是說的什麽瘋話?人家一個沒出閣的女孩子,你再不喜歡也不能這麽說人家!萬一讓人聽了去,人家那閨譽豈不全毀了?”


    慕容淵則氣得連罵了幾聲“混帳”,上前劈手奪過慕容俊手裏的馬鞭,照著他背上便猛抽了幾鞭子,方罵道:“這麽糟蹋人的話你也敢說出來?!”


    慕容俊話一出口,便已失悔。又見老父動怒,連忙從馬上下來,一動不動硬生生扛了幾鞭子,迸了半晌,方硬著頭皮道:“好吧,就算我說重了,可是那個四姑娘她……她……”


    他搜腸刮肚試圖找個溫和些的詞來描述,又見大道兩旁行人稀少,一咬牙,便囁嚅道:“她太不規矩了!母親剛還提到閨譽,可那姑娘大概根本不知道閨譽為何物,不知羞恥,毫不檢點。今天在筵席上我刻意回避,已是給她留了麵子;若不是剛才父母親提起定親,我一時氣急起來口不擇言,恐怕這一輩子我都不會提起這回事!總之,兒子就算終生不娶,也不會娶那樣的女人回家!”


    慕容夫妻見他麵色冷峻,話又說得斬釘截鐵,不禁麵麵相覷,心裏也驚疑起來,忙細問端的。


    慕容俊欲待不說,又恐無法從這樁親事中脫身出來,隻得麵紅耳赤吞吞吐吐地將在演武場上的事略略吐露了一二。


    柳氏聽得麵色大變,駭然道:“你說的這些都是真的?可不能因為不喜歡這門親事,就胡亂編排人家,這種話可不敢亂講的!”


    慕容淵性情耿直。最見不得雞鳴狗盜之事,隻聽了兩句便已勃然大怒,冷笑道:“我的兒子我還不了解麽?這樣的事他豈會亂說!老曾啊老曾。我素日看你也是個好的,習孔孟讀聖賢書之人,不承想竟然養出這等丟人現世的東西來!”又轉頭對柳氏道:“幸虧俊兒還不算太迂。把這事告訴了咱們。倘若真的貿貿然把這樣輕浮無恥的東西娶進家來,日後還不知要鬧出什麽笑話來呢


    !我慕容家幾輩子清清白白。坦坦蕩蕩,豈能容這種東西進門來敗壞門風?!”


    說著,便鐵青著臉對慕容俊道:“你且趕著車送你娘回家,我回去找曾家老兒把這親事退了。”邊說,邊將馬韁繩牽在了手裏。


    柳氏連忙扯住他,皺眉道:“老爺不可莽撞,兩家剛喝了慶賀酒。你現在立刻就橫眉豎眼地回去把人家閨女退了,讓曾大人麵子上如何下得來?況且他們家裏人多眼雜,見老爺氣衝衝地又走了回去,必然私下議論紛紛。若傳到那閨女耳朵裏,她一時想不開,萬一上吊投井的豈不鬧大了?依妾身看,不如咱們先回家去,就當什麽事都沒有。反正剛定親也不過就是口頭上一句話,既沒換庚貼,又沒過定禮呢。作不得數。過幾日曾大人見咱們總沒動靜,自然心中生疑,等他親自來問的時候,由妾身出麵。委婉地略提一兩句,老爺回避了隻當不知道,也不會壞了你和曾大人的交情。曾大人也是聰明人,必是一點就透。他回去怎麽說那是他自己的事,便與咱們無幹。如此把這件事輕描淡寫地過去,豈不好?”


    慕容淵聽了,也覺得有理,因捋著胡子點頭道:“如此也好,就依了夫人,咱們速速回家吧。今天晦氣,聽了這等醃臢事,我這老家夥要趕緊打了井水洗洗耳朵去。”


    柳氏點頭,重新回到車裏,仍由慕容淵趕車,慕容俊乘馬,一家三口相跟著一徑家去了。


    慕容俊此番受挫,越發把娶親成家的事暫且拋到了腦後,心無旁篤,一心隻圖建功立業。因此在家略歇息了兩日,便收拾心情,重新回到江北大營中去了。


    且說曾雪槐送走了慕容夫婦,一路背著手走回房中,臉色便有些不好看。因揮退了丫頭,隻把眼睛瞅著葛氏,沉聲道:“那天在李家的事,夫人不與我細說,卻是打的什麽主意?這要將阿離置於何地?”


    葛氏忙站了起來,小心翼翼道:“妾身心裏也亂著,不知該如何處置,所以暫且沒跟老爺細說……老爺忘了貞娘那日說的話了?她對李家老三倒是一直存了心的,那丫頭又是一根筋,若是此時把阿離嫁了李延,妾身生恐她一時轉不過心思來,生出什麽亂子可怎麽辦?所以妾身也是左右為難……況且老爺那日不也說過貞娘嫁到李家去也不錯嗎……”


    “你胡鬧!”曾雪槐的臉越發黑了,“此一時彼一時,這能相提並論嗎?她轉不過心思是她不懂事,就更該你這當娘的去好好開導,你怎能再跟著添亂?”


    葛氏低著頭,臉上一陣紅一陣白,低聲道:“妾身又何嚐願意把貞娘嫁到李家去呢?還不是那日聽老爺說的有些道理才略動了心……老爺隻知道埋怨妾身,那您倒是說說,這麽棘手的事,要怎麽處置才能兩全其美?妾身暫且壓著這事不提,也不過是還沒想到萬全之策罷了……”


    “哪裏有那麽多萬全之策


    !”曾雪槐不以為然地皺了皺眉:“兩害相權取其輕。貞娘一個女孩子,再鬧能鬧到哪裏去?我不信為了一個男人,她能連自己和姐妹的名聲都不顧了。等我們精心再為她定下一樁好親事,過不了兩年她自然也就平複了。這個且不去管她,眼下要緊的是先知會李家,把阿離的親事先定下再說。”


    曾雪槐說到這裏,便用手輕輕捋著頷下美髯,凝神想了想,方點頭微笑道:“和慕容家的二郎比起來,李延那孩子自然心思更活絡,也更知情識趣。阿離若嫁了他,過日子倒不會乏味。我就隻擔心李延那孩子太過圓熟,有時倒未必比一塊榆木疙瘩更可靠……罷罷罷,也還算是個不錯的人選吧,六丫頭嫁了他,日子應該好過……”


    因立刻向葛氏道:“等過了這幾日,你便讓人去請李夫人過來,速速把這親事議定下來,免得外頭胡亂傳些流言蜚語,對阿離不好。”


    葛氏想了想,似乎也別無他法,隻得應了。


    此時阿離坐在房中也頗有些心神不寧。


    又想著品南離下場之期不足半月,心中掛念,欲待到重華閣去探望探望。


    當下先命吉祥往眾芳閣花廳上去打探了打探,回來稟報說慕容一家已經告辭走了,這才留了金環等人看家,獨帶了玉鳳一個往品南那裏去了。


    品南正站在房中,手裏拿著一柄銀勺,裏頭盛了些精米,嘬著嘴唇正逗弄那架上的鸚哥,神情頗為悠閑自在。


    阿離進門見此情形,隻覺得無奈,也隻能微笑道:“哥哥好愜意,馬上要下場了,都不溫溫書麽?”


    品南見阿離來了,便將手裏的勺子交到蓮心手裏,撣了撣兩手,笑道:“父親不是早說了麽?我這個輕浮孟浪之徒,哪裏讀得懂聖賢書?連他老人家都不管我了,妹妹又何必再來給你哥哥念緊箍咒?”,因又拖長了聲音歎了一聲:“人生苦短哪,及時行樂吧


    。”


    阿離見他書案上果然光禿禿地連一本正經書都沒有,倒是那羅漢**隨便扔著幾本西廂,牡丹,金釵記這些濃豔雜書,不覺紅了臉,心中愈發急了起來,忍不住皺眉低聲道:


    “哥哥別怪妹妹多嘴——就算不讀書,不考功名,哥哥也可學著把咱們家裏的田莊產業經管起來,象二叔那樣也不錯,也總算是個安身立命的法子,難道還能靠父親一輩子麽?可哥哥卻每日總是弄這些個事……怎不怪得父親每每懊惱寒心……”


    蓮心連忙跑去將那些書收了,臉上陪著笑,連聲道:“這些書原本不是大少爺的,都是李三公子送過來給大少爺解悶兒的……姑娘別惱,奴婢這就都收起來……”


    阿離一時無語,品南卻已縱聲笑了起來,一邊仰靠在羅漢**顛起了二郎腿,一邊斜睨著阿離,懶洋洋道:“好個厲害的管家婆,這一番義正嚴辭的話說出來,倒還真叫我無話可答了呢。”


    阿離紅了臉,低頭玩著手裏的帕子,輕聲道:“這些話原不該我這做妹妹的說的,妹妹也是心裏著急,一時口不擇言,哥哥勿怪……”


    品南抬手止住了她,深邃幽深的目光隻定定地在阿離臉上停留了一瞬,便移開了。


    陰霾的天空中響起兩聲悶雷,勁風挾著冷雨一齊從窗欞中吹了進來。


    品南起身走到窗前,兩手閑閑地背在身後,隔窗望著漫天飄飛的綿密雨絲,忽然淡淡道:


    “那慕容家的小夥子不錯,雖然憨直了些,心性卻是純良,人又認真。妹妹的終身若能托了他,我也就放心了。至於家世……那都不是問題。他現在還太年輕呢,是金子總會發光,遲早有他出人頭地的一天。”接著又微微一笑,“至於我的將來,妹妹無需惦念。”


    阿離驚訝地睜大了眼睛,難以置信地望著品南的背影,臉上卻已羞得直紅到耳朵根。


    因見蓮心早已回避了出去,阿離幾番才鼓起了勇氣,硬著頭皮囁嚅道:“可聽父親的意思……似乎……似乎要把妹妹許給……李家呢……”


    品南轉過身,愕然道:“李延?為什麽是他?”(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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