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曾雪槐也早已暗暗著了急。


    從正月裏跟慕容淵把兩家的親事商議好了,就一直等著他再次上門正式下定,誰知一等三個月過去了,慕容淵仿佛人間蒸發了一般,再沒了消息


    。


    先前想著那老頭子脾氣古怪,不合時宜,倒也沒太放在心上。可眼瞅著已經到了初夏了,仍不見慕容家的半個人影,曾雪槐坐不住了。


    借著過五月節,曾雪槐先派了人到慕容家去“請老爺和夫人到我們府裏去吃粽子”,結果家人回來稟告“慕容老爺說身上不好,不來了”,此外一句旁的話都沒有。


    曾雪槐這才覺出異樣來。


    慕容淵性子耿直,卻絕不會是個不知禮數的人。這麽久不現身,現在又婉拒來赴宴,分明是在有意躲避。躲避什麽?自然跟兩府商議好的那樁親事有關。


    難道他們反悔了?


    曾雪槐心中驚異,猜不透這其中到底出了什麽岔子,又不能把這樁事一直擱置在那裏不管,想來想去,隻得換了便裝,親自往慕容家走了一趟。


    慕容家隻住一個小兩進的院子,曾雪槐進門的時候,正看見慕容淵蹬著梯子在那院子裏搭一個絲瓜架子。


    曾雪槐袖著手,仰頭看著,皺眉笑道:“慕容兄好雅興啊,我請你去喝酒你不去,倒在這裏種菜!你不是說你身上不好嗎?我看著利索得很哪。”


    慕容淵低了頭,訕訕地嘿嘿一笑,道:“想不到曾大人竟然大駕親臨寒舍,小老兒有失遠迎,還望曾大人恕罪……”‘


    “少廢話了”,曾雪槐笑斥道:“我來問你,已經說好的事,難道慕容兄要反悔不成?”


    “這個……”慕容淵拈著幾根山羊胡子笑了笑,從梯子上下來,隻道:“知道曾大人要來。內子置了一桌粗茶淡飯,曾大人若是不嫌寒酸。就請先入席,我去換件衣裳就來。來來,這邊請,這邊請。”


    曾雪槐無法,隻得跟著他到飯廳坐了。果然見柳氏正指揮著小婢往桌上上菜。柳氏見了曾雪槐,笑盈盈地萬福行禮,繼而便招呼他入席落座。


    慕容淵向圓桌上掃了一眼,皺眉道;“夫人一早就出去采買菜蔬。半日才回,怎麽這席麵倒弄得這樣寒素,也沒兩個好菜呀?”


    曾雪槐的心思哪裏在這上頭


    。聽了這話,忙道:“這就很好了,何必又費事?還是說正經事要緊。”


    柳氏笑道:“原是要置辦一些好東西來著,結果在東市上聽一個人說書,聽入迷了。所以……”


    慕容淵“嗨”了一聲,指著她皺眉笑道:“個老婆子,幾十歲的人了,還這麽不著調!——倒是聽的什麽書那麽好聽啊?”


    柳氏有些羞赧地笑道:“聽了一出武鬆殺嫂……潘金蓮見了小叔子,心生不軌。幾番引誘不成,後來被武二郎殺了的故事。”


    慕容淵歎道:“這段書都聽了多少回了……那潘金蓮是個什麽貨色。招蜂引蝶,不安於室。幸而武二郎是條頂天立地的真漢子,並未被美色引誘了去;可憐他那傻哥哥,卻因這**婦丟了性命。”


    柳氏也皺眉道:“正是呢,誰家娶了這樣的女人可是倒了黴了,還不得整日的家宅不寧麽……咦?曾大人怎麽不動筷子?菜不好,您勉強吃些,也算不白來我家一趟。”


    夫妻兩個又歎息了一回,柳氏為丈夫和曾雪槐斟上了酒,微笑道:“大人請慢用,小婦人還有些針線沒做完,就先失陪了。”邊說,邊向曾雪槐福了一福,單留了小婢在此伺候,自己一徑回房去了。


    慕容淵殷勤地向曾雪槐勸酒,便將此話題捺到一旁,隻談笑風生地說些鄉野秩聞,卻隻字不提定親的事。


    曾雪槐為官多年,焉能聽不出這夫妻倆話中的蹊蹺?手裏擎著酒杯,臉上不禁就有些變色。又見柳氏自回房去了,慕容淵隻是雲淡風輕地含笑勸酒,絕口不提旁的,曾雪槐心頭仿佛潑了一大勺沸油,從裏到外熱烘烘地發起燒來。欲待細問端的,又恐怕問出什麽齷齪來,越發下不來台。既然人家點到為止,自然也是給雙方都留了麵子,依著慕容淵的性子,自然也不會是空穴來風,無端端地汙人清白……


    曾雪槐此時滿頭滿臉皆紅漲起來,手裏端著酒盅,迸在那裏呆怔了半晌,勉強喝了兩杯悶酒,什麽也沒問,便走了。


    一路上隻覺得胸悶氣短,心浮氣躁,到了家後隻在書房獨坐著,胸口上象壓著一塊大石般,無法開解。


    正逢三姨娘來打探消息,她手裏托著一盞冰鎮綠豆湯,笑盈盈地走了進來,剛要說話,卻見曾雪槐神情有異,隻直勾勾地盯著她瞧卻不發一言


    。三姨娘嚇了一跳,也不造次,因小心翼翼地站在一旁,輕聲道:“這麽熱天,聽說老爺剛往慕容府裏去了……?”


    曾雪槐冷冷地瞅著她,一字一頓道:“清娘做過什麽事,你不會不知道吧?”


    三姨娘嚇了一大跳,聲音裏不自覺就有些發顫,強自鎮定道:“老爺這是什麽意思?清娘做的事就多了,老爺是指的哪一件啊?”


    曾雪槐的滿腔鬱悶頃刻間便被點燃了,又不便過於發作弄得滿城風雨,隻能將胸中火氣一壓再壓,強自冷聲道:“人家話裏話外的意思,分明是不想結這門親了!定是清娘做了什麽輕薄不檢點的事,讓人撞到了,你還不快去給我問明白了去!”


    三姨娘嚇得心裏撲騰撲騰直跳,一聲也不敢言語,撂下綠豆湯,慌忙就走回了西偏院。


    清娘正在那裏心急如焚地等著,忽見三姨娘麵沉似水地走了回來,一聲不吭地往椅子上一坐,便覺心裏一沉,連忙走上前問:“怎麽?”


    三姨娘沉著臉道:“你父親剛從慕容家回來,大概聽見什麽了,又不便於親自問你,正在那兒運氣呢。我看這事要黃!”又咬著牙在清娘胳膊上使勁掐了一把,罵道:“不要臉的東西,做出那等無恥下作的事來——你就準知道人家慕容家的小夥子喜歡那樣的嗎?我看你是羊肉吃不著還得惹一身騷!”


    一番話說得清娘如兜頭潑了一盆冷水,從頭涼到腳。慕容俊那天倉皇逃跑,她以為隻是他年紀輕臉皮薄而已,她不相信以自己這樣的如花美眷,主動示好,他反而還會厭棄?更沒想到他為了拒絕這門親事,竟然會把自己供出去,一點不顧女兒家的閨閣聲譽……這人,太可惡了!


    清娘柳眉倒豎,杏眼圓睜,呆站了一會,方咬著牙從齒縫中一字一頓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不去冒險一試,難道真會有餡餅從天而降不成?就算這回失了手,我也沒什麽可後悔的。”


    三姨娘呸了一聲,冷笑道:“別嘴硬了!死婆娘本來就存心整咱們,現在若連你父親都厭煩了你,我看你以後怎麽辦!”


    清娘盡管心中同樣驚慌,臉上卻不肯表露出來,隻說:“事情到底怎麽樣還不一定呢,姨娘別蠍蠍蜇蜇地盡說喪氣話!”


    她雖然這麽說著,畢竟沒有勇氣去找她父親問個明白;仿佛心照不宣一般,曾雪槐也沒把她叫過去詰責,隻是從此以後,他幹脆絕足西偏院,再沒來過這邊了


    。


    ……


    端午節這日,私交較好的人家照例還是會互送粽子,隻不過窮困一些的人家送的多為粗陋之物,一把糯米,兩隻紅棗就完了,拿個粗瓷大海碗盛幾個互相送送就完了;富貴人家送的就精致多了,豆沙的,蓮子的,香菇的,鮮肉的,不為了吃……隻圖個熱鬧。


    李延帶著兩個小廝,用朱漆描金的攢盒捧了幾盒子織造府出品的精致而小巧的各色粽子,親自送到了曾府。先去問過曾老太太和葛氏的安後,又問起品南,曾老太太笑道:


    “南哥兒過幾日便要參加院試,由江蘇學政主考呢,馬虎不得。南哥兒出門拜望老師去了。”


    李延便笑道:“既然這樣,我就到重華閣去等他好了。”


    此時曾家的女眷們都在曾老太太這裏團團圍坐著,又有阿離在內,李延自然不方便在此久留,曾老太太便笑著點了點頭,隨他去了。


    大家圍坐了兩桌,一邊嚐著各色粽子,一邊就有女先兒上來說書助興。


    因曾老太太懶得看書單子,葛氏便代為點了一出王寶釧,嫻娘點了一出曹娥;輪到冰娘,她拿了書單子看了一遍,笑道:“我在這上麵倒是有限……貞娘最愛聽書,不如讓她替我點一出好的咱們聽罷。”


    繼而抬眼在屋裏搜尋了一遍,方詫異道:“咦?貞娘呢?這個最愛聽書的跑到哪兒去了?”


    不知何時貞娘已不見了人。


    大家想著,興許她是到後頭更衣去了,便都隻顧著聽女先兒說書,並未將此事放在心上。


    誰知兩段書都說完了,也不見貞娘回來,葛氏便隱隱覺得有些不對,忙要命人去找。


    就在這時,貞娘的丫頭小梅失魂落魄地直跑了進來,直跑得蓬頭亂發,氣喘如牛,一進門就白著臉向葛氏結結巴巴道:“太太!出……出事了!出……出大事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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