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氏自從品南意外中了秀才以後,就一直鬱鬱鬱寡歡。不單是驚愕,還有隱隱的焦慮和心虛。


    如今的品南身上依舊有那麽股子慵懶不羈的味兒,可葛氏又覺得他分明和從前有了很大的不同,但具體是哪裏不同了卻又說不太清。大概是眼睛?以前品南的眼睛總是似睜非睜永遠惺忪不醒的樣子,唇邊帶著絲疏離冷淡的笑意,似乎對一切都沒有興趣;但對自己卻是殷勤的,尤其是要錢的時候,可謂是百般討好。


    葛氏當然知道他那時的討好是虛情假意,可他越為了三五十兩銀子對自己虛情假意,葛氏便越開心——她就喜歡他那吊兒郎當的紈褲大少爺的樣子。


    可現在似乎不一樣了。


    品南的眼神忽然變得犀利了,而且他似乎總躲在什麽地方暗中窺伺自己,臉上帶著一絲似有若無的冷笑。可他對自己卻又分明比從前更加彬彬有禮了,隻是再也沒開口朝自己要過一個錢。


    葛氏莫名地就有些慌亂。


    再接著貞娘又出事了。葛氏現在一閉上眼,腦海中就會浮現出李夫人那略帶鄙夷的眼神。葛氏一生心高氣傲,隻有她笑別人的,沒有別人笑她的,這一回卻是徹底說不響嘴了。那天從品南的重華閣強掙紮著回到延熹堂之後,她在**連躺了三天,氣得頭風病也犯了,再起床後,人就開始有些病懨懨的。


    此時此刻,唯有冰娘的親事能讓她覺得安慰和開懷了。誰知,才剛品南忽然來見她,半吞半吐地告訴她說:適才冰娘那尊貴的未婚夫喝多了跑到小花園調戲清娘,滿口胡言亂語,兩個人在那裏胡鬧。居然連丫頭老婆子都不放過。為了防止那位世子爺再做出什麽驚世駭俗的舉動來,他隻好帶著兩個小廝把爛醉如泥的陸修文綁了,堵上嘴。悄悄鎖在了一間空屋子裏,待到他酒醒以後再說。


    葛氏瞅著品南眼中狡黠而閃爍的笑意,頓時覺得眼前發黑。喉中甜腥,差點噴出一口血。


    仿佛壓在駱駝背上的最後一根稻草


    。她一下子崩潰了。


    接二連三的打擊,讓她覺得眼前昏黑一片,頭痛欲裂。


    想到自小就懂事不多話的冰娘,葛氏又氣又急又疼,卻也先顧不上她,忙忙地跑到耳房去看陸修文,一開門就聞見一屋子的惡臭撲麵而來。中人欲嘔。葛氏定睛一瞧,卻見陸修文五花大綁著蜷縮在地下,滿頭滿身都是屎尿,汙穢不堪;他嘴裏塞著破布,猶在那裏唔唔啊啊哼唧個不停,嘴角邊的口水亮晶晶地流了下來,臉上卻猶自掛著個呆滯的恍笑。


    之前的京城貴公子形象蕩然無存,此時的陸修文簡直比最肮髒齷齪的叫花子還讓人惡心。


    葛氏胃裏一陣翻騰,轉身伏在欄杆上就大吐特吐了一番。


    品南連忙關切地上前詢問,又笑嘻嘻地低聲道:“世子殿下喝醉了。闖到小花園子裏頭,又看不清路,失了腳掉進茅廁裏去了。還是兒子不嫌髒,親自把他撈出來的。”


    葛氏看著品南臉上謙虛而恭敬的笑意。便覺得滿心的羞憤和厭恨,越發覺得臉上熱烘烘地發起燒來,因寒著臉斥道:“他既是國公世子,又是你三姐夫,你怎能如此對待他?!還不快去給他鬆綁?!”


    品南聽了,便皺眉歎了口氣道:“我好容易才給他製服了,您現在讓放了他?唉,果然丈母娘都是疼姑爺的啊!”邊說,邊將手裏折扇“啪”的一聲展開,在鼻子前麵扇著風,走上前彎腰將陸修文嘴裏的破布掏了出來,順勢蹲在他旁邊笑道:“喂,三姐夫?你好點沒有啊?你睜眼瞧瞧是誰來看你了?”


    原來當時陸修文被玉鳳和吉祥兩個丫頭攔了一下,被阿離掙脫開跑掉了,他便隨後趔趄著腳追了上來,正被品南迎頭堵個正著。此時的陸修文頭大如鬥,腳下拌蒜,連人都分不清了,隻管抓著品南的袖子嘻笑道:“紅袖……小美人兒……都跑到哪裏去啦?”


    品南看著他那幅令人作嘔的熊樣兒,恨不得立時將他掀翻在地暴揍一頓才好,想想又不妥,因強將火氣壓了壓,反拉住他的手笑道:“走,我帶你找去。”,邊說,邊架著他便重新往花園子裏走。


    陸修文不疑有他,又醉得七葷八素的,便順從得隨著品南返身回去,嘴裏仍不停地混說混笑著。


    清娘瞧見品南來了,先是嗚嗚哭著跟他訴委屈,品南兜頭一句“這種髒事兒你去找三姐說去啊,請她作主把你給三姐夫收了房不就得了?跟我說管屁用?”


    清娘聽著他語氣不善,嚇得住了嘴,二話不敢說,一溜煙跑了


    。


    品南見左近無人,便一路將陸修文牽到了園中茅廁裏,冷笑著低喝一聲:“去吧!”,抬腳照著他的屁股隻一踹,那陸修文便踉蹌著一頭栽了過去。他哼哼唧唧掙紮著要起來,被品南上前按著頭足灌了幾口醃臢黃湯才算作罷。


    品南任他歪倒在茅廁裏不管,自己呼了口氣走到外邊,閑閑地吩咐玉鳳:“世子爺喝醉了,如廁時不慎失足掉了下去,你們快去叫兩個小廝來把他扶出去。”


    玉鳳會意,笑得咯咯的,飛跑著去叫人,不提。


    品南遠遠地負著手站著,看小廝將滿身汙穢,猶自沉醉不醒的陸修文就在園子裏找了間空屋子拖了進去,自己親自動手將他結結實實捆了,這才鎖了門,閑閑地回房洗澡換衣畢,這才踱著方步去知會葛氏。


    此時既然葛氏命他鬆綁,他便十分配合地上前將陸修文嘴裏的破布掏了出來,笑道:“三姐夫?快醒醒,瞧瞧是誰看你來了?”


    陸修文此時癱倒在地上,勉強將眼皮睜開一線,乜斜著瞅了瞅,暈頭脹腦中隻瞧見麵前似有一滿頭珠翠的婦人在關切地望著自己,便費力地咧嘴施施然一笑,喃喃道:“紅袖……快來給爺揉揉膀子……好酸疼……哎喲喂……”


    登時把個葛氏臊得麵紅耳赤,鼻子都氣歪了,慌忙後退幾步,氣急敗壞地連聲道:“堵……堵上他的嘴!快!快!”


    品南無奈地再歎了一聲,道:“一會鬆綁,一會堵嘴,您到底要怎麽樣啊?兒子還要出門去拜見文老先生,不能在這裏奉陪啦。”


    葛氏見他要走,頓時急得沒了主意。因怕醜事傳揚出去,並沒叫丫頭小廝跟來,可總不能讓世子殿下就這樣一身汙穢,臭氣熏天地一直被鎖在這裏吧?萬一他什麽時候醒了又該怎麽說?


    這門親事是她當初極力促成的,曾雪槐原本並不太同意,掐算著時間,曾雪槐也快從衙門裏回府了,若問起來又該怎麽說?豈不是更要埋怨她了?


    葛氏急得滿頭大汗,方寸大亂,隻得低聲下氣地問品南:“


    “南哥兒你看現在該怎麽辦才好啊?”


    品南想著鬧得也夠了,便道:“倒也沒什麽大事,我就還去叫兩個小子提幾桶熱水到這裏來,幫世子爺洗了唄,多給幾個賞錢,讓小子們別把這糗事胡亂說出去就完了


    。世子醉成這樣,定然也是什麽都不知道了……就隻可惜我那三姐姐呀,好端端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了,可惜啊可惜!”


    他隻管不住地搖頭歎息,葛氏越發覺得心如刀絞,五內俱焚,卻是比那天貞娘出了那檔子事更覺得痛不可抑。


    當時便覺得天地變色,了無生氣,哪裏還有心思管陸修文,一並都胡**給品南去辦,自己連問都懶得再問一聲,失魂落魄地一徑往冰娘院子裏去了。


    進門又正好聽見阿離跟冰娘講的那一番話,急怒攻心之下便掀了簾子一腳邁進屋去夾槍帶棒地訓斥了阿離幾句。


    阿離現在卻不再象先時那般對葛氏客氣,立刻軟中帶硬地回了兩句過去。不過終究還是怕傷了冰娘的心,說了兩句,想著此時她娘倆必有一番體已話要說,也就起身告辭出去了。


    葛氏見阿離走了,滿心的痛悔立刻爆發了出來,上前摟著冰娘的肩膀哭道:“我兒的命怎麽這樣不濟,偏攤上這樣一個酒色之徒……”


    冰娘的臉上被葛氏蹭了一臉淚水,心中生厭,不耐煩地將她推開,冷笑道:“這不是母親千挑萬選為我定下的一門好親麽?父親當初看上的那位本省的進士,您不是嫌人家家世不夠,上不得台盤嗎?這下可遂了您的意了。”


    葛氏張口結舌,無言以對,唯有低了頭不住地飲泣。


    冰娘冷眼看過去,見此時的葛氏精神萎頓,雙眼無神,臉上帶著種焦慮恐慌太甚之後特有的茫然,全不似幾年前的精明強幹。她的鬢旁甚至長出了幾根白頭發……


    冰娘的心中隱隱作痛,轉頭望向窗外,淡淡道:“既想著靠我們去維係那榮華富貴,現在又作出這樣子來做什麽!行啦,不就是個酒色之徒麽?我還不至於就能死在他手裏!母親先說說,清娘那小蹄子該怎麽處置?她的心未免也太大了些!(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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