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沒有殺父仇人。


    這一句話,仿佛驚雷一般的炸在姚芸兒耳際,她抬起眸子,就見薛湛筆直的站在那裏,因著逆著光,輪廓分明的五官更是顯得英俊淩人。他看了她好一會,終是一語不發,轉身離開了園子。


    那道背影,清朗堅毅,利落而瀟灑。


    而他的話,則是久久的回蕩在姚芸兒的心田,無論如何都揮之不去。


    池州,嶺南軍軍營


    。


    “娘,您說什麽?您同意父親迎娶別的女人?”袁傑一臉的錯愕,對著母親失聲道。


    安氏麵色平和,隻對著孩子輕語了一句;“那不是別的女人,那是慕家七小姐。”


    “慕家七小姐又怎麽了?正因為她是慕家的女兒,父親自是不能委屈了她,她嫁給父親,定是正室,到時候您又算什麽,我和弟弟豈不是成了庶子?”


    安氏見兒子心緒不穩,遂是按住兒子的肩膀,看著袁傑的眼睛緩緩道;“孩子,慕家的勢力不用母親說,你也明白,你父親若想打敗朝廷,必須要倚靠慕家的力量,而聯姻,自然是最好也是最有用的手段。”


    “母親,那您是要做父親的姬妾?”袁傑雙眸大睜,似是對母親的平靜感到不解。


    安氏搖了搖頭,無奈道;“傑兒,母親與你說過多次,小不忍則亂大謀,眼下咱們母子處境尷尬,此事甭說母親做不了主,就連你父親,他也同樣是做不了主。既然如此,母親索性答應個痛快,好讓你父親的屬下能高看咱們母子一眼,讓母親博個深明大義的名聲,而你父親日後,也會越發愧對咱們母子,你明白嗎?”


    袁傑仍是不忿,啞聲道;“母親,姚氏那邊剛走,這邊又出來個慕七,這種日子,到底何時才是個頭?”


    安氏眼睛雪亮,每一個字都十分清晰,吐出一句話來;“娘問你,你是願意做反賊的兒子,還是願意做皇帝的兒子?”


    袁傑一震,心下霎時明白了母親話中的含義,他的臉色慢慢變得沉靜起來,一字字道;“孩兒自是願做皇帝的兒子。”


    安氏的臉上這才有了一絲欣慰,隻頷首道;“傑兒,你身為男兒,切不可隻顧眼前的蠅頭小利,而是要看的長遠一些,眼下你父親與慕家聯姻,直接關係著他的大業,你是他的長子,又豈能逞一時之氣,因小失大?”


    袁傑心頭豁然開朗,對著母親俯下身子,道;“孩兒多謝母親教誨,孩兒知道該如何做了。”


    安氏微微一笑,讓兒子重新在自己身邊坐下,粗糙的手掌撫過孩子的眉心,溫聲道;“聽說這一次,是你殺了淩肅那狗賊?”


    袁傑眼睛頓時一亮,不免沾沾自喜;“不錯,是孩兒親自手刃了淩肅,將刀插在了他的心口,終是為咱們母子,也為嶺南軍七萬亡魂報了大仇


    !”


    安氏心頭百感交集,艱澀的道了句;“好孩子....”


    袁傑見母親落下淚來,遂是伸出手為安氏擦去,那眉頭卻是緊皺,冷聲道;“母親,你有所不知,當日父親已經將淩肅打下了馬,分明有機會殺了他,可他卻饒了淩肅不說,還讓淩肅手中的長矛刺傷了自己,若不是孩兒衝出去手刃了那奸賊,怕是父親早已沒了性命!”


    安氏聞言,眸心便是浮過一絲陰鬱,隻道;“淩肅是姚氏的生父,他自是不會殺他。”


    袁傑一記冷笑,恨聲道;“咱們母子三人在淩肅手下受盡屈辱,他不為妻兒報仇不說,卻三番兩次饒敵性命,孩兒真是....恨透了他。”


    安氏心口一跳,卻拿不出別的話來安慰孩子,隻得說了句;“他是你父親,你不能怨他。”


    袁傑哼了一聲,年輕的容顏上滿是桀驁,他似是不欲在談父親,而是說起旁的話來;“母親,日後慕七若是生了兒子,咱們又該如何?”


    安氏聞言,瞧著袁傑滿是戾氣的眼底,心頭卻是湧來一陣哆嗦,臉色也是嚴肅了起來,對著兒子道;“若慕七真有了你父親的孩子,那也是你的弟弟或妹妹,母親決不允許你做傷天害理的事。你記住了嗎?”


    袁傑見自己的心思被母親一猜即中,便是有些羞惱起來,隻道;“母親,那慕七可不是省油的燈,比姚氏厲害百倍,咱們不能不防。”


    安氏微微緩和了神色,聲音亦是平淡而溫和;“她越是厲害,對咱們便越是有利,母親還生怕她不夠驕橫,若都像姚氏那樣,才真叫人棘手。”


    袁傑卻是不懂母親話中的意思,安氏卻也不答,隻對著兒子囑咐道;“慕七越是強勢,咱們母子便愈是要隱忍小心,事事禮讓她三分,一定要懂得示弱。”


    袁傑心思一轉,頓時明白了母親的苦心,他沒有多說,隻鄭重的對著母親點了點頭。


    安氏心頭一鬆,將兒子攬在懷裏,目光卻是漸漸飄忽起來,隔了許久,一聲悵然的歎息從她的唇中逸出,卻是幾不可聞


    。


    慕家軍軍營。


    慕成天走進營帳時,慕七正站於窗前望月,明月下,她的臉龐宛如凝脂,一身戎裝將她襯的俊秀挺拔,十分英氣。


    聽到身後的腳步聲,慕七一動未動,一雙眼眸宛如月下黑潭,深邃瀲灩。


    “你與袁崇武的婚事,已經昭告天下,若按爹爹的意思,是要你近日回到西南,等著嶺南軍前去迎親。”


    慕七依舊是一語不發,眉宇間清清冷冷,唯有唇角卻是勾出幾分嘲諷。


    見妹妹不說話,慕成天又是道;“哥哥知道這是慕家虧欠了你,爹娘也說了,你與這袁崇武成婚,隻不過是權宜之計,日後....”


    “不必多說,這是我為慕家做的最後一件事,我隻希望你和爹爹能信守承諾,等此事一了,便許我自由。”


    慕七聲音冷冽,一語言畢,便是不欲在帳中待下去,慕成天深知這個妹妹秉性剛毅,她決定的事,向來無人能去幹涉,而此番她願意聯姻,已是做出了極大的讓步。


    見她走出了營帳,慕成天心裏也不是滋味,慕七是慕家唯一的女兒,雖說眼下兩軍聯姻是不得已而為之,可這代價對慕家來說,也未免太大了些。他身為長子,自然明白父親想要的是什麽,想起日後的路,不由得也是心下沉重。


    京城,皇宮,夜。


    “皇上,您別喝了,仔細烈酒傷了身子呐!“


    元儀殿中,陪侍的內監眼見著周景泰一口口的將烈酒灌下肚子,隻嚇得膽戰心驚,不住的發抖,剛對著宮人使了個眼色,示意她速速去將太後請來,豈料卻被周景泰發覺,年輕的帝王麵色陰沉,斷然大喝道;“不許去!誰都不許去請太後!”


    經他這麽一吼,宮人們俱是跪了下去,周景泰一杯接著一杯的自斟自飲,他自己都不知自己究竟是喝了多少,那內侍焦急不已,見周景泰已是酩酊大醉,便是小心翼翼的上前,剛想勸上個幾句,卻不料被皇帝一手攥住了衣襟,將他扯了過來


    。


    “朕身為一國之君,卻事事都要聽從太後吩咐,你說,朕算什麽皇上,就連朕今夜喝了幾杯酒,你們也要去告訴太後,是也不是?”


    內侍嚇到了極點,雙腿不住的打軟,顫聲道;“皇上是大周的天子,這大周的江山全是您的,皇上為了社稷,也要保重龍體啊!”


    “社稷?”男人的聲音蒼涼,話音剛落,竟是大笑出聲,他一手將那內侍揮開,自己則是搖搖晃晃的站起了身子,俊朗的容顏上,是深雋的痛意。


    “朕連心愛的女人都保護不了,讓她落入反賊之手,朕枉為天子,卻鬥不過一個袁崇武!”


    周景泰雙眸血紅,將手中的玉杯“咣當”一聲,向著地上砸去,發出一聲巨響。


    他一步步的向著殿外走去,一旁的內侍緊緊跟著,卻是想扶又不敢扶,就連那話音都是帶了哭腔;“皇上,這外頭天冷,咱還是快回去吧。”


    周景泰恍若未聞,隻踉踉倉倉的走著,倏然腳下一滑,幸得內侍眼明手快的扶住,年輕的帝王眸心荒涼,酒氣熏天,嗬嗬一笑間,卻是滿嘴的胡言亂語;“父皇是皇帝,您怎能這樣對他,你們怎能這樣羞辱他!”


    “為了這江山,朕一忍再忍,就因著他是淩家軍的統帥,朕由著他的女兒進宮,還將他封為南陵王,就算他死了,朕也要親自祭祀上香,難道還不夠嗎,都還不夠嗎?”


    瞧著皇帝發酒瘋,諸人皆是嚇壞了,幾個侍衛躊躇著上前,想要將皇上扶回去,豈料周景泰大醉之下,仍是將眾人喝退,也不讓他們跟著,自己竟是跌跌撞撞的往荷香殿走去。


    守夜的宮人見到皇帝,俱是大驚,隻不明白周景泰何故會深夜造訪,當下整個荷香殿的宮人俱是跪了下去,黑壓壓的一片,而皇帝卻是對著她們瞧也未瞧,隻徑自向著內殿衝了進去。


    “皇上,公主已經歇息了,皇上若有事,明日裏再來吧。”月娥撲在皇帝腳下,驚駭不已。


    周景泰眸心暗的怕人,隻一腳將她踹了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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