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老爺是個十分精明的人,要不是這樣,他也不會掙下這麽大的家業了。他雖然相信鬱文,相信自己的眼睛,可畢竟是第一次和江潮打交道,江潮說得再好,他也會留個心眼。家裏的大總管就是他派出去盯著江家的。江家那邊但凡有一點點風吹草動,他都會立刻就知道。


    因而他一聽見大總管的話,立刻“騰”地一下就站了起來,臉色比他們家的大總管還要難看:“江老爺那邊出事了?出了什麽事?你別說半句話!好好地給我說清楚了。”


    鬱文心裏也發慌起來。


    他和吳老爺交好,自然也不止一次和這位大總管打過交道。這位大總管不僅為人忠厚老實,而且辦事沉穩,像這樣咋咋呼呼的樣子,他是一次也沒有見過的。何況他的話還涉及到和他們合夥做生意的江潮。


    吳老爺站了起來之後,他也神色緊張地站了起來,道:“大總管,江老爺那邊出了什麽事?”


    吳家的大總管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咽了口口水,心情看著平複了一些,這才道:“我不是一直在蘇州嗎?可從大前天開始,我就沒有看見江老爺了。之前我還以為江老爺去了寧波。可我這心裏始終覺得不踏實,就想辦法打聽了一番。江老爺的確是去了寧波,但江老爺之前押給宋家的祖田,宋家卻拿出來套現。我想著是不是宋家對江老爺不滿,特意在這個時候出江家的醜。就悄悄去了趟江老爺押船的當鋪。結果……”


    他哭喪著臉,一副說不出口的樣子。


    吳老爺和鬱文兩人的臉色頓時更加難看了,同時急急地問道:“結果呢?”


    大總管眼神微黯,有些艱難地道:“結果四天前,江老爺已經把活當換成了死當!”


    活當,可以在約定的時候把東西贖回來。死當,就是簽了死契,就算以後有錢,也不能再贖回來。而且,死當比活當的價格要貴三分之一都不止。


    鬱文眼前發黑,一下子跌坐在了身後的太師椅上。


    吳老爺搖搖晃晃的,卻比鬱文要強一些,扶著桌角很快就站定了,疾聲地問大總管:“那江家的人呢?他娘、他妹子可還在蘇州?”


    “都在!”大總管苦澀地道,“而且看那樣子,她們還不知道江潮不在蘇州了。我不好打擾婦孺,什麽話也沒有說,報了您和鬱老爺的大名,隻說是去拜訪江老爺……”


    吳老爺此時心裏五味雜陳,一時間都不知道說什麽好了,隻是本能地點頭,道:“不說也好,免得家裏人擔心。不管和江家有什麽恩怨,我們也不能欺負人家孀居的老太太。一碼事歸一碼事。這件事你做得對。”


    大總管垂著頭,低聲道:“我之後去了江老爺的鋪子,還有他平時去的地方,都沒有看見他。鋪子裏的夥計還有酒肆、茶館裏的小二也說,有好幾天都沒有看見江老爺了。我又隱密地打聽了一通,入股江老爺海上生意的人家,都把銀子交給了江老爺……我尋思著,我們要不要去趟寧波府……”


    “去!”吳老爺聽著,突然間好像回過神來,狠狠地道,“反正寧波府離我們不遠,我們也不差這點路費,無論如何我們得弄清楚了,他到底有沒有去寧波?去寧波都幹什麽去了?若是個誤會,我給他賠不是。”


    可如果不是誤會呢?


    那就是江潮拿著他們入股的銀子跑了?!


    鬱棠胸口像被堵了塊大石頭似的,半晌都說不出話來。


    前世,江潮是個成功守信的商人,怎麽到了她這裏就全都變了呢?


    到底是她看錯了人還是因為她的介入,事情和前世有了極大的變故呢?


    鬱棠嘴角翕翕,想問問吳老爺,又不知道該從何問起。


    正當她斟酌說辭的時候,雙桃一聲驚呼:“太太,您怎麽了?”


    大家的目光立馬落在了陳氏的身上。


    陳氏不知道什麽時候昏了過去,身子正往下滑。


    “姆媽!”鬱棠三步並作兩步,一下子就扶住了陳氏。


    鬱文也嚇得臉色煞白,一麵幫鬱棠摟著陳氏,一麵去捏陳氏的人中,一麵捏著還一麵害怕地喃喃道:“你可別嚇我了,你這好不容易養好了身子骨,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的,我可怎麽辦啊!”


    鬱棠更是懊惱不已。


    她怎麽忘了她母親還在場,隻顧著去計較生意的得失,卻忘記了照顧母親的感受。


    他們家投了六千兩銀子,這可是筆巨款。


    很多人一輩子都沒有見過六百兩銀子。


    她忙對父親道:“姆媽多半是受了刺激,您快把姆媽抱回內室,雙桃,你去請個大夫過來。”


    吳老爺也醒悟過來,著急地道:“惠禮,你們家姑娘說得對。你快帶了弟妹下去休息,人是活的,生意是死的,可不能因為生意的事讓弟妹受了罪。我們急著賺錢,不就是想讓家裏的人都能過上好日子嗎?”


    鬱文很是感激,把陳氏抱進了內室,又倒了杯熱茶讓鬱棠喂著陳氏,他這才去了外麵等大夫。


    吳老爺正在外麵焦急地等著鬱文,見他出來,立刻迎上前去,道:“生意固然重要,弟妹的身體更重要。蘇州那邊的事你就暫時別管了,我親自走一趟。馬上就到中秋節了,怎麽也得把中秋節過了再說。”


    鬱文又是愧疚又是感激,給吳老爺行了個揖禮,慚愧地道:“吳世兄,都是我連累了你。”


    “你說的這是什麽話?”吳老爺佯裝生氣地道,“合夥是我願意的,況且做生意原本就有虧有盈。你就好好在家裏照顧弟妹好了,一有什麽消息我立刻就告訴你。”


    鬱文羞慚地把吳老爺送出了門。


    之後請大夫、抓藥、熬藥,忙了一下午。等到陳氏喝了藥,在鬱棠的安撫下心情慢慢平靜下來,已到了掌燈時分。


    陳氏素來敬重丈夫,雖然出了這樣大的事,但陳氏想著一家人還平平安安地在一起,心裏就沒有那麽難受了。她叫陳婆子去拿了自己的妝奩遞給了鬱文,溫聲道:“你也別著急,我這裏還有些首飾,二百兩銀票,都是平時你給我的,你先拿去應應急。”


    鬱文哪裏好意思接妻子的體己,忙道:“這句話應該我跟你說才是。那筆銀子雖然多,但我之前說了,是意外之財,就當我們沒得好了。哪裏用得著你拿了體己銀子貼補我的。快收好了,家裏不缺你這點銀子。”


    一時間還有些後悔沒有把輿圖的事告訴妻子,否則妻子也不會這樣擔心了。


    鬱文猶豫間,鬱博一家人過來了。


    這可真是應了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裏的老話了。鬱文這邊剛出了事,鬱博那邊立刻就知道了。


    王氏和相氏去了內室安慰陳氏,鬱博板著臉坐在鬱文的上首,道:“你比我聰明,你的事我向來是不管的。這次你可得給我說老實話,你有沒有欠外麵的債?”又道,“咱家那鋪子雖然賺不了多少銀子,可到底也比你靠著田莊的收益要強一點。吳老爺的銀子,我想辦法幫你還了。你那邊,先列個先後出來,你要是還不上,我再想辦法慢慢幫你還!”


    這就是認定鬱文還欠著外債。


    壓根不相信他之前所說的什麽意外之財。


    偏偏這個時候鬱文更不好跟兄長明說了。


    他窘然地道:“阿兄,我也是這麽大的人了,做事多多少少也是有點分寸的。那筆銀子真的是筆意外之財,至於說吳老爺的銀子,我和吳老爺之間也有個說法,你就不用擔心了,好好地做你的生意好了。”


    “一家人不說兩家話。”王氏不知道什麽時候從內室出來了,神色有些疲憊地依在內室的門口,道,“之前小叔也說賺了銀子分我們家一半的。如今生意虧了,自然也要算我們家一半的。我們雖然一時拿不出來,可大貼小補的,也會幫你把銀子還上的。小叔你就不要和我們客氣了。你這日子不好過,你阿兄和我也不能自己吃肉喝湯。那還是什麽兄弟?”


    鬱文很感動,可真不需要兄長拿銀子出來,他隻好求救般的朝鬱遠望去,指望著鬱遠能幫他說兩句好話。


    鬱遠哭笑不得。


    一個謊言往往需要更多的謊言去圓。


    原本為了家裏安然隱瞞了輿圖的事,此時卻成了不能說的秘密。


    可來的時候他爹就把他給訓斥了一頓,他還指望著叔父幫他說話呢,他哪裏勸得動父親。


    三天之後,吳老爺風塵仆仆地從寧波趕了回來,他過家門而不入,直奔鬱家。


    “是王老板那裏出了事。”他連口茶都沒來得及喝,和鬱文站在天井裏就說起了這次打聽到的情景,“王老板不是從他的老東家那裏自立的門戶嗎?他那老東家的兩個兒子估計怕王老板奪了他們家的生意,聯起手來陷害王老板,把王老板的三個兒子都下了大獄。王老板一狠心,拿重金保了兒子之後,賣了船帶著一家人跑了。之前入股的銀子也一起卷跑了。江老爺是最早感覺到不對勁的,立刻就趕到了寧波府,可還是晚了一步。他如今也是焦頭爛額地守在寧波府,看能不能拿回點東西抵點債。”


    鬱文聽了唏噓不已,道:“那也是沒有辦法的事!”


    之前的憤怒、擔心、害怕瞬間釋懷。


    他沒有看錯人,信錯人就行了。


    吳老爺也是這麽想的,道:“之前我們也是看好了江老爺這個人才入股的,現在出了這樣的事,也不能全怪江老爺。我看我們也不要著急,看看之後江老爺有什麽打算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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