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宴心裏惦記著鬱棠,緊趕慢趕,好不容易趕在申時正回到了家裏,卻得知鬱棠隨著楊三太太和徐小姐去了殷家新買的宅子還沒有回來。


    他雖在心裏嘀咕著“布置個新宅子而已,需要這麽長的時間嘛”,實際上卻明白,女子要是擺弄起這些東西來,一整天都不會覺得累的。


    那他要過去看看嗎?


    裴宴心裏躍躍欲試。


    卻又覺得有點不合適……或者是覺得有點不好意思。


    那邊有楊三太太,他去了最多也隻能看鬱棠一眼,鬱棠又不知道他的心思。


    他想到上次給鬱棠道歉的事心裏就堵得慌。


    但是就這樣呆在家裏,他又有些不甘心。


    怎麽辦好呢?


    裴宴盤腿坐在書房的禪椅上,沉著個臉,看得屋裏服侍的丫鬟小廝都不敢大聲喘氣。


    好在是京城那邊有信過來,他皺著眉把身邊的人都打發下去,從身後的書架上抽了本書,一個人呆在書房裏,對照著書中內容按事先的約定把信給譯了出來。


    帶信給他的是他的恩師,已經致仕了的原吏部尚書張英。


    他讓裴宴除服之後和裴宣一起進京。


    裴宴看著信,半晌才起身,拿出個青花瓷的小甌,把信丟在小甌裏燒了。


    算算時間,周子衿應該還沒到京城。


    但他已經飛鴿傳訊,把周子衿的行程告訴給了張英。


    張英還要他去京城,而且讓他帶著他的胞兄。


    恩師這是想重用他們裴家嗎?


    可他答應過逝世的父親,會在老家守著家業、守護族人……


    裴宴的心情不太好。


    四管事進來請他示下:“您之前說讓胡總管過來一趟,鋪子那邊明天有小夥計回臨安,您看要帶個信過去嗎?”


    裴宴不免想起鬱棠家的那個山林來。


    他眉頭緊鎖,道:“讓他把昭明寺的事交給別人,立刻趕到杭州城來。”


    四管事躬身應諾,退了下去。


    裴宴無心在書房呆坐,一個人沿著後院的小湖散步,天色漸漸暗了下來,也沒有覺察。


    鬱棠她們卻比計劃的回來得要早。楊三太太甚至一進門就找了四管事,問起了裴宴:“他用過晚膳沒有?我們這個時候去拜訪他方便嗎?”


    四管事飛快地睃了鬱棠一眼,這才道:“三老爺從春風樓回來之後就一直一個人呆著,現在在後麵的湖邊散步,還沒有用晚膳。我正發愁怎麽辦呢?”


    言下之意,是讓楊三太太拿主意,是否去向裴宴稟告。


    鬱棠暗中一驚,不禁道:“已經這個時候了,三老爺怎麽還沒有用晚膳?”


    在她的心裏,裴宴是個比較看重自己的人,這得是遇到了多大的事,才會連晚膳都沒有用。


    楊三太太也暗中一驚。


    鬱棠是個很有教養的小姑娘,聽到裴宴沒有用晚膳,她居然失禮地搶在她的前麵說話。


    再聯想到鬱棠和裴家的關係,她想到了一個可能。


    楊三太太就看了徐小姐一眼。


    徐小姐卻很淡然。她從小被眾人捧在手心中長大,像鬱棠這樣說話隨意一些,根本不是什麽事。因而她也就沒有注意到楊三太太看她的眼神,反而和鬱棠想到了一塊,奇道:“可是出了什麽事?”


    四管事當然不會隨意議論裴宴。他回道:“小的也不知道。三老爺一個下午都沒有說話了。”


    殷家的人對杭州城都不是很熟悉,殷浩帶去的媒婆,是楊三太太通過秦煒的夫人找的,楊三太太又很關心殷家和顧家的親事進展如何,早就派了人跟在那媒婆的身邊,春風樓發生了什麽事,那邊殷浩和顧家定親的流程還沒有走完,她就都知道了。


    鬱棠和徐小姐跟在楊三太太身邊,楊三太太知道了,她們也就知道了。


    三個人聞言麵麵相覷。


    楊三太太本能地覺得裴宴多半是在為殷顧兩家的婚事憂心,忙道:“煩請您幫我們去通稟三老爺一聲。若是三老爺今天不方便,我們就明天再求見。”


    四管事也一直擔心裴宴的心情不好,如今有人求見裴宴,他自然是樂見其成。


    誰知道裴宴一聽楊三太太她們回來了,立刻就請了她們去湖邊的花廳說話。


    四管事一麵去通傳,一麵在心裏琢磨著裴宴為何要在花廳見楊三太太她們。


    難道是因為那邊不僅景致好,離楊三太太她們住的地方也近?


    四管事想了半天也沒有想明白,楊三太太幾個卻已在眼前,他隻好打住了思緒,笑著親自領了楊三太太三人去見裴宴。


    等她們到的時候,裴宴那邊已收拾好了花廳,擺好了茶點和果子。


    裴宴看了鬱棠一眼,見她神色怡然,眼底不禁露出些許的笑意,對楊三太太道:“您今天辛苦了!我聽小廝們說您還沒有用晚膳,我正好也還沒有用,不如就讓他們在這裏擺了,我們一起用膳,我們說了話,您也可以早點回去休息。”


    楊三太太欣然應允,心裏想著,難怪別人都說裴遐光為人體貼周到,果然是名不虛傳。


    幾個人分尊卑坐下,喝了幾口茶,吃了兩個果子,氣氛和煦,楊三太太說起自己的來意:“春風樓那邊的事我已經聽說了,我是特意來謝謝你的——你殷二哥不怎麽管家中的庶務,有些事難免疏忽,要不是你提醒,他今天可就犯大錯了。”


    裴宴不解,看了鬱棠一眼。


    鬱棠想起楊三太太派去春風樓回來的人說的話,抿了嘴笑。


    夕陽下,她的眸色如星子般熠熠生輝。


    裴宴一個恍神,等回過神來的時候已經不知道楊三太太剛剛說了什麽。


    見楊三太太笑盈盈地正等著他回話,他不禁耳朵火辣辣地,隻好涎著臉道:“您這這是……”


    楊三太太隻當是自己說話太委婉,索性笑著開誠布公地道:“我也知道,姑娘家的陪嫁不應該計較得那麽清楚,不然姑娘家還沒有嫁到婆家,卻先讓婆家的人起了戒心,往後的日子隻會越過越冷漠。隻是顧家的情況有所不同,顧大人的父親太不著調了,我們做了惡人,總比姑娘嫁過去後再為了些許的陪嫁和顧大人的父親、繼母有了罅隙更好。”


    裴宴這才明白過來,原來楊三太太是為了自己提醒殷浩要和顧家把殷姑娘的陪嫁提前說清楚的事來向他道謝的。


    他不以為然,笑道:“殷姑娘也算是我的妹妹,我怎麽著也要站在她這一邊。”


    楊三太太點頭,感慨道:“老一輩的姑奶奶們出閣的時候,不管是張大人還是黎大人,那時候都還在書院裏苦讀,家中的長輩想幫襯一把,又怕傷了女婿的自尊心,這才對陪嫁沒做什麽約定,就是想讓女婿的日子過得寬裕一些,把心思都放在讀書上。顧大人和我們家結親,卻已是功成名就,有些事提前約定一下比較好。”


    但約定的話,應該由顧昶提出來更好吧?


    裴宴相信顧昶是個聰明人,他眼睛看著鬱棠,卻笑著問楊三太太:“顧家怎麽說?”


    鬱棠睜大了眼睛。


    裴宴今天是怎麽了?說一句話就看她一眼,難道是有什麽事要私下裏和她說?


    她尋思著等會兒要不要找個機會問問裴宴。


    那邊楊三太太顯然對這次的事很滿意,並沒有注意到鬱棠和裴宴的眉眼官司,笑道:“這次老二做事也很靠譜,一開始什麽也沒有提,之後媒婆們說起嫁妝時,他表示不用有什麽約定,倒是顧家聽說了,顧朝陽主動提出來按江南嫁女的慣例約定陪嫁的歸屬,顧家大老爺也在旁邊幫腔,估計是防著顧朝陽的父親。老二就順水推舟、勉為其難地答應了。”


    至於心裏怎麽想的,就不得而知了。


    但有這樣一個父親,顧昶也夠丟臉的吧!


    裴宴的目的達到了,當然不能把這件事扯到自己身上去,他違心地狠狠地誇獎了殷浩一番。


    殷家的姑奶奶們可是以寵娘家人出名的,楊三太太這樣一個精明人,竟然沒有一點懷疑,把裴宴對殷浩的誇獎全都毫不客氣地收入囊中,還道:“早知道老二外放之後越來越能幹了,早幾年就應該讓他出京的。”


    裴宴隻好提醒楊三太太,笑道:“這也是要看機遇的。過幾年,殷二哥還不是得回京城去。”


    別人不敢外放,怕回不去。但殷浩有個在當朝做閣老的姑父,外放對他來說就如同逃離了仰長輩鼻息的生活去外麵玩了一圈。


    大家又說了幾句話,四管事就親自擺了飯。


    食不言寢不語。


    鬱棠總感覺裴宴一直在看她,可等她抬頭,又隻看得到裴宴在低頭用膳,她隻能當是自己想得太多了。


    裴宴則在想怎麽能找個借口送鬱棠回去。可惜楊三太太和鬱棠毗鄰而居,直到用完了晚膳,他也沒有找到機會。


    第二天顧、殷兩家正式過禮,鬱棠被楊三太太拉著,裴宴被殷浩拽著,兩個人一天都沒有碰到麵,更不要說說句話了。


    裴宴決定早點回去。


    胡興就在這個時候風塵仆仆地趕到了杭州城。


    裴宴看他都覺得順眼了不少,沒等他安頓下來,就把他叫到書房,問起鬱家那片山林的事來。


    胡興腦子轉得飛快。


    那片山林他已經跟裴宴說過好幾次了,這次裴宴舊事重提,這是想讓他務必要給鬱家的山林找個出路?還是從前的事他沒有放在心上,不記得了,找他來重新問問?


    胡興覺得可能是前者。


    以裴宴的聰明勁,不可能記性不好。


    可那片山林他真的不知道該怎麽辦好!


    胡興心裏苦,拍馬屁的話說出來卻實心實意:“您見多識廣,田莊裏的莊頭就是聽了您的話,才能在夏天種出桔子來。您天生就是出主意的人,我天生就是個跑腿的。您隻管吩咐,我保證把這件事辦得妥妥貼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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