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陣晚風掠過樹梢,發出一聲深沉幽長的歎息。程子介靜靜地看著崔哥,完全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他知道,自己現在無論說什麽都會顯得多餘和可笑。年齡和閱曆決定了,他從未經曆,也從未聽說,甚至從未想象過她們的痛苦。


    對大部分人來說,即使末日來臨,都還能保持著求生的鬥誌和重建生活的希望。末日隻不過將他們的人生分成兩段。末日是結束也是新生,末日前和末日後的世界可以毫不相幹。


    但對有些人來說,她們的生活,特別是她們的苦難,卻不會因為末日而中止。她們無法擺脫末日前就存在於自己身上的痛苦,也無法像別人一樣,和末日前的人生徹底告別,在新世界裏再開啟一段嶄新的人生。


    就拿侯凱莉來說,末日並不能讓她徹底和以前的身份告別。任樂瞳雖然並非惡意,卻仍然在大庭廣眾麵前揭開了她竭力隱藏的傷疤,提起了她竭力想要忘卻的,血淋淋的過去。


    所以,侯凱莉變得絕望而厭世,以作賤自己來發泄對命運的不滿。而崔哥雖然表麵上豪爽開朗,總是笑容滿麵,但心中隱藏著的絕望一點也不比侯凱莉少。她那麽隨意地對待兩性關係——至少,毫不在意地談論這些問題,何嚐又不是一種絕望的表現。


    偏生她們又都是弱女子。她們的經曆,在本質上有某些相似的地方。她們都是在女性特有的屈辱生活中艱難掙紮,結果也都在眼看著要看到新生的曙光時,卻遭到了命運無情的嘲弄。


    一段長久的安靜過後,崔哥終於又一次恢複了開朗明媚。手掩櫻唇,看著程子介嫣然一笑:“程長官,對不起啊。讓你聽我這些破事,影響心情。本來今天大家都挺開心的。”


    程子介趕緊道:“啊,不會……要不是你告訴我,我還真的想象不到世界上竟然會有這些事……”說到這兒,認真地看了看崔哥,試探著道:“……但是不管怎麽說,現在這世界,也算是和以前的世界不一樣了。你也說了,嚴少將撤消了文工團……你也不會再像以前那樣過日子。雖然你的那位……不在了,但是,你也可以再找一位新的愛人,也可以生活得很幸福的,對吧……他肯定也會希望你幸福的……”


    雖然程子介也知道自己的安慰膚淺而笨拙,但崔哥仍然笑得漂亮的眼睛彎彎的:“嗯,我知道……我先幫他打滿一百頭喪屍,幫他完成心願……其他的事,以後再說吧。”


    程子介鬆了口氣,笑道:“嗯。你這麽漂亮,應該很多人喜歡你才對。你那些戰友不都是嘛……已經有人在追求你吧。”


    “嗬嗬。”崔哥傾訴過後,顯得開心了很多,美目中光華流轉:“他們隻想和我睡覺而已。”


    “呃……”程子介不由得再次撓起了後腦勺,躊躇著:“不像啊……他們好像都很尊重你……”


    崔哥突然斂容,側著臉,動人的眸子向程子介送來一個純淨的秋波:“那當然啊……想跟我睡覺就當然不敢得罪我嘛。但是想他們認真對待我也很難……畢竟大家都知道我是個什麽樣的女人,這些戰友都是低頭不見抬頭見的……誰真要娶我,那頭上的帽子就綠得發亮了,以後還怎麽抬起頭來做人。……他那樣的人畢竟是少。”


    “……”程子介一時語塞,片刻,才訕笑道:“其實……你也不必這樣的……”


    “沒辦法啊。我知道他不在了以後,整個人都變得失魂落魄的……心裏什麽都不知道了,隻想著要打光這世上所有的喪屍……給他報仇……然後,我第一次真正拿起槍去打喪屍的時候,帶隊的那個隊長,是知道我以前的事的,多少有些打心眼裏看不起我。就開玩笑說,誰打的喪屍最多,讓我陪誰睡覺。我那時也沒生氣……想著我這輩子,也就這樣了。陪就陪……反正我以前也陪過無數惡心的人睡覺。現在陪一下這些為了打喪屍出生入死,隨時會沒命的戰友,總比以前強得多。我就答應了——那時還嚇了他們一跳呢。”崔哥平靜地說著,語氣中沒有任何波瀾,反而隱隱帶著笑意。


    程子介一時不知道說什麽好。幾次話到嘴邊又吞了回去,最後終於憋出來一句:“那隊長挺混蛋的。不是包少尉吧?”


    崔哥卻搖了搖頭,認真地解釋道:“當然不是啦,小包是老實人。雖然早上想槍斃我,嗬嗬……那個隊長其實也是個好人,就是有些太那啥了,大男子主義,看不起女人吧……他當時本來也就是打算開開玩笑……畢竟那時候我們軍隊裏麵也挺亂的……基地還沒清理完。很多戰友都變喪屍了,然後我們又得把他們打死……活下來的戰友們也都很絕望,士氣低落的要命。他那麽說,也就是想多少振奮一下士氣吧。”


    “哦……”程子介想了想,問道:“那個隊長也在裏麵嗎?”


    “沒有。”崔哥輕輕搖頭:“那次任務他就死了。為了救另外一個新兵蛋子……自己被喪屍咬了好幾口。”


    程子介再次沉默了下來。崔哥卻笑了起來:“還是我親手打死他的。”


    程子介頓時吃了一驚:“啊?”


    崔哥伸手將一縷被晚風吹亂的短發掠到耳後,露出白皙的耳朵:“他點名讓我開槍的。他說,小冰,對不起啊,剛才胡亂開玩笑,實在不該。反正現在我也要死了,你來開槍,算是讓你出口氣。你一直在文工團,還沒真正開槍打過活物吧?這樣下去怎麽行,你可得學會真正開槍。”


    “你就打了?”程子介張著嘴巴,呆呆地問道。


    “一開始沒有。”崔哥搖著頭,又一次搖散了剛剛整理好的秀發:“我當時都哭了。他雖然嘴巴臭,大大咧咧的,但是個很負責的隊長。那次我們隊伍負責清理一座車庫,是最輕鬆最安全的活,所以都是些新兵蛋子,還有我這樣的女兵。結果還是出了不少岔子。要不是他,我們至少要死五個人,到最後反而就他一個人死了……我就不肯開槍打他。他那時流出來的血都黑了,還在給我開玩笑,說,讓我行行好,死在個漂亮妹子手裏,總比死在那些呆逼菜鳥手裏強。我實在沒辦法……看著他不行了,就開槍了。”


    程子介也經曆過這樣的場麵,知道這是末世中的生存者,無論是軍人還是平民都難以避免的。崔哥則再次微笑了起來:“那真的是我第一次開槍。以前訓練打靶不算。不過,說實在的,第一次要真的開槍打死一個什麽,不管是人還是喪屍,都挺難的。但以後再開槍就簡單了。”


    “嗯……嗯。”程子介連連點頭,他也想起了自己第一次出手殺人時的糾結與痛苦。但從那以後,自己再出手的時候就不會再考慮那麽多。


    崔哥側著臉,微笑著看著程子介:“那天清完車庫回來,我心裏就更難過了。其實……我自己也想發泄一下吧,所以那天晚上,就真的和那次隊裏殺喪屍最多的一個戰友滾了床單……後來就經常是這樣了。”


    雖然那樣隨意地說著,但崔哥的眸子卻是純淨清澈,讓程子介有些不敢直視。隻能呐呐地笑著:“我還以為你是和他們開玩笑的呢。”


    “嗬嗬。好啦,程長官,所以啦……我就先這樣混著吧,每天換個老公也不錯。”崔哥俏皮地一笑,眼神中帶著戲謔:“程長官要是有興趣,也可以來找我哦。這次任務本來就是程長官殺的喪屍最多。嘻嘻。”


    “呃……”程子介雖然有了不少嬌妻美妾,卻從沒麵對過這樣似真似假的戲弄,一時不知如何是好。看著崔哥眸子裏的笑意越來越濃,更感到酒意上湧,雙頰滾燙,口齒也有些不清晰起來:“那、那個……不行……你、你還是不要這樣比較好……好好找個人、成家……過日子吧……”


    “嗬嗬。”崔哥笑得前仰後合:“好啦好啦,看你急的……我說著玩的啦……我比你大十多歲,又不是什麽好人家的姑娘,連普通戰友都看不上我,何況程長官你呀……”說著站起身來,伸了個懶腰,曼妙的身姿在夜色下更顯得曲線動人:“我還是回去和我那些大老粗戰友們鬼混吧。”


    程子介也趕緊站了起來,將手絹遞了過去:“不、不會呀……我……呃……我家裏……有比我大二十歲的……也有跟過不少人的……我不在乎這個的……你別看不起自己……”


    “哦?真的嘛。”崔哥的臉上掠過一抹驚訝之色,接著,卻沒有答話,而是上前一步,接過手絹,然後雙手背到背後,對著程子介仰起了臉,閉上了眼睛。


    程子介頓時驚呆了。沒想到崔哥竟突然這麽直接地讓自己吻她,看著崔哥在朦朧的夜色下更顯得嬌豔如同夢幻的臉龐;那微微撅起的,飽滿紅潤的雙唇;那帶著淡淡香煙味和一絲酒味,和自己以前吻過的所有女子都不一樣的迷人氣息;一時間腦子裏一片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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