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2-11-14


    楊之奇……


    修長食指揉揉眉心,傅滄泓再度看向浸在黑暗中的模糊人影:“難道此人,就無懈可擊?”


    “很難。”對方的回答低沉而冷然,不帶絲毫感情。


    “你的意思是――”傅滄泓的雙眼也冷了,“即使我傾全國兵力、財力,與之一戰,都不能取勝?”


    “北皇,”對方的話音中帶上一絲淡淡的嘲諷,“你應該明白,此次的變亂,表麵上看,是吳鎧與戰雲飛在作戰,事實上,是你跟楊之奇,甚至是虞琮的角力,虞琮雖說才具平平,但因為有了楊之奇,再加上一個戰雲飛,足以對天下任何一國,構成強大的威脅。”


    傅滄泓不作聲了,半晌方恨恨地道:“眼下該當如何?”


    “北皇可以遣使暗入虞國,虞國的貴族們大多貪縱享樂,不事生產,更不諳國計民生,北皇若以重利收買,讓貴族們在虞皇麵前多說楊之奇的壞話,時間一長,才具平庸的虞皇必生異心,定然下旨收絞楊之奇的兵權,戰雲飛失去楊之奇這座大靠山,其勢自敗。”


    傅滄泓雙眼大亮,仿佛有一陣風,吹開眼前的迷霧,讓他豁然開朗的同時也暗暗驚心――對方不過夜家一小小暗衛統領,竟然都有這般心機,那整個夜家遍布各國的勢力到底有多龐大,他實在難以想象。


    輕咳一聲,傅滄泓強捺訝態,緩聲道:“朕知道了,你且退下。”


    那黑影拱拱手,倏地沒了影兒。


    直到確定殿中隻有自己一人,傅滄泓方才慢慢站起身來,徐徐踱向門外。


    天色已然黑盡,幾顆孤仃仃的星子顯得愈發湛亮,傅滄泓麵色冷凝,心中卻如沸湯翻滾,此時,他想的倒不是前方戰事,亦非自己的對手,更不是夜家暗衛提出的計謀,而是一個人――夜天諍。


    他與夜天諍,僅有數麵之緣,可每次相見,那個男人都留給他極為深刻的印象――他才識兼備,他德行堪嘉,他洞悉世態人情,他腹藏經天緯地之才,又有一顆包容萬物的心。


    其實,這樣的夜天諍,已與一國之君無多大分別,難得的是他沒有野心,智慮忠純――如斯人材,卻偏偏為安陽烈鈞所得,教人實在不得不心生懊惱啊。


    可是這樣的他,也讓傅滄泓心中升起種難言的敵意――是的,是敵意,他似乎隱隱地感覺到,隻要有夜天諍在,他與夜璃歌,便很難在一起。


    為什麽會有這樣的感覺?他實在說不上來。


    ……


    斜側裏的樹叢中,忽然傳出“啪嚓”一聲碎響。


    “誰?”傅滄泓猛然一驚,隨即沉聲喝道。


    “皇上,是奴婢……”一抹纖瘦的人影兒慢慢走出,烏雲似的高髻上,插著支毫不顯眼的木簪子。


    “怎麽又是你?”傅滄泓語音中揚起一絲不耐――這些日子,他已經徹底將這個女人拋在腦後,更不願回想和她之間曾經有過的一切。


    “皇上,”紀飛煙嗓音輕顫,帶上幾絲哭腔,“您就那樣討厭奴婢麽?您要是討厭奴婢,就,就幹脆讓人,把奴婢推出去砍了吧!”


    傅滄泓的眉頭高高聳起,語氣稍緩:“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這麽說,”紀飛煙瑩眸灼亮,“皇上並不討厭奴婢?”


    “……”傅滄泓無言,隻得搪塞道,“朕最近很忙……”


    “飛煙隻是想偶爾看到皇上,也不可以嗎?”抓住一線微光,紀飛煙拚命為自己爭取機會。


    “朕,”傅滄泓閉閉眼,決定把所有的話攤開來說,“心中唯有夜璃歌一人,此生此世,不會再生他念。”


    仿佛重重一記悶棍砸下來,紀飛煙整個人木在那裏,就像吞了千百隻蒼蠅那麽難受,饒是她拚命告誡自己要忍,此時也忍不住尖銳起來:“可是皇上,奴婢已經――”


    “噝――”


    不知哪裏射來一縷勁風,封住紀飛煙的穴道,她整個人立即僵在那兒,不能動彈了。


    “火狼?”傅滄泓眼中浮起絲慍怒,看著那個從暗處步出的男子,沉聲低喝,“你這是做什麽?”


    “這女人不知輕識重,隻會一味撒嬌賣弄,幹擾皇上正事,讓屬下送她去她該呆的地方。”


    傅滄泓不說話,就那麽看著他,而火狼毫無懼意,當著他的麵兒,就那樣扛起紀飛煙,甩開大步,直往熒陽宮而去。


    一徑出了三大殿,火狼方把背上的女人重重往地上一戳,彈指點開她穴道。


    “啪――”一個重重的耳光,落在他的麵頰上。


    火狼不急不怒不惱,隻是拿一雙冷眼瞅著她。


    “為什麽攔著我?”


    “你以為,”火狼眯起雙眼,目光就像兩柄寒疹疹的剮骨利刃,“告訴皇上你珠胎暗結,就能得到你想要的一切?”


    “難道不是?”被揭穿心事,紀飛煙惱怒至極。


    “蠢女人!你知道你麵對的,是怎樣一個男人嗎?”


    麵對他的咄咄逼人,紀飛煙不由往後退了一步,口中仍舊強硬至極地道:“這世上哪有男人,不喜歡自己的孩子?更何況,他是皇帝!”


    火狼唇邊的冷笑愈發尖銳:“那是因為,你根本不知道,他是一個怎樣的男人!為了活下來,他可以不擇手段,這些年來被他親手殺掉的人,加起來足可以堆成一座山!孩子?!你以為你腹中這塊還未成形的肉,能算得上是他的孩子?說句不好聽的,縱使你有本事生下這個孩子,也沒命做他的母親!”


    紀飛煙驚駭至極地看著他,渾身直哆嗦。


    “你不相信?不相信你可以去試試!如果不是他認定的女人,不要說懷了他的孩子,即使死在他麵前,他都能連眼皮都不眨一下!”


    紀飛煙絕望了。


    她畢竟才隻有十八歲,對於這深宮中的種種,知曉,見識,卻親身體會不多,更或者,是因為她對傅滄泓,一直抱著某種幻想――幻想他會像對夜璃歌那樣,溫柔地對待自己,幻想他能成為自己一生的良人,攜手到老……從這一點來看,她還是天真了。


    夜璃歌縱然愛,在受到心愛之人的重創之時,仍能極快地複蘇,但相應的命運若落到紀飛煙身上,她恐怕隻有毀滅。


    在不完全了解一個男人的前提下,就全心全意地去相信一個男人,這個女人無疑是愚蠢的,而且會死得很慘。


    但,這個世界上,身浴愛河的女人,又有幾個,真正看懂了那個,曾經與你,同床共枕的男人呢?


    他真愛你嗎?


    或者,隻是你豔亮青春中,一個匆匆的過客?


    男人多情起來的時候,可以對你死心塌地,一旦他無情起來的時候,可以視你為無物,你縱然躲在角落裏傷透了心,哭幹了淚,也無從挽回什麽。


    是以,聰明的女人永遠不會相信男人,她們相信的,隻有自己。


    當男人愛她的時候,她不妨陪他風花雪月,當男人不愛她的時候,她也能轉身就走,說放下,便放下。


    隻因這世間女子,大多喜歡依賴男人,而忘記了自己,所以,難免受傷,難免心碎。


    更何況啊更何況,紀飛煙,那個叫傅滄泓的男人,可是從來沒有愛過你啊。


    “我該怎麽辦?”終於,她發出痛苦至極的呼喊,“我的孩子該怎麽辦?”


    “聽我說,”火狼看著她,眼底閃過絲憐憫,“最好的法子,便是離開皇宮,找個絕對安全的地方,把孩子生下來,等將來有了機會,再設法……”


    “不!”不等他把話說完,紀飛煙已經無比尖銳地道,“我不要離開!我就要在這裏,看著他!我不信我比不過夜璃歌!”


    火狼搖頭――對這女人的固執,他著實已經有些無言,更有些頭痛,倘若她自己想找死,他還有什麽話說?


    這些日子,他也慢慢看出來了,傅滄泓若想坐穩皇位,皇後仍非夜璃歌不可――傅滄泓若隻為王,或可遊刃有餘,可是若為帝,卻仍然差了一份俯瞰天下的明睿。


    嗬嗬,做皇帝也是需要天賦的,要不人家傅今铖,照吃照玩照享樂,卻偏偏能將一國大權牢牢握在掌中,沒有幾分能耐,怎麽可能?


    隱忍、果決、剛毅、堅執……這些帝王應有的品格,傅滄泓都有,但他差的,是一份無法言說的眼力――預先洞悉未來的危機,並及早處理,不得不說,在這一點上,夜璃歌強他太多――


    從她孤身入天定宮脅持傅今铖,再到說動吳鎧兵變,再到此次的暗中襄助,無不顯示了她驚人的才具。


    若說以前,他心中尚有質疑,那麽現在,他已經完全把她當作北宏未來的皇後看待,而眼前的這個女人,不管膽識再怎麽過人,心機再怎麽深沉,始終難以與夜璃歌匹敵,更何況,她對皇上的愛,恐怕也並非像她自己以為的那麽單純……


    “我言盡於此,聽不聽,在你。”冷冷地拋下一句話,火狼轉身走了,他實在不想同這個固執的女人,再多說什麽。


    望著他遠去的背影,紀飛煙五根手指深深扣入樹幹之中,極力壓下唇中的嗚咽――她也是個要強的女人,不願被任何人看見自己的無能為力。


    就這樣敗了嗎?


    就這樣認輸嗎?


    不,不,不!


    她拚命地搖著頭,任由眼淚一串串滾下來,滲進緋色的裙衫之中――到了這個時刻,她心中那個執烈的聲音,反而更加尖銳:我要做皇後!我要做皇後!我要做皇後!


    看著頭上深沉的夜空,這個嬌弱的女子,發出她深切的嘶吼,從此以後,她將按照自己設定的軌跡,一點點變得強大,再強大,最終將她愛恨交織的執著情感,化作一場滔天的烈火,覆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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