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2-11-30


    踏著落滿樹葉的甬道,夜璃歌回到碧倚樓,想起自己也已有段時日不曾溫書,遂向架上取了卷冊,坐在案前攤開細讀。(.)


    “唧唧――”一隻渾身長滿黑羽,翎冠血紅的鳥兒忽然振翅飛入,落在她的手邊。


    奇怪,這是哪裏來的?推開書卷,夜璃歌好奇地看著這隻突然闖進的小家夥,忽見其腳上綁了根極小的墨綠玉管,遂抬手輕輕將其捉住,將玉管解下,從內裏取出張帛紙。


    是傅滄泓的筆跡。


    “一日不見,如三秋兮……”


    想不到,他那麽“性冷情冷”的人,也有這樣兒子情長的一麵,夜璃歌不禁捂住雙唇,低低地笑出聲來,眸中灩光曼轉,顧盼生輝,若是被外人瞧見,不知會迷煞多少王孫公子。


    可詩末,還附著一行小字,質問的語氣甚是迫切:“昨夜所議之事,何時行之?”


    看樣子,這信是在他離開樹林,返回宏都的途中寫下。


    字字句句,情思纏綿,縱使夜璃歌一向不怎麽肯在兒女情事上用心,此際也不免一聲歎息,繼而泛起淡淡的懊惱――昨夜她是被迫得急了,所以隨口那麽一說,不意傅滄泓不但當了真,而且追索甚急。


    他就是太認真。


    一句話從夜璃歌腦海裏跳過――仔細回想兩年中的點點滴滴,他的認真和執著,已經遠遠超出她的想象。


    對於這樣一個深愛你的男人,或許每個女人,都無法抗拒吧。


    蹙著眉頭,夜璃歌不得不傾全副心思,去思慮這個計劃――避開所有人的視線,潛行去北宏。


    她當然清楚,這樣做風險非常大,可是――她也想放縱自己一回,不計後果和代價地,放縱自己一回。


    紅冠小鳥在她手旁不停地跳躍著,時不時用尖尖的小嘴兒啄著她的手背。


    抬手拍拍它的小翅膀,夜璃歌又是愛憐又是嗔斥:“你就安靜些兒吧!”


    “啾啾――”小鳥偏著頭看她,亢聲表示抗議。


    “你說,我是去見他好呢?還是不理會?”對上那雙黑黑的小眼睛,夜璃歌自言自語道。


    “去見他!去見他!”不提防小鳥兒揮舞著翅膀,在原地旋了個圈兒,極其清脆地叫道。[]


    “哈哈!”夜璃歌難得地開懷大笑起來――她真想不到,這鳥兒竟這般有趣。


    伸手戳戳它的小腦袋,夜璃歌再道:“你還會說什麽?讓我聽聽。”


    “璃歌!璃歌!”小鳥兒賣弄地拍著翅膀,又開始轉圈子,不料腳下一個不穩,竟歪倒在地。


    可這鳥兒實在狡靈,順勢一滾,便站了起來,再次喊道:“想你!想你!”


    夜璃歌的笑容凝固了。


    十指合攏,將那小鳥兒捧起來,放在唇邊輕輕一吻。


    小鳥兒安靜了,趴在她的掌心裏,雙眼微微闔攏,一副非常享受的小模樣兒。


    “你要是安安靜靜在這裏呆幾日,我便去看他,如何?”她和這小家夥打著商量。


    小鳥兒睜開雙眼,略帶不滿地瞅了她一眼,哼唧兩聲,勉為其難地表示同意。


    安撫好了小家夥,夜璃歌繼續看書,直到午飯時分,方站起身來,側頭看時,小鳥兒已經睡熟,蜷成小小的一團,羽翅毫無戒備地鬆散著,看了著實招人心痛。


    夜璃歌把它捧起來,翻出個空錦盒,鋪上幾層柔軟的絨綢,這才將它放進來,再取過方錦帕,輕輕覆在它的小身子上。


    走進花廳時,夜天諍、夏紫痕,並安陽涪頊都已然在座,夜璃歌也走過去,拉開椅子落座,仔細看時,卻發現父親的麵色有些僵硬。


    難道是朝裏出了事?


    她心中當即一陣惴惴,可當著安陽涪頊和母親的麵,又不好多問。


    這頓飯吃得很沉悶,席上沒一個人言語,及至飯罷,仆從們撤去杯盤碗盞,送上香茗,安陽涪頊略啜了一口,便起身告辭,夜天諍客氣了一句,也沒有像往常那般誠意相留。


    又坐了片刻,因夜飛進來報說家事,夏紫痕便起身出去料理,單剩下父女兩人,默默對望。


    少時,夜璃歌也起身,離開了花廳,卻並未行遠,隻在院中石墩兒上坐了,瞧著夜天諍走出花廳,向書房而去,便起身跟上。


    “父親,”在夜天諍伸手欲掩上房門的刹那,夜璃歌側身閃進,自己隨手帶上房門,然後看著夜天諍道,“今日朝中,出了什麽事?”


    “你不知道?”夜天諍不答,反問了她一句。


    夜璃歌頓時奇怪了:“我……這些日子一直呆在家裏,怎會知道?”


    “看來,”夜天諍瞅著她,目光一點點變得深邃,“你的心思,隻怕早已不在璃國了。”


    夜璃歌麵上頓時一紅,可到底比不得那些女兒家忸捏作態,隻定定地看著夜天諍道:“說正事吧。”


    “是這樣,金瑞國今日有使臣到京,遞上國書。”


    “國書?”夜璃歌心中一緊,“什麽事?”


    “請求聯姻,將金瑞三公主,嫁與太子為妃。”


    一聽是這話,夜璃歌卻長舒了口氣:“這……也沒什麽啊。”


    夜天諍的心卻“咚”地一聲沉了下去――他之所以把這事兒捱到現在才說,一半是為了不讓消息走漏,還有一半,則是為了探明夜璃歌的心意。


    原以為這些日子的相處,夜璃歌對安陽涪頊不說衷情,到底也該增些好感才是,可是現下看來,夜璃歌的心,仍然完完全全是在那個男人身上。


    “你覺得這是好事?”平伏下心緒,夜天諍的口吻微微變得嚴厲,“金瑞對我朝的態度,一直曖昧不明,雙方在邊境上又多有摩擦,此時卻大張旗鼓地送公主和親,這內裏……”


    “那爹爹打算如何處理?”


    “我想聽聽你的意見。”


    “呃……”夜璃歌怔住,“這事,董皇後知道嗎?”


    “知道,”夜天諍點頭,“為免引起風波,國書暫被為父壓下,隻報與董皇後知曉,你是第三個知悉的人。”


    “董皇後,是怎麽個態度?”


    “她沒有表態,說一切讓為父拿主意。”


    “那父親是怎麽想的?”


    “由你作主。”


    “為什麽是我?”夜璃歌跳了起來。


    “因為,”夜天諍目光凜凜地看著她,“你是璃國的太子妃!”


    “太子妃怎麽了?”夜璃歌覺得很是委屈,“納妃是皇家的事,我無權過問,再說,太子將來是一國之君,三宮六院是很平常的事兒……”


    “如果,納妃的不是安陽涪頊,而是傅滄泓呢?”夜天諍的語氣一下子變得尖銳起來。


    原來,這才是問題的所在!


    “……也一樣。”夜璃歌咬咬牙,如此答道。


    她的答案,讓夜天諍猛然一怔!


    這真是他女兒真實的想法?


    他定定地看著夜璃歌,卻從那雙清亮的眸子裏,找不到一絲矯飾之意,隻有驕傲,一種頂乾立坤般的驕傲。


    仿佛,不管自己這段感情,將來如何結局,她都……全然不在意。


    或許不是不在意,隻是不如普通女子那般在意。


    沒有了安陽涪頊,沒有了傅滄泓,甚至沒有這世上任何一個人,她也會風清月明地活下去。


    夜天諍心中先是喜悅,繼而重重地沉了下去――是他的錯嗎?讓女兒養成這樣桀驁的個性?


    無所羈兮無所拘,無所困兮無所惑。


    縱是愛到刻骨銘心,那份昂藏天地的傲氣,卻依然鮮明。


    這樣的璃歌,果然讓天下男人頭痛!


    “你若真不在意,那我便允了這事,讓金瑞將……”


    “不能準!”他的話尚未說完,書房門已然被人推開,卻是臉色煞白的安陽涪頊。


    不意他竟然在外偷聽,夜氏父女兩個俱是一驚。


    “太子?”


    “我不同意!”安陽涪頊的情緒很是激烈。


    “為什麽?”夜天諍的反應卻很平靜。


    “不同意就是不同意!”安陽涪頊擺出昔日任性刁蠻的架勢。


    瞅瞅他,再瞅瞅一臉凝默的夜璃歌,夜天諍沒有說話。


    書房裏一時靜寂,針落可聞。


    “此事……尚未成定局,以後再議吧。”


    “議什麽?我這就回宮去見母後,駁了這事!”安陽涪頊說著,轉身便走,卻被夜璃歌一把扯住,“你能不能冷靜一點?”


    “冷靜?”安陽涪頊看著她,唇邊忽然浮起一絲極其生澀的笑,“夜璃歌,這事與你無關,你當然可以冷靜。”


    從未見他用這樣的口吻同自己說話,夜璃歌不由一怔,指尖稍鬆,早被安陽涪頊甩手掙脫,大步流星地去了。


    他這是吞了炸彈,還是吃了火藥?夜璃歌心中微惱,轉頭看父親時,卻見他望著安陽涪頊遠去的身影,滿臉若有所思。


    “爹爹。”走回案邊,夜璃歌伸手輕叩桌案,出聲喚道。


    “到底是……安陽家的血脈……”夜天諍卻拋出一句很不相幹的話來,眸中似有歎賞之意。


    ……


    安陽涪頊匆匆地走著,沒有坐輦,也沒有乘轎,就那樣火燒火燎地直奔章定宮的方向而去。


    可越是走,心裏那股氣勁卻愈發地弱了下去――他這是哪門子的衝冠一怒呢?人家全然不在乎!


    “納妃是皇家的事,我無權過問,再說,太子將來是一國之君,三宮六院是很平常的事兒……”


    她淡漠的話音還在耳邊徘徊,就像一柄柄淩厲的匕首,刺中他的心髒。


    她不在乎!


    無論他愛與不愛,娶誰不娶誰,她都全然不在乎!


    夜璃歌,難道你真是一個沒有心的女人?看不到我為你做的一切?


    曾經任性,現在卻失魂落魄的太子爺,啼淚滿麵,模樣好不狼狽。


    有來往的行人從他身旁路過,看著這個神色痛楚的華服男子,都不禁停下腳步,欲探個究竟。


    “太……主子……”聞訊趕來的候田,紮手紮腳地趕開圍觀人等,又叫人抬來輦轎,趕緊著將安陽涪頊送入宮去。


    坐在轎中,安陽涪頊隻管靠在壁上,任由淚珠成串成串地滾……是傷心,是難過,是尖銳的痛,更是難言的羞辱……


    有那麽一瞬,他甚至生出種永遠不要再看到那個人的強烈怨懟,他好歹是一國太子,更是個男人!他也有他的尊嚴!


    可是,一想起她比向日葵般更加美麗的麵龐,他終是狠不下那份心!


    懷著如此矛盾的心情,安陽涪頊在昭德殿前下了轎,也不向倚凰殿去,悶著頭兒一徑往裏走,進得內殿,仰麵躺在錦榻上,便再沒有動身兒。


    見太子如斯模樣,外麵的候田急得跳腳,一怕皇後知道後責罵,二也有些摸頭不知腦――他隻看見太子急匆匆地衝出夜府中院,出大門而去,並不知曉他家太子如何會突然間像是被雪霜打蔫的茄子似的,隻得一個人站在牆根兒下亂猜疑,不停用腳掌蹭著青磚地麵。


    恰好倚凰殿一名內侍走來,遠遠瞧見他,不由湊攏來好奇地問:“候公公,您不是伺候太子爺去夜家了嗎?怎麽卻在這裏?”


    由於不知內情,候田不敢亂講,隻得隨口支應道:“太子吩咐咱家,回來取些常用之物。”


    內待“哦”了一聲,並不生疑,道了聲“擾”轉頭自去,剩下候田站在牆根兒,對著滿地的日影兒長一聲短一聲歎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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