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2-12-05


    夜府。


    偕語樓。


    書房。


    夜天諍來來回回地踱著步子,不時提起筆來,在鋪於桌麵的宣紙上勾勾畫畫。


    與董皇後的一番談話,在他心中引起不小的波瀾,也讓他頗覺棘手――無論如何,董皇後總是璃國的皇後,更是太子安陽涪頊的母親,他相信,無論她說什麽做什麽,都不會對自己的兒子不利――那麽,她和金瑞之間到底有沒有關係?如果有,又是什麽樣的關係?


    所有的一切,都透著撲朔迷離,即使洞察幽微如他,也難在一時之間,作出相應的判斷,並采取行之有效的辦法。


    就在他攢眉凝思之際,書房門外輕輕響起低低的叩聲。


    “誰?”


    “伯父,是我。”


    “頊兒?”夜天諍先是一愣,繼而言道,“進來吧。”


    門扇“吱呀”一聲打開,安陽涪頊提步邁入,先行躬身施禮,方直起腰,視線靜靜落在夜天諍的眉宇之間。


    “可是今日之學業,遇到甚為難之處?”


    安陽涪頊搖搖頭。


    “那――”


    “是與金瑞聯姻一事。”


    “怎麽了?”


    “頊兒經過仔細思慮,覺得此事不妥。”


    “不妥?”夜天諍略吃一驚――倘若安陽涪頊太子爺脾氣發作,鬧著非要將金瑞三公主退回,那可是亂上添亂,縱他再生出幾顆腦袋來,隻怕也難應付。


    “是,”但安陽涪頊接下來說出口的話,顯然大大出乎了夜天諍的意料,“昨晚頊兒想了一夜,覺得金瑞帝君此舉,甚為可疑――我朝與金瑞之間,素無任何來往,眼下既不交兵,也不必合縱對敵,卻突然提出聯姻一事,要說他們沒有別的打算,隻怕難取信於人。”


    沒想到,他竟然看到了這一層,夜天諍大感意外的同時也甚覺欣慰,微微點頭一笑:“那麽,依頊兒的意思,該怎麽做?”


    “所謂‘兵來將擋,水來土淹’,他們‘好意’派公主前來,若我朝一力婉拒,反被金瑞小視了去,所以,依頊兒的意思,不如讓他們看,以彼之道,還施彼身,他們想以一個公主,來覷探我朝虛實,那我們就讓他們‘看到他們想看到的’。”


    “‘看到他們想看到的’?嗯,”夜天諍習慣性地摸摸下巴,“這倒有些意思,可是,這事說起來容易,辦起來卻難,況金瑞三公主的隨嫁人等,至少也有數百,要想將他們全部約束住……”


    “伯父毋須憂心,這個頊兒心中已有計較。”


    “哦,”夜天諍目光一閃,看向他的目光更加深凝,“未知頊兒,可否說與老夫一聽?”


    安陽涪頊臉上卻浮出幾絲紅潮:“頊兒想再仔細謀劃謀劃,到時再說與伯父聽,未知可否?”


    “行啊,”夜天諍點頭,眸中滿是慈色,“就依太子殿下,殿下什麽時候想說,那便什麽時候說。”


    “要事”已畢,安陽涪頊卻仍磨蹭著不肯離去,臉上的紅潮愈來愈濃,像是憋著滿肚子的話,卻不知從何說起。


    夜天諍心度其意,婉轉言道:“太子且放寬心,專意治學,其他的事,老夫理會得。”


    安陽涪頊仍是不肯離去,過了良久,方深吸一口氣,鼓足莫大的勇氣道:“頊兒……想離開炎京,去尋璃歌!”


    “什麽?”夜天諍震驚不己,當即否決,“萬萬不可!”


    “為什麽?”安陽涪頊握緊垂在身側的拳頭,“我已經長大了,可以自己決斷自己的事,難道不是嗎?為什麽那個北宏皇帝可以想去哪就去哪,我卻隻能一天到晚呆在炎京城中?”


    夜天諍啞然――麵前這個孩子,是越來越讓他吃驚了。


    “江湖險惡,你可知道?”


    “江湖險惡,難道後宮,難道朝堂,就不險惡了嗎?難道我乖乖呆在炎京城中,就能保一生平安順遂了嗎?”安陽涪頊極力爭辯道,麵色漲得通紅。


    他的話,雖然很有道理,可夜天諍卻不敢讚同,一來太子安危,非同小可;二來董皇後那關,也是絕計過不了的。


    見他板起麵孔默然不語,安陽涪頊眼裏閃過絲失望――在他心裏,夜天諍是個宛如神祗般的存在,正因為他的傑出,才有夜璃歌那樣非凡的女兒,可是,為什麽他的態度,卻與母後如出一轍?


    他知道,這朝廷裏上下,有很多人都在暗地裏笑話他的文弱,可他為什麽會像今日這般文弱?還不都是給那些整日將他捧上捧下的人慣出來的!


    從很小的時候起,他就不被允許有自己的感情,自己的意誌,他總是按照他人明裏暗裏的示意,做著那個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其實很多時候,連他都未必明白,自己到底想做什麽樣的人,想過怎樣的生活。[.超多好看小說]


    這樣的日子,一過便是二十年,直到遇見夜璃歌。


    她以那樣眩目的方式,闖進他的視野,喚醒他沉睡的激情與向往,他向往她,喜愛她,深深地眷戀著她。


    在他眼裏,她就像天邊才剛破雲而出的朝陽,就像從九天之上飛落的鳳凰,周身散發著迷人的光彩,從那一刻起,他開始竭盡所有的力量追逐著她,也從那一刻起,這個生來“稱心如意”的男子,開始品嚐到痛苦、煎熬、折磨、委屈、悲傷、憤怒、不甘……


    可以說,他一生情緒的大起大落,都是圍繞著夜璃歌展開的,他漸漸明白,自己心中真正想要的是什麽――並不是赫赫皇權,也不是人們的稱揚與仰望,而是夜璃歌!


    是那個普天之下絕無僅有的夜璃歌!


    隻是男女情感這種事,並不是人力可以強求,即使他是太子,也不能左右夜璃歌的心意。


    她不愛他。


    甚至連最普通的喜歡都沒有。


    他該怎麽辦?


    很多個夜裏他躺在枕上,反反複複想的都是這件事――他該怎麽辦?他能怎麽辦?


    真實的情況是,他不知道該怎麽辦,他不知道如何才能靠近她那顆高傲的心,他覺得自己在她麵前,做什麽都是錯,不做什麽也是錯。


    這種內心裏的煎熬,外人看不見,但卻時時有如刀割,個中的痛苦,實非常人能夠忍受,更何況,是從小“百事如意”的安陽涪頊。


    無數次他都想放棄,可是一看到夜璃歌出現在眼前,便又忍不住,若她不在眼前,他又會像失魂落魄一般,做什麽事都提不起精神來。


    掐指算來,夜璃歌從攝王府中消失,已將近三月有餘,安陽涪頊早已覺得度日如年,哪還有心向學?


    他滿心裏痛苦,卻又不知能向誰人去說――身邊使喚的人雖多,卻大都隻知刻意奉承他,且對他們之間的糾葛,都是小心避忌,誰還敢亂嚼舌根?


    至於夜天諍跟前,他又不知該從何說起,況且這些天來呆在攝政王府,他也漸漸褪去昔日的懵懂情狀,識得些人情冷暖,知道夜天諍心下,對自己這份“癡念”,也是不怎麽以為然的。


    表麵上看,他仍是高高在上的太子爺,可在自己的婚事上,卻是一籌莫展――他平生好不容易做次主,結果處處受阻――母後雖然同意,但母後讚成這門婚事的真正動機,卻讓他隱隱有些心寒。


    大概這炎京城中,沒有人相信,他是真愛夜璃歌。


    他是真的隻想陪在她身邊,安安靜靜地渡過這一生,可是為什麽,璃歌不信他,夜天諍不信他,還有一個傅滄泓,時時刻刻想著要他的性命……


    他很委屈,真的很委屈,所以,也想做點什麽事來,證明自己對夜璃歌的心意。


    但是看起來,這仍然隻是他一個人的想法。


    夜天諍不同意,母後不同意,身邊每一個人都不會同意。


    倘若是從前的安陽涪頊,必然已經放棄,可是這次,他卻做出了一個非常大膽的決定――


    看著安陽涪頊遠去的身影,夜天諍眼中浮起隱隱的憂色――安陽涪頊身上的變化,讓他驚喜的同時,也讓他深深擔憂――怕他在還沒完全壯大自己的時候,就去挑戰那些看得見的,看不見的敵人。


    更怕他一個無心的舉動,傾覆這一盤本來就已經極其微妙的棋。


    世事本如棋。


    每個人都有自己固定的位置,倘若其中某顆棋執意要改變其原有的位置,將會引起一連串的震蕩反應,輕則是一域一處的得失,重則改變整個棋局。


    夜天諍是個清晰而理智的男人,他一直站在邊盤,注視著所有的變化――夜璃歌會出手幫助傅滄泓奪取北宏帝位,已然大大出乎他的意料,傅滄泓愛夜璃歌愛得如此瘋狂,也對他的心靈造成震撼,而如今,這個名叫安陽涪頊的年輕男子,也因他的女兒,發生了某種不可逆轉的變化……而這變化,意味著的,又是什麽呢?


    ……


    夜深人寂。


    東院之中。


    安陽涪頊摒去所有人,將自己日用之物粗粗收拾了個包袱,拿起柄短劍,便閃身出了房門。


    誰想剛至二院,前頭黑影裏便閃出個人來,擋住他的去路:“太子殿下,請回。”


    “夜方?”就著蒙蒙天光,安陽涪頊瞧清麵前這個人,非但沒有作罷,麵色反而一沉,“你讓開!讓外麵那些人也統統撤掉,不許攔著本宮!”


    “殿下!”夜方沉膝跪倒,苦苦勸說道,“千金之子尚不輕易涉險,何況殿下?”


    “千金之子?”安陽涪頊重複著這四個字,臉上浮起絲冷笑,“你們表麵上,一個個都說本宮是千金之子,其實那心裏,都在暗暗嘲笑,覺著本宮是個廢物吧?”


    “卑職不敢!”夜方一臉肅容。


    重重地“哼”了一聲,安陽涪頊繞過他,繼續朝外走,眉宇間神情毅然。


    夜方不敢強攔,隻得攝唇一聲呼哨,樹叢中閃出另一道人影。


    “去,通知王爺。”匆匆交待一句,夜方提步跟上安陽涪頊――身為夜天諍手下最得力的暗人,他很清楚,倘若安陽涪頊在夜府出事,後果難以預料。


    書房之中。


    夜方垂手而立,心中暗暗納著罕,臉上卻沒有一絲表情。


    聽到他的報告,夜天諍平靜依舊,仿佛安陽涪頊強闖府門一事,早已在他的意料之中。


    “備馬。”


    夜天諍乍然響起的聲音,讓夜方為之一怔,繼而才答道:“是。”


    快步走出王府,夜天諍飛身躍上馬背,直奔皇宮而去。


    董皇後已然睡下,陡聽得外麵雲板清響,趕緊著起身著衣,扶著侍女的肩急步而出。


    看著立於殿中的夜天諍,董皇後妍麗的臉上浮出層慍色:“攝政王,這大半夜的,你唱的是哪一出?”


    “啟稟娘娘,”夜天諍不以為意,神色沉穩,斂袖躬身,“太子殿下執意要離開攝政王府,微臣不敢留難,隻能夜闖禁宮,稟報娘娘駕前。”


    “離開王府?”董皇後麵色一凜,“他要去哪裏?”


    夜天諍目光閃了閃,似乎有些為難:“據太子殿下聲稱,他要去尋找……微臣那任性的女兒。”


    “嗬嗬,”董皇後先是一怔,繼而掩唇低笑,“夜家鳳凰的魅力果真天下無雙,竟令一個北宏帝君,一個璃國太子魂不守舍,攝政王,你果真是教養有方啊!”


    “微臣汗顏。”夜天諍的神情愈發謙卑,“太子殿下之事……還請皇後娘娘拿個主意。”


    “本宮的兒子,本宮自會管教,不勞攝政王費神!攝政王還是好好想想,如何尋回太子妃吧!”董皇後言罷,鳳袖一擺,“攝政王,請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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