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2-12-06


    皇後對攝政王擺臉色,這還是破天荒頭一次,隨侍在旁的宮人個個心裏七上八下,沒個尋摸處,再觀夜天諍,卻仍舊一派氣定神閑,垂眸看著地麵,直待董皇後退入內殿,方才轉身慢慢地去了。


    緊閉的北城門外,安陽涪頊焦躁地來回走動著,末了猛一跺腳,衝城樓上高聲喊道:“本太子有急事出城,速開城門!”


    一連叫了三次,方聽得樓上有人打著哈欠,嗓音憊懶地道:“誰呀?這半夜三更的?”


    “睜大你的狗眼仔細看好了,是本太子!”見對方如此稀鬆,安陽涪頊心中不由火起,嗓音頓時提高了八度,“還不開門?”


    “太子?”未料他的怒氣,得來的卻是一聲哂笑,“太子這會兒還在宮裏睡著呢,你充哪一國的太子?”


    安陽涪頊自小在董皇後身邊兒長大,眼裏見的,都是熱熱乎乎的笑臉,耳裏聽到的,都是那比蜜更甜的奉承之語,何時碰過這等冷釘子?當下麵色紫脹,怒發如狂,“鏘”地一聲指向城頭,口內喝道:“你,給本太子滾下來!”


    “喲!”樓上站崗的士兵朝天翻了個白眼,“還真把自己當太子啊!爺偏不伺候,您愛上哪兒涼快,就上哪兒涼快去吧!”


    “放肆!”士兵話音剛落,便聽得一聲厲吼,繼而矢箭破空,直直射中那人的左臂,卻是禁軍統領邢明浩。


    緊接著,近千禁軍分散開來,布成扇陣,將整個北城門團團圍住,先時出語不恭的那名士卒早已嚇破了膽,眼皮子一翻,口吐白沫倒臥於地。


    華麗的輦車緩緩駛至,宮女打起幔簾,滿臉端嚴的董皇後探出身來,高高立於輦車之上,目光泌寒地看著下方烏鴉鴉的人群:“北門城守何在?”


    少時,兩名禁軍架起渾身篩糠的北門城守,至輦車前,重重扔在地上。


    “你叫什麽名字?”


    “卑職,卑職史…史大友……”


    “嗯,”董皇後點點頭,“平時,你都是怎麽管教手下的?”


    史大友頓時磕頭如搗蒜:“是卑職失察,請,請皇後娘娘饒恕!”


    董皇後一臉寒霜:“本宮饒不饒恕你,倒在其次,隻怕太子麵前,難以交待。(.無彈窗廣告)”


    史大友明白過來,轉頭爬到安陽涪頊跟前,衝他連連叩頭:“太子饒命!太子饒命!”


    不知道為什麽,安陽涪頊先時那滿腔的怒火,在見到董皇後鳳駕的那一刻起,就忽然冷寂,此時,他瞅著語氣神態無不謙卑的史大友,內心升起的,卻是深深的厭惡――原來,這就是“人”的真麵目麽?如此的齷齪,如此的……下作?


    倘若沒有了皇權的震赫,沒有母後與攝政王的維護,沒出炎京城門,自己已然遭到這樣的冷遇,那炎京之外……一切可想而知。


    慮清這一層,安陽涪頊不由神色黯然,擺擺手欲讓史大友起身――對於這樣的人,他連懲治的興趣都沒有。


    “頊兒!”對於他這樣“懦弱”的表現,董皇後卻極其不滿,“你是太子!是這個國家將來的皇帝!他們,都不過隻是你的奴才!”


    史大友渾身一抖,磕頭磕得更加賣命了。


    “母後想頊兒怎麽樣呢?”安陽涪頊的話音中,卻帶著幾許悲哀,“殺了他嗎?殺了他能改變什麽嗎?殺了他能證明孩兒的英武嗎?一個男人是否英武,不是靠殺人來證明的。”


    聽得這話,董皇後卻是一怔,麵色隨即變得柔和,提了繁複的宮裙從輦車上走下,一步步行至安陽涪頊跟前,目光深湛地注視著他:“那麽頊兒,你覺得,一個男人是否英武,應該怎樣來證明?”


    “去沙場,征戰迎敵!掌權柄,逐鹿乾坤!”


    “答得好!”董皇後目光灼灼,“所以本宮才允你入住攝政王府,就是為了讓你跟攝政王多學學,可你看看你,小遇挫折,便獨個兒跑了出來,豈不是憑白惹人笑話?”


    “孩兒出現在這裏,並不是想惹人笑話,”安陽涪頊定定地迎上母親的目光,“孩兒是想證明給天下人看,孩兒有能力保住璃國,更有能力,保住自己的妻子!”


    說來說去,還是為了夜璃歌!董皇後心中惱怒至極,卻不願駁了安陽涪頊的麵子,讓他當眾下不來台,隻和顏悅色地笑道:“母後也並非不願你這樣做啊,隻是想攜你回宮,再細作商議,不好嗎?”


    若是從前,她這樣說,安陽涪頊必然已經非常開懷地連連點頭,順從地跟她離去,可是今夜,他的眼裏卻閃動著從未有過的倔強:“不,母後,孩兒對自己起過誓,不尋回璃歌,絕不回炎京!”


    “你――”董皇後心中頓時怒氣上湧,好容易才壓服下去,到底是顧忌太子體麵,母子情分,“你長這麽大,隻出過一次浩京,外麵的世界什麽模樣,你根本不知道,就這樣胡亂去闖,會有什麽結果?若你果真下定決心,這樣吧,先回宮去,讓本宮調拔最精良的皇家暗衛,與你同行,可好?”


    安陽涪頊凝默,半晌搖搖頭:“不必了,孩兒自有法子,與皇家暗衛聯絡。[]”


    “什麽?”董皇後大出意外,難以置信地看著他――麵前這個青年,真是自己的兒子嗎?真是那個性格溫順,一向對自己言聽計從的兒子嗎?他什麽時候竟然掌握了調控皇家暗衛的方法,還如此胸有成竹?


    不過,安陽涪頊似乎並不打算解釋,隻是挺直後背,靜候著她的回答。


    或許,無論她答應與否,他都會毅然地越過眼前這道高高的城樓,去追逐他心中的至愛。


    一聲苦笑從董皇後唇間溢出,鳳袖一擺,她嗓音寒冽地吐出兩個字:“回宮!”


    “娘娘?”邢明浩上前一步,眸中滿是詫然――難道他們勞師動眾,竟然是空跑一趟?


    “走吧。”董皇後從他身前掠過,眸中竟然浮起幾絲寂涼――從兒子那冷然的眼神中,她已經隱隱感覺到,長期以來支撐著自己的精神支柱,正在慢慢傾倒――後宮傾軋,權謀角逐,她向來不是為自己,而是為了這個唯一的兒子,可是自從夜璃歌出現之後,似乎很多事,都變了,都變了……


    緊閉的城門轟然洞開,目送皇後的輦車消失在長街盡頭,安陽涪頊咬牙一轉身,邁著有些虛晃的腳步,朝城外那大片的暗夜走去――


    終於,他遂了自己的心願,“孤身”一人,踏上天涯尋愛的路途;


    終於,他作了一回自己的主人,從此,開始一段異於以往的人生……


    夜方不遠不近地跟在他的身後,眸中難得浮出絲敬佩――這段日子,他一直跟安陽涪頊在一起,或許隻有他,方才明白,這個從小嬌生慣養的太子爺,要鼓起怎樣的勇氣,作出怎樣的犧牲,才敢踏出這一步。


    太子,不管您成不成功,不管您能不能得到大小姐的愛,從這一刻起,你都是我心中的男人,夜方將盡心盡力地保護你,如同保護王爺。


    天邊漸漸泛起魚肚白,朦朧的樹影間,錯雜著高高低低的房屋。


    站在三岔道口前,安陽涪頊停下腳步,高高地聳起眉頭――他是離開炎京了,可是以後呢?以後該往哪裏去?


    “殿下,”夜方近前,壓低嗓音提醒道,“要不,先到鳳還鎮休息一夜吧?”


    “也好。”安陽涪頊很快收起眼中的迷惘――無論如何,他是太子,就該有個太子的模樣。


    “夜方。”


    “屬下在。”


    “平時,璃歌出門在外,都是怎麽做的?”


    夜方聞言不由一怔――夜璃歌是個極有主見的女子,其本領之高強,即使是他們這些常年嚴格訓練的暗衛,也稍遜一籌,倘若遇到什麽事,她自能決斷,當然,對“初闖”江湖的安陽涪頊,絕不能用相同的標準要求,隻能“循循善誘,徐徐圖之”。


    “大小姐她,會預先查覽每一處的民風民情,再確定去向何處。”


    “查覽?去哪裏查覽?”


    “這個太子爺不用憂慮――每個夜家暗衛腦中,都有一張‘活地圖’。”


    “是嗎?”安陽涪頊聞言,不由怔了怔,“除此以外,還有什麽需要注意的?”


    “太子果真要卑職說?”


    “你盡管明言便是。”


    “出門在外,不比宮裏,需得時時小心謹慎,才能避免橫生枝節,故而這‘太子’的稱呼?”


    安陽涪頊雖說見識不廣,但畢竟不是蠢材,一聽便明白過來:“那便改了吧。”


    “好,”夜方也是個幹脆人,利落應聲,“從此刻起,卑職便稱您為‘少爺’,您隻管叫卑職‘阿方’便可。”


    “‘少爺’?”安陽涪頊長這麽大,還是頭一遭兒聽見如斯“新奇”的稱呼,眼裏不由冒出光來,緊著追問道,“還有呢?還有什麽?”


    “但凡在人前,須稍稍收斂宮裏的派頭,不管遇著什麽事,什麽人,都切不可慌亂……別的,也就沒了。”


    “那咱們,從現在開始,也將‘闖蕩江湖’了?”


    “是啊,”夜方點頭,胸中也不免生出股豪情――想當年,他也是打刀槍劍林中打滾過來的,自從被夜天諍收在麾下,已有多年未曾出京,此次能奉王爺之命,護著太子潛遊民間,倘若遇著那強雄惡霸之徒,不定也可以打幾個抱不平,再者結交些奇人異士,發散發散心中悶氣,倒也不失為一樁樂事。


    就這樣,兩個“意氣風發”,身份卻有天淵之別的男人,相挾著踏上一段獨特的“江湖之旅”,卻不知他們這一“猛龍入海”,憑生出多少波瀾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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