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2-12-06


    煙水茫茫。


    船,緩緩泊岸。


    “夜小姐,請。”


    倉譙燼衝夜璃歌一拱手。


    目不斜視,夜璃歌腳尖在甲板上輕輕一點,人已然掠向天空,平平落到地麵之上。


    “好!”倉譙燼忍不住發出聲讚歎,也運起功力飛身上岸,落於夜璃歌身側,其他的黑衣人則依序排成一列,踩著甲板登岸。


    極目望去,所見之處,俱是大片大片荒涼的石灘,高高低低的石崖起起伏伏,深褐色斷麵在陽光的照耀下,隱隱現出層腥紅。


    “列隊!”倉譙燼一擺手,所有黑衣人“唰”地立成一排,將夜璃歌夾在當中。


    “夜小姐,請見諒。”衝夜璃歌抱了抱拳,倉譙燼轉身走在最前麵,兩排黑衣人也同時行動。


    夜璃歌一聲冷笑!


    對方這種自以為是的“陣法”,在她看來,根本不值一提,倘若她要破陣離開,再躍入水中遁去,亦非難事,隻不過,這幫人的作派,卻引起她極大的興趣,讓她也忍不住想見識見識,對方到底是什麽來頭。


    可是越往前走,夜璃歌的臉色便越嚴峻――這漫山遍野的石頭,看似雜亂無章,其實蘊含著變化無窮的陣法,比身邊黑衣人所列厲害得多,踏入陣中者,如果瞧不破個中奧妙,絕難抽身。


    略一沉吟,夜璃歌索性閉上雙眼,不去管那些石頭,單憑內心的感覺,識記著途徑,一旁的倉譙燼暗瞅著她的神情,不由暗暗吃驚――這女人果然不一般!


    眼珠子一轉,倉譙燼故意出聲,沒話找話地道:“聽說夜小姐曾拜聞名天下的六道大師為師,學習天衍之術?”


    夜璃歌根本不睜眼,隻略略“嗯”了一聲,算是回答。


    “那麽夜小姐可曾算到有今日之行?”


    “不曾。”


    “如此說來,那天衍之術,純粹也隻是唬人的?”


    ――他不停地找話說,其用意也不過是想幹擾夜璃歌的思維,誰料想夜璃歌口中雖含糊答應,整個人卻似老僧入定般,全然無視身邊的一切,隻是專心專意地做她想做的事。


    “崖主!”倉譙燼忽然喊了一聲,同時手一招,整支隊伍立時停了下來,夜璃歌緩緩吐納一口氣,方才睜眸,正欲細看時,眼前的景象忽然大變,四周的石頭竟淩空飛起,在她身邊不停旋轉,發出嗚嗚的嘯聲,待一切停止,她清澈雙眸中映出的,已是另一番天地――


    石城!


    一座通體上下,全由紅色石頭築成的城!


    它傲然挺立於昏黃的天空下,就像一座碉堡,也像,一隻伏在地上的山獸。


    這是個什麽所在?


    夜璃歌不由高高地挑起眉頭――為何當年她與師傅遊曆天下時,從不曾聽聞?


    倉譙燼也瞧出了她的疑惑,心中不由犯起股得意,欲賣弄一番,卻聽得城內猛然一陣鼓響,接著跑出支整齊的隊伍,為首者高聲喊道:“請客人請城!”


    “請客人進城!”


    近百名粗獷男兒齊聲高喊,聲勢甚是懾人。


    夜璃歌抿抿唇,目不斜視,昂然而進。


    過了深闊的城門門洞,便見一道斜上的石梯矗立在眼前,層層疊疊不知高幾許,即使將頭整個仰起,也無法瞧見上麵的情形。


    暗暗握住腰間劍柄,夜璃歌拾級而上――既來之,則安之,自己如許多年來行走江湖,早已將生死看淡,更何況眼前這架勢?


    越往高行,但見石山巍巍,青雲藹藹,乳白色霧氣繚繞間,城樓的輪廓若隱若現,給人一種高不可攀之感。


    饒是夜璃歌內功精湛,到得斯地,也不禁遍地生寒。


    能在這樣險峻的地方依山建城,並且能在如此苦寒之地牢牢紮下根來,對方的力量絕不可小覷!


    又往上行了約半個時辰,方見一座極為開闊的大堂,六根數人合抱粗的石柱一字兒排列,正中間門楣上高懸一塊石匾,上書“無窮天涯”四字。


    “無窮天涯?”夜璃歌把這四個字含在嘴裏咀嚼了會兒,方凝眸朝堂中望去,但見桌椅器具皆是石雕石築石刻石磨,甚至坐在正中的那個男人,也似極一尊石雕像,但見他紫銅麵孔,凜凜虎目,頷下一把長須,身穿黑色的鐵甲,甚是雄壯威武。


    這人,就是倉譙燼所說的“崖主”?


    抬步邁過高高的石檻,夜璃歌立定身形,目光定定地迎上對方的視線,沒有絲毫閃避。


    “嗬嗬,”對方喉嚨裏發出陣低低的笑聲,“炎京鳳凰,果是非比尋常,可惜老夫不近女色,否則――”


    石雕像般的男人不由咂了咂嘴唇。


    夜璃歌挑眉,心中泛起絲憎惡――自打十歲上頭,她便極討厭看到男人的這種目光――貪饞、掠奪、強橫,充滿了欲望。


    幸而男人眼中的神情轉瞬即逝,繼而冰冷,慢慢地站起身來,一步一步,走下石階:“本主知道,你是個極難對付的女人,不過,既然到了這裏,就算你再厲害,也翻不出本主的手掌心!所以,夜小姐,你最好答應,與本主好好合作!”


    “冒昧地問一下,尊駕姓甚名誰?是何來曆?我夜璃歌從來不與無名之輩過從!”


    “好!痛快,你可聽好了,本主複姓西楚,單名一個雄字!”


    “西楚?”夜璃歌麵色微變,“難道是有瓊國第一戰將,西楚灞的後裔?”


    “正是!”一提到先祖的名字,西楚雄捋須大笑,眸中精光亂躥,“夜小姐果然見多識廣!”


    “也不過,隻略略聽過一耳朵,”夜璃歌很快恢複平靜,“不管西楚灞如何英雄了得,到底已然作古數百年,而西楚氏一脈,早已不複當年之勇!”


    未料她竟如此狂傲,西楚雄先是恨得咬牙,繼而再次仰頭,哈哈大笑,還伸出手來摁住夜璃歌的肩膀:“不管怎樣,你這話倒是合了本主脾胃,該飲一大杯!”


    言罷,西楚雄猛一轉身,扯高嗓音喊道:“來人!擺酒!”


    殿柱後立時閃出十名仆人,安下兩列長條石桌,來去穿梭間,便布下精美的宴席,不過那菜式――全豬全雞全鴨全羊,還有一頭全牛,烤得不甚熟,還有淋漓的血珠子,啪啪直往下掉――真不知是西楚氏一門生性噬血,還是故意如此。(.)


    “夜小姐,請!”西門雄將手一攤,自己身形一翻,已然躍至左側條案後,袖中飛出柄亮晃晃的短刀,往烤牛身上一插,瞬爾提起,分出塊四四方方的肉,送入唇間有滋有味地吃了起來。


    夜璃歌淡然一笑,淩空飛身,亦落於案後,卻不用劍,而是右手向前一探,幹脆利落地將整顆牛心抓出,卻不食用,而是托於掌中,運功將其“烤熟”,方才撕下一小溜來,塞入口中,慢條斯理,有滋有味地咀嚼。


    她這一套-動作,酣暢淋漓的同時,也顯示了女兒家優雅的一麵,而她那精湛的內功,更是讓西楚雄暗暗咂舌――他擺下這全牲宴,一來是想震懾夜璃歌,二來也是想試試她的虛實,再決定接下去的動作,可夜璃歌的所作所為,顯然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


    一時之間,西楚雄不禁暗暗犯難,兩隻眼睛不停地轉溜著,而夜璃歌卻脾胃大開,一會兒雞鴨,一會兒牛羊,把自己的兩隻手掌當成煎鍋,烤得整個大廳裏肉香四溢,好像她那一身的“內功”,有如地火般滔滔不絕,取之不盡,用之難竭。


    其實,西楚雄不知道,夜璃歌有這等本事,隻有一小半,是因為“內功”,另一大半,是她暗暗將“火粉”塗於半生半熟的肉塊上,稍加運功,“火粉”的熱量會直接滲入食物內裏,將其烤熟,西楚雄不明就裏,反倒被她懾住。


    “來人!”又喝了兩口酒,西楚雄出聲喚道。


    “崖主。”即有兩名黑衣人閃出,拱手而立。


    “夜小姐遠道而至,想必疲乏,且請至後殿安歇。”


    “多謝崖主盛情款待。”夜璃歌起身,朝西楚雄一抱拳,臉上殊無懼色,而是一派坦然,言罷調頭,隨那兩名黑衣人離殿而去。


    “倉譙燼呢?”


    “還在城門處候著呢。”


    “傳他上來!”


    “是!”


    稍頃,懷著一顆惴惴不安的心,倉譙燼踏入殿內,沉膝跪倒:“屬下參見崖主。”


    “嗯,”西楚雄點點頭,兩隻厲眼微微眯起,“你離開歸兮島時,可留下什麽破綻?”


    倉譙燼一怔,本有意隱瞞“放過”島上居民一事,可想想西楚雄那些手段,立時打了個寒顫,不得不硬著頭皮,實話實說:“有一些漁夫,瞧見屬下帶走夜璃歌……可是,他們也不知道夜璃歌的身份……”


    “砰――!”西楚雄重重一掌拍在桌上,杯盤碗盞頓時“乒乒乓乓”響成一片,他豎起根粗大的食指,點著倉譙燼的額頭,臉上的肌肉不住抖動,“蠢貨!真他娘的蠢貨!夜璃歌那招人的模樣,隻要見過,自然能記得住,焉有打聽不出來之理?”


    別看倉譙燼在夜璃歌麵前人五人六,可是到了西楚雄跟前,那也就一跑腿的,麵對主子的疾言厲色,半聲兒不敢吱。


    西楚雄離座,在寬闊的大殿中疾步走動著――他雖窩在這石荒城中多年,不曾出去一觀天下,卻也深知夜天諍的厲害,更何況,最近還風聞得這女人還攪上了璃國太子,北宏皇帝,倘若這幾幫人同時找來,他這小廟,隻怕容不下這許多大神,自己要如何才能就中取勢,完成胸中的鴻圖霸業呢?


    鴻圖霸業。


    是的。


    作為有瓊國第一戰將西楚灞的後代,西楚雄自小便立誌,要做一番轟轟烈烈的事業,恢複先祖的無上榮光。


    依靠著采買礦石賣與諸國貴族,西楚雄日積月累,攢下不少的銀子,然而他的目標,絕不止做一個富家翁那樣簡單,而是天下!


    他要整個天下!


    當他從一位外來淘荒者手中,拿到那份天下河山圖時,整個人都不禁興奮了!興奮的同時,也有幾分茫然――數百年過去,天下早已不是原來的天下,西楚一氏的無上榮光,已然隨著有瓊國一起,深深埋入曆史的風塵中,就算他有心要重振“祖業”,也隻能依靠自己,白手起家。


    經過反複思量,他選擇了地廣人稀,權力相對分散的南涯,帶著數十仆從移居到南涯南部,占領了這無主之地――紅石原,並就地取材,建起一座世人不知的石城――石荒城,西楚雄自命為崖主,數十年間悄納各地流亡而至的亡命之徒,將其收為己用,日複一日不斷擴張,終成今日之規模。


    眼見著時機成熟,他覺得,向天下進軍的時候到了,可是天下之大,他又該從何處著手呢?


    和世間無數豪傑一樣,他最後將視線,落到了那個叫夜璃歌的女人身上。


    要說,這也是個意外,西楚雄初次聽到夜璃歌的名字時,隻知她是個美人,卻不曉她心諳《命告》,西楚雄對美人並不感興趣,他感興趣的,是那個叫六道的男人。


    故此,“英明”的西楚雄決定,將六道請來城中“詳談”,可數年之間,他先後派出不下二十撥人馬,尋遍諸國,皆沒能找到六道的蹤跡,隻依稀探得,六道曾攜一名女子雲遊四方,留下不少典故,而這個女子,便是已任璃國大司空之職的夜天諍的獨女,炎京鳳凰,夜璃歌。


    一聽是夜天諍的女兒,西楚雄猶豫了,他雖不懼夜天諍,但也並不想為自己招麻煩,因而將整個計劃延後,潛伏在暗中等待時機。


    說來也是湊巧,他手下首領倉譙燼,出外采買物品時,意外發現站在歸兮島上,殷殷等盼傅滄泓的夜璃歌,當即飛鷹傳書於西楚雄,西楚雄熱血湧上心頭――亦或許是利令智昏,並沒有仔細思慮局勢,便傳令倉譙燼,讓他將夜璃歌“請”來。


    現在,夜璃歌人是到了石荒城,可西楚雄自個兒卻膽顫了――僅僅一個夜璃歌,已是如此難對付,倘若再加什麽夜天諍傅滄泓,隻怕他數十年的苦心經營,就將毀於一旦!


    可西楚雄也知道,請神容易送神難,倘若就此罷手,恭恭敬敬將夜璃歌送走,不要說他自個兒老臉上過不去,眾手下麵前不好交待,即使他肯伏低,夜璃歌便會不計較麽?夜天諍便會不計較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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