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3-08-26


    仰躺在竹榻裏,傅滄泓的神情第一次如此輕鬆。[]


    是的,很輕鬆,從未有過的輕鬆。


    璃歌坐在離他不遠的地方,手持一卷書,旁邊石桌上放著壺茶,氣氛安寧。


    隨手從果盤裏拈起顆瓜子,輕輕一彈,恰好落在夜璃歌的臉龐上,她“唉喲”一聲合上卷冊,轉頭望向傅滄泓:“你這是做什麽?”


    “和我說會兒話,不行嗎?”


    “說什麽?”


    “說什麽都行。”


    “沒什麽可說。”


    “那,就說說你的醫術。”


    “醫術?你什麽時候對這個感興趣了?”


    傅滄泓撐起身子,一手托著下巴:“凡是你的事,我都感興趣。”


    “可我不想說。”夜璃歌攤攤手,“你要是閑極無聊,還是去和馮翊他們商討一下國策吧。”


    “我……”她的話確實有理,但傅滄泓心裏的小火苗卻“噌噌”地躥上來,索性起身膩到她身邊,搶走了她手裏的卷冊,“別看了,陪我。”


    夜璃歌拿眼瞪他――這男人還真是,有時候真跟小孩子沒甚區別,從前還好,有朝堂上的事絆著,而如今卻老是圍在她身邊打轉,反而讓她覺得不舒服。


    其實很多時候,她更喜歡一個人呆著,傅滄泓就覺得無奈。


    “你這腦子到底在想些什麽呢?”他忍不住伸出大掌,摸了摸她的頭。


    “愛想啥就想啥唄。”夜璃歌終於不得不打迭起精神來應對這個男人――其實她心裏揣著很多事,隻是不想眼他說。


    或許在一般人看來,現在的天下已經漸漸穩定了,但隻有她能感覺到,表麵平靜下的異動。


    傅滄泓拿過她的手,放在掌心中慢慢擺弄著,眸中滿是柔情蜜意。


    曹仁邁著小碎步走來,遠遠瞧著這情形,沒有再近前,而是轉頭走開了。


    “姨姨。”小延祈拿著隻小船,從花叢裏鑽出來,顛顛地跑到夜璃歌身邊,“你看這個――”


    “這是什麽呀?”夜璃歌接過來,仔細瞧著,“是祈兒自己做的?”


    “嗯嗯。(.好看的小說)”小延祈點點頭,眸中閃動著自豪的光。


    “祈兒真是了不起。”夜璃歌由衷地感歎道。


    “將來啊,祈兒要造一艘好大好大的船,給父皇和母後。”


    “哦。”夜璃歌臉上的笑愈發燦爛,“那母後等著。”


    眼見著暮色降臨,一家三口方才起身,回到寢殿裏,用罷晚膳後洗漱睡下。


    次日清晨,傅滄泓起身去上早朝,夜璃歌方才得著空子,先將後宮的事務給料理齊整,再出了寢殿,慢慢朝禦花園的僻靜處走去,她其實,是想借這個功夫,仔細地理清下思緒。


    站在柳樹根子下,遠遠望出去,卻見對麵山亭裏,一男一女兩兩相對。


    是他們?


    沉心想了想,夜璃歌轉頭離開了。


    “娘娘。”


    佇住腳步,回頭一看,夜璃歌眸中閃過絲詫色:“你怎麽――?”


    “屬下遠遠地瞧見了娘娘。”


    “哦。”夜璃歌麵色不改,“看樣子我是打擾到你了。”


    火狼不言語了。


    兩人一時靜默。


    “不久之後,皇上將一統天下,不知娘娘有何打算?”


    “依你看,”夜璃歌沒有說話,反轉頭望向遠處,“這片天下,已經十拿九穩,是傅滄泓的了?”


    “難道不是?”火狼黑眸深凝,“還有什麽不妥當嗎?”


    夜璃歌搖搖頭。


    “娘娘多心了。”


    “是嗎?”是她多心了嗎?――如果潛在的危機,連火狼都看不出來,或許她真地是多心了呢。


    也許這個世界自有它的運轉法則,有沒有她夜璃歌,都是一樣。


    “你去吧。”夜璃歌擺擺手,轉身欲行之時,卻撂出句話來,“好好珍惜她。”


    “我會的。”


    火狼站在原地,目送夜璃歌走進密林深處。


    很久了。


    很久沒有這樣的感覺,摒切外在所有的一切,傾心聆聽自己靈魂的感受。


    靠在竹竿上,夜璃歌闔上雙眼,完全進入自己的內心世界。


    和從前的茫茫雪域不同,這一次,她看到的,是一片廣袤的星空,卻沒有那個人,隻有她自己。


    “你在嗎?”


    久久沒有人應聲。


    夜璃歌隻好自言自語:“你知道嗎,他就要一統天下了,按說,這是我長期以來都希望看到的,可是不知道為什麽,當一切真實發生時,我的心中卻隻有空茫,並不覺得快樂,你能告訴我,這是為什麽嗎?”


    依舊沒有人應聲。


    “就連你,也不願意理我了嗎?”夜璃歌的嗓音透著幾分委屈,“我們是這世間唯一的依靠,是最了解彼此的人,居然連你,也不願理我……”


    “夜璃歌……”虛空中忽然傳來一個聲音,“你忘記我的話了嗎?當你愛上他的時候,我就會離開。”


    “你離開了,那麽我呢?”夜璃歌茫然了。


    “你存在於世,就是為完成《命告》中的預言,如今預言已皆成事實,你自然,也就不複存在了。”


    “我不明白。”


    “不,你明白,你心裏比誰都清楚,比誰都明白,隻是你自己,已經不甘於寂寞。”


    “不甘於寂寞?”


    “是的,其實人生本就是寂寞的,而且是永恒的寂寞,每個人從其生至其死,能真正相知相守的,唯有他(她)自己而已,世人不明白,所以爭相追逐,用外物來填充靈魂的空白,而你,夜璃歌,是這世間唯一靈魂豐滿的人,因為你靈魂豐滿,所以注定要承受比世人更多的痛苦與磨難,就是為了完成肩上的重責大任,你現在感覺空虛,那是因為使命將盡,功德圓滿。”


    “功德圓滿?”夜璃歌喃喃地念著,臉上綻出迷醉的笑容。


    是啊,功德圓滿。


    其實,這世間之人,誰都是匆匆過客,從別人的風景裏走過,自成一方風景,任由他人評說,如果說有何不同,那隻是誰在誰的風景裏麵,停駐得更久罷了。


    她覺得自己悟了。


    “那麽,當天下真正一統之時,我是不是,也應該離開了?”


    “隻能說,你自由了,想去哪裏,便可以去哪裏,願意去哪裏,便去哪裏。”


    “哦。”夜璃歌點頭,再睜眸時,人已回到現實世界裏。


    傅滄泓焦躁地在寢宮裏來回走動著。


    “父皇,你這是怎麽了?”傅延祈坐在桌邊擺弄木船,偶爾抬頭,看他一眼。


    “去去去。”傅滄泓擺擺手,眼中滿是不耐――大人的事,說給小孩兒聽了,他也未必懂。


    傅延祈眼裏閃過絲委屈,撇撇小嘴低下頭去。


    傅滄泓繼續踱步,不時轉頭看向殿門外,直到珠簾一陣碎響,夜璃歌輕移蓮步走進,他的臉上才刹那綻出笑容。


    “夜已深了,怎麽還不睡?”


    “等你呢。”


    “那就安置吧。”夜璃歌說著,朝裏間走去,褪去外袍,隨手掛在木架上。


    傅滄泓跟進來,在她身上蹭來蹭去,口中嘟噥道:“你去哪兒了?怎麽也不跟我說一聲?”


    “隻是出去散散心。”


    傅滄泓“哦”了聲,卻搶先一步,拉開被子鑽進去,把自己整個兒裹住。


    “你這是做什麽?”夜璃歌奇怪地看著他。


    “被子涼,我先捂捂。”


    “這誰教你的?”夜璃歌有些哭笑不得。


    傅滄泓卻已經掀開被子,將她整個兒給卷了進去。


    兩人在被窩裏撲騰了一會兒,夜璃歌鑽出頭來,深吸兩口氣,玉臂枕在腦後:“滄泓,跟你說個事兒。”


    “什麽?”


    “如果有一天……”


    她剛起了個頭,傅滄泓的眉頭便皺了起來――“別跟我說這個,成麽?”


    “你不愛聽?”


    “你成天就愛瞎想。”傅滄泓伸手,在她腦門兒上戳了一指頭,“現在才是最重要的,以後的事兒,以後再說。”


    夜璃歌於是不言語了。


    也是。


    折騰這麽多年,這才過上幾天安穩日子?老天,就讓他們倆清靜清靜吧。


    果然是清靜。


    並且順利。


    虞琰連上數道奏表,請求成為傅滄泓的屬國,傅滄泓大筆一揮,準了。


    金瑞的南宮墨也沒了動靜,隻是無聲無息地蟄伏在無象城。


    一切都在原本設定的計劃之中,禮部官員甚至開始準備,天子授璽的大禮。


    隻是,一場突如其來的蝗災,驟然而至,攪亂了太平景象。


    蝗災,這在天承大陸各國,每年都要發生好幾次,隻是這一次,特別地聲宏勢大,蝗災從西北方發端,浩浩蕩蕩,直奔東南方而去,一路上經過諸省,見什麽啃什麽,把所有的莊稼荼毒得一幹二淨,什麽都沒剩下。


    地方官員八百裏加急,將災情送往皇都,直呈禦前。


    “諸位愛卿,眼下該當如何?”


    “啟稟皇上,應立即著命受災地各級官吏,開倉賑災,同時安撫各地民眾。”梁玖有板有眼地道。


    禮部尚書緊跟著出列:“這場災劫甚是奇特,定然是上天示警,還請皇上齋戒沐浴,前往太廟祭祀各位先帝。”


    百官們紛紛進言,傅滄泓麵無表情,安然地聽著,直到眾議止,方才擺擺手:“朕知道了,你們且退下。”


    早朝後,傅滄泓回到後宮裏,整個人仍舊悒悒不樂,恰好夜璃歌領著兩名宮侍從外麵走進來,見他如此,近前寬慰道:“可是因為蝗災之事?”


    “你都知道了?”


    “嗯。”夜璃歌點點頭,“都知道了。”


    “那你看――”


    “我疑心,是人為。”


    “人為?”傅滄泓吃了一大驚,“這麽龐大的蝗災,會是人為?”


    “世間之事,無奇不有,你越是想不到,便越有可能發生。”夜璃歌的神情卻很平靜,“總而言之,這件事我會好好調查。”


    “還是讓伏幽去吧。”


    “伏幽的職責是保護你,再則,若對方不是尋常人,伏幽去了,也是白搭。”


    “……好。”傅滄泓終於點頭,“隻是這事,你不要自己去逞強。”


    “我知道。”夜璃歌點頭,“而且也不會逞強,我會,很小心很小心。”


    對於這次災難,別人的心裏或許會下意識地逃避,可夜璃歌不知道為什麽,卻似乎隱隱期待其發生――似乎隻有當災難發生時,她才有大顯身手的機會――如果整個北宏始終風平浪靜,哪裏顯得出她這個皇後的重要價值?


    嗬嗬,這種心理很特別吧?但有時候卻不得不承認,確乎是如此。


    看著這樣的她,傅滄泓忽然一陣手癢,加心癢。


    說不出來地癢,有一種想把她抱過來,狠狠蹂躪一通的感受,後來才覺得,自己這種想法是多麽多麽地――荒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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