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3-08-25


    南宮墨的眉頭皺了起來。


    他一向極其地自傲,當然不喜歡任何人侮辱他的尊嚴,尤其是這麽一個不靠譜的外路人。


    他那兩隻深邃的眼眸裏,閃燁著冷芒。


    一眾侍衛都不禁屏住了呼吸――皇帝的脾氣如何,他們很明白,隻怕這人轉瞬之間,便會人頭落地。


    但南宮墨倒真控製住了自己,隻挑起唇角,冷然一笑:“我瞧你家主子這也隻怕是,走投無路了,才想到我的吧?俗話說得好,平時不燒香,臨時抱佛腳,有誰樂意?”


    那人定睛看了南宮墨許久,忽然長歎一口氣,闔上雙眸:“既如此,那也無須再談下去了,要殺要剮,隨帝君之便吧。”


    南宮墨霍地起身,朝那眾侍衛揮揮手,侍衛們頓時擁上來,把那人給推了出去。


    “皇上,要斬嗎?”


    南宮墨來回踱了兩步,做了個手勢,禁軍心知肚明,施禮後退下。


    片刻後,那人被帶回殿中,毫發無損,隻是頭頂上的發髻沒了。


    南宮墨仔細看時,見他臉上一絲神情未改,心知他是條硬漢子,心中卻不禁起了幾絲敬佩之意,擺手令眾禁軍退下,定定地看著他道:“回去告訴你家主子,若有誠意,請至無象城細談。”


    “謝金瑞帝君。”那人的神情依舊鎮定,隻是轉身往外走的瞬間,雙腿不由抖顫了顫。


    “你們,也都退下吧。”


    大殿裏清寂下來,南宮墨抬手,輕輕揉著自己疼脹的腦門――安陽涪瑜,安陽涪瑜,那個毛頭未幹的小子,能成大事嗎?能嗎?


    不過眼下看起來,整個天承大陸能和他合作的,也隻有這小子了。


    但,那麽多人想逆轉,卻無法逆轉的乾坤,會因為這小子的幹預,而有所改變嗎?


    會有所改變嗎?


    負手立於池畔,看著那一尾尾在水中遊動的魚兒,安陽涪瑜也在深深地沉思――他一向自命才高,覺得或可有一番作為,但風雲變幻之後,年少的他,心中卻憑添了無窮無盡的滄桑感。


    他親眼看著璃國如何被毀滅,親眼看著炎京城被焚毀,親眼看著自己的信仰,被殘酷的現實壓成粉末,如今還要堅持嗎?抑或俯首投降比較好?


    “二皇子。”


    “嗯。”


    “北宏來的信。”


    安陽涪瑜接過,在手中展開,目光掃過上麵的字體,腦海裏閃過一副副影像。


    夜璃歌。


    看來你處心積慮,旨在幫助那男人奪取天下。


    看來你已經忘記,自己的出身,和在父皇靈前,發下的誓言。


    我該不該提醒你記起?


    又該用什麽樣的方式提醒你記起?


    或許,像你這般無心無肺,忘恩負義的女人,本該墜入萬丈地獄――你辜負了父皇的期望,辜負了我哥哥的情義,也辜負了璃國無數民眾的企望。


    唉……


    少年不禁輕輕在心裏歎了口氣――早就知道她是個冷心冷情的女人,為什麽卻還要存著這麽一絲希冀呢?


    求人,不如求己。


    看樣子,若想重建璃國,能依靠的,仍然隻有他自己。


    “徐定。”


    “屬下在。”


    “準備一下,我要去翠屏山。”


    “翠屏山?”徐定微微一愕,“二皇子,您是――”


    “別多問,照辦就是。”


    “是,二皇子。”


    竹林,還是那片竹林。


    小屋,還是那座小屋。


    站在竹籬笆外,安陽涪瑜難以置信地看著那個男人。


    他的哥哥。


    曾經無比尊貴的璃國帝君,如今卻和一個普通的尋常男子並無區別,老實而本分地做著瑣碎的家常事,操持著生計。


    還需要再說什麽嗎?不需要了。


    人各有誌。


    哥哥,如果你真地喜歡過這樣清貧但卻安恬的生活,弟弟願意成全,並且從此以後,不再來打擾你。


    牽著馬匹,安陽涪瑜調頭走了,直到遠得再看不見那座小院,方翻身躍上馬背,長籲一聲離去。


    翠屏山。


    蒼鬆疊翠,溪澗清鳴,一身布衣的男子,慢慢地走著,呼吸這純淨的空氣,但覺所有的塵憂忽然間被清風蕩去――


    放下吧。


    放下吧。


    他忽然聽得一個聲音說。


    安陽涪瑜一愣,繼而合掌在胸,虔誠參拜,待再次抬頭時,已然看見一個須發皆白的老者,長身立於山石之上。


    “見過師尊。”


    “嗯。”原平公一手拈須,微微頷首。


    “師尊現身於此,難道是有什麽,要見諭弟子嗎?”


    “你來此山中,不就是為了見我嗎?”


    “弟子……”安陽涪瑜一時無語。


    他來翠屏山,確乎是為了見原平公,但真見到了,卻又不知該說什麽才好。


    能說什麽呢?


    “師尊……為何讓弟子放下?”


    “世間事,隻有放下,才能通透,隻有放下,才能頓然,隻有放下,才能身心兩便,須知一念起,萬念皆起,一念滅,萬念皆滅……世間種種,功名利祿也好,男歡女愛也罷,皆是鏡花水月,縱然盛世功勳,你,又能得到什麽呢?”


    “我……”安陽涪瑜怔了怔,方道,“如師尊所言,弟子不該稟承先輩之遺誌,做一番男兒的壯舉嗎?”


    “男兒壯舉?你懂得什麽才是真正的男兒壯舉嗎?”


    “弟子……不明白。”


    “那麽為師請問你,若不藏私心,單以才智論,你和傅滄泓,孰憂孰劣?”


    安陽涪瑜沉默。


    “看來,你自己也無結論,即如此,為何不給彼此都一個機會呢?”


    “師傅的意思是?”


    “為師建議你向傅滄泓投誠,若發現他並不是一個合格的皇帝,再取而代之,也不遲,你覺得如何呢?”


    “這……”


    “其實,這天下誰作主宰,並無甚分別,尋常百姓過的,仍然隻是尋常百姓的生活,如此而已――販夫走卒與帝王將相,皆承天命而生,皆有其存在的價值,隻是有所謂的好事之徒,將他們分為三六九等而已,擾人心智,反為不美。”


    安陽涪瑜合掌於胸:“師尊大慧,弟子不明白,也許是弟子愚鈍,無法接受師尊的教誨。”


    “罷了。”原平公一聲輕歎,“這世間萬事萬物,原本就各有各的緣法,強求不來的,該斟破時,自會斟破,何時了悟,卻看你的修行。”


    “師尊――”安陽涪瑜還欲再問,眼前卻已經沒了原平公的影跡。


    了悟。


    師尊要自己了悟。


    要自己放下一切,也學兄長那般,做一個安於恬淡的鄉下農夫?


    可能嗎?


    可能這樣嗎?


    安陽涪瑜覺得自己也茫然了。


    這不是飽受打擊和世間滄桑之後的茫然,而是一種真正的茫然。


    或許師尊說得對,這天下屬誰,並不重要。


    隻是這心裏,空洞洞的,難受,很難受,仿佛失去了什麽最重要的東西,覺得靈魂就像漂浮在天地間的一絲雲,被風一吹,就快散了。


    直到走進山下的小鎮,安陽涪瑜才重新打起精神,決定先四下走走看看,再作決定。


    北宏。


    如今的宏都,可謂一片太平富貴的景象,無論商鋪、青樓、酒家,生意都格外地火。


    東陽酒樓。


    頂樓雅間裏,唐涔楓持一盞茶,立於窗前,抬眸望出去,將大片的繁華盡收於眼底。


    這麽快嗎?


    這麽快整個天下,就將盡歸於那個男人之手?


    真是想不到呢。


    合起手中的折扇,輕輕敲打著掌心,他的眼裏閃燁著幽光。


    從某種程度上而言,他一直是個閑雲野鶴般的人物,手中操控的一切,足可以讓他過上普通人難以想象的生活。


    尤為難得的是,他雖富,卻從來不驕,不矜,不傲,而是顯得四平八穩,從容有餘。


    透過一重重瓦脊,隱約可以望見天定宮那挑起的簷角,腦海裏閃過那女人姣美的容顏,唐涔楓優美的唇弧動了動。


    “公子。”身後忽然傳來一聲嬌媚的輕喚。


    唐涔楓轉頭,望去,但見一淺綠衣衫的女子,亭亭立在那兒,就像一支荷。


    他喜歡她這樣。


    清新脫俗,有著她身上的韻致。


    這樣已經很好了,已經可以聊慰相思。


    “坐吧。”


    女子在茶桌對麵坐下,解下後背上的琴囊,抽出弦琴,置於案上:“公子,想聽什麽樣的曲子?”


    “《寧頌》吧。”


    弦音起,唐涔楓微微闔上雙眼,留意著每一個音符的顫動,手指輕輕叩擊桌麵,打著節拍。


    可女子卻在瞧他――


    這是她私心愛慕多年的人兒,可他對她卻總是淡淡的,仿佛中間隔了層什麽。


    她知道,如公子這般高潔之人,不是自己卑賤之身可以攀附的,她也從來不想攀附,隻願偶爾聽他所召,為他彈奏上一曲,也是自己無上的幸福。


    唐涔楓的眉梢微微皺起――於那樣的琴聲裏,他已然聽出少女的渴盼,並且――


    “紫君。”


    “公子?”琴聲止,女子抬眸,有些錯愕地看著他。


    對上那雙清澈的眼眸,唐涔楓驀地打住自己的話頭――思慕一個人是如此美好,以致於他不願意去打破。


    且讓她做著這個純美的夢吧。


    “紫君,我替你贖身,可好?”


    紫君垂眸,臉上浮起淡淡的紅霞。


    “你這樣,便算是允了?”


    “紫君,願一切聽憑公子所命。”


    “嗯。”唐涔楓點頭,拍響手掌,一名管事旋即走進。


    “紫君,你隨他去吧。”


    竹簾闔攏,雅閣裏重新恢複靜寂,唐涔楓再次將頭轉向窗外,雙眸微微眯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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